白瑞雪穿好鞋子, 直起腰, 偏过头捕捉到他的眼神。很怪的眼神, 仿佛一个屠夫在看一只待宰的羊。
“要下去做操了,你不收拾一下?”
郑富的眼珠转到白瑞雪的脸上,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像郑富,他可能做了一个好梦,睡眠很充足,脸颊虽缺少一点血色,却十分有光泽。
郑富问:“你昨晚看到了吗?”
他一说话,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抖动,嗓音是不同昨日的粗糙嘶哑。他紧紧盯住白瑞雪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波动。
楼下响起了哨子声,两声过后,广播响起第三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的前奏。
宿舍已经有人出门了,白瑞雪余光看到孟忍对着挂在床上的镜子梳头发。欧阳朔经过,猛然低头观察一眼郑富的脸色,然后捂住嘴发出噗嗤的笑声。
郑富没有理他,只是固执地看着白瑞雪,重复道:“你昨晚看到了吗?”
白瑞雪看到欧阳朔出了门,收回眼神,他对郑富点点头。
郑富没有立刻相信,因为白瑞雪的状态不像见鬼后的模样。
“你看见了什么?”
“白裙子。”
郑富立即身体一震,激动握着他的手,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你也看到了!”
广播体操的前奏越来越急促,宿舍里只剩三人。
孟忍催促白瑞雪离开。
郑富望着二人离开,门没有关,哨子声尖利地突破五楼。
宿舍里只剩下郑富了,他没有去做操也没有去晨读。回寝的值日生正好有欧阳朔的跟班,他奚落道:“我们玩笔仙的没有在怕,你怕什么?胆小鬼!”
郑富抬起眼,忽然露出苍白的微笑。
对啊,玩笔仙的又不是我,中断仪式的也不是我,笔仙找的也不能是我。我只是刚巧可以看到她而已。
郑富决定请假回家一段时间,等平静下来再重返校园。
去办公室的楼梯上,他遇见了欧阳朔。
欧阳朔见到他立马意味不明地笑了。
郑富看着他,流露出怜悯之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是你说的。”
欧阳朔感到莫名其妙,郑富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向班主任说明自己感到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休养。班主任吃惊他的精神状态,痛快批了,并让他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班主任冯老师虽然教学严格,但对待学生的身体情况意外的宽容。郑富都感到诧异,以为要多磨一磨。他看着她清冷却关怀的目光,心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弯下腰说谢谢老师。
他回到家,按响了门铃。
郑妈妈看到他,眼里露出一两分陌生。
眼前的人真是自己儿子吗?
以往胖胖的脸肉消减了,笑呵呵的眉眼现在耷拉着,一股郁气和惊慌出现在眼里。
她简直不敢相信。
直到郑富喊了一声妈,她才如梦惊醒,迫不及待捧起他的脸,左瞧右瞧,上瞧下瞧,越瞧越心痛,痛得眼泪滚出来。她抱着他,在他耳边大声哭:“大富!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在学校里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郑富一直强忍的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郑妈妈给郑富买了一大桌的早餐,小笼包、生鱼粥、煎饺、油条、包子……把小小的茶几装得满满当当。这个时间,郑爸爸早早去了公司。郑富大口大口吃得痛快,有一种发泄的意味,他巨大的恐慌渐渐被美食填满。
郑妈妈还在擦眼睛,嘴里絮絮叨叨,一定要郑富说清楚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你说,昨晚我刚好刷到学生被校园暴力的后果,可吓死我了。就怕你憋着不告诉家长。你不说我就打电话给你班主任,她是班主任,你变成这样,她有一定的责任!”
郑富噎住了。郑妈妈立马把水杯塞到他手中,然后不断拍打他的背。
郑富缓过来了,吞下嘴里的小笼包。他看向妈妈担忧的眼,觉得见鬼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她。
他用简短的语言说起寝室里的招鬼游戏,这导致他做了噩梦,精神不振。
郑妈妈看出他提起招鬼游戏时眼中不容忽视的恐惧,她不作打扰,将郑富哄去休息后,她便气势汹汹地抓起电话打给班主任。
***
上午第三节 课是政治课,教数学的班主任却走进了教室。同学们有些吃惊地望着她,一些人已经把桌上的政治书换成数学书。
冯老师说:“这节课还是政治课,我耽误几分钟说一些事情。最近有人在寝室里不好好睡觉,大半夜还在玩什么招鬼游戏……”
说到这里,讲台下的学生瞬间炸开锅,像蜜蜂般嗡嗡了起来。招鬼游戏是大部分人偶尔听到却从来没做过的事,他们都知道一定很刺激,不敢玩。
冯老师注意到几个男同学露出不自在与愤恨的神情,大概是在讨厌某个告状的学生。
她拍了拍讲台,学生们停止交头接耳,他们望着她,好奇是什么人在玩如此恐怖的游戏,还招惹了老师,一定是有人告密。告密的人又是谁?学生时代的人较为单纯,讲义气,热血,统一对告密的人非常不屑鄙夷。
欧阳朔看了一眼左边靠窗的空位,那是郑富的座位,已经空了三节课。他听朋友说,在寝室打扫卫生时看见郑富在收拾东西。他听到这则消息,还和朋友一起取笑郑富竟然被吓得跑回家。如今班主任说出这些话后,他还能不清楚吗?郑富临走前摆了他们一道。
告密的小人!他在心底骂道。
他气狠狠地踢了一下桌子腿,发出刺耳的叫声。
“欧阳朔,”冯老师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念到名字的人都给我站起来。”
欧阳朔不情不愿地起身,他感到身边的视线不断落在他身上,太丢脸了。他垂下脑袋。
冯老师继续念,念到了孟忍和白瑞雪的名字。两人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白瑞雪看起来坦坦荡荡,他甚至能直视班主任的眼神。而孟忍满身不在乎,手指逗弄卡在窗缝的草编蚂蚱,经过一天一夜,它微微褪色,不再青翠,身上有黄褐色的斑点。
“白瑞雪,八百字的检讨写完了吗?”
白瑞雪摇摇头。
他听到一些同学们的交谈声:“他还有检讨要写?”“他犯什么错了?唉,你知不知道?”有人问到了白瑞雪的前桌女孩,女孩摇头说:“我不知道。”
这让白瑞雪有些诧异,她分明知道了,说谎的用意是什么?
冯老师说:“既然你还没写,那就再增加一千字对此事的检讨,你们六人都要写!周五统一交给我!还有,从明天开始,你们打扫厕所为期一周!”
刚好轮到扫厕所的值日生立马兴奋了。
“对了,还有林子聪。”
林子聪抬起脑袋,他的鼻梁很低,眼镜经常滑落。他推了推眼镜。
冯老师看着他说:“身为寝室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一点责任心。你也该罚。五百字检讨书,也是周五交上来。”
林子聪点点头,淡淡说:“我知道了,老师。”
欧阳朔蔫蔫地回到宿舍。
饭不想吃,一旦想到要打扫厕所七天就感觉没胃口了。
他刚走到寝室门口,忽然想起自己没钥匙,宿舍只有两把钥匙,一把钥匙交到寝室长手里,也就是林子聪。还有一把钥匙轮流保管,谁是今天的值日生就交给谁。眼下,他们都去食堂吃饭了。
欧阳朔踢了一下门,咕哝道:“怎么只有我吃不下?”
他转过身,想靠在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眼前朦胧的白影快速闪过,接着他陷入了黑暗。
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脸。
柔软,光滑,冰冷,紧紧包裹着他的脸。
欧阳朔感到了窒息,他双手抓住这块仿佛会呼吸的布料,用力扯下来。这是一条白色的裙子。
他茫然地左顾右盼。
此时并没有风,万里无云,晴天碧空。他拿着裙子靠在矮墙上朝对面的女生宿舍望去。女寝在走廊上方挂着一排排的衣服,各种颜色,其中当然少不了白色的裙子。
谁的裙子被风吹过来了?他朝对面女寝喊谁丢的裙子,没有人回应他,应该还在食堂吃饭。
欧阳朔把裙子转交给生活老师,由他来交涉。
他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中。晚上准备拿洗澡的换洗衣物,当他打开皮箱,惊讶地看到又一条白色的裙子,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最上面。
欧阳朔的脸色立刻变得古怪,他朝宿舍的其他人看过去。他们有的人在洗澡,有的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有的人在聊天。
每一个人都没有异状,仿佛箱子里被塞进一条白裙不是他们干的。那会是谁做的?
这时有人看到了他手里的裙子,惊讶道:“你、你要穿裙子?!”
因为欧阳朔刚刚是准备洗澡的,连水都放好了。动作也很明显地要找换洗衣物。
其他人纷纷看过去,眼神怪异又莫名的激动。
“欧阳朔要穿裙子!!”“什么?欧阳朔要穿裙子!”“哈?欧阳朔抢了女生的裙子?”“欧阳朔是女生?!!”
说得什么东西!
隔壁寝室都惊动了,不知谁的大嗓门喊欧阳朔是女生,他们纷纷跑过来探头探脑。
“去去去!”欧阳朔没好气道:“你才是女生!你才要穿裙子!”
“那……”他们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证据上。
“不知谁放的,昨天还没有……”欧阳朔将白裙抖开,裙子是方形领口,领口上一圈小珍珠,它是长袖长裙。抖开来后,仿佛是一个人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就算欧阳朔是男生,也该知道,这不是夏天该穿的裙子。
他想起中午被风(应该是风,不是风还是什么?)吹来的白裙,当时他没有细看,直接塞给了生活老师。
现在回忆起来,两条裙子有相似之地,都有假珍珠作为装饰。
他莫名产生一种想法——这其实是同一条裙子。
他跑下楼找生活老师,一经询问,生活老师那里的裙子果然不见了。
欧阳朔气愤到底是谁在恶作剧,再次询问寝室众人。
“今天的钥匙在林子聪和方块手里,你去问他们呗?”
“朔哥,钥匙一直在我身上,我没有给过别人啊。”
林子聪因为早上被班主任点名缺乏责任心,如今,他稍稍展示一下作为寝室长的责任,说:“就算没有钥匙也能进寝室来,那窗户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
寝室的窗很低,开窗方式是推拉的。夏天晚上他们总开着窗,有时候左右两边的人会争执哪边的窗口开大了一些,得不出结论就会拿东西衡量,一定要保证左右两边的窗开得一样大才行,半点不吃亏。
归根结底,都怪头顶的风扇不给力,上报生活老师,他说会换的,说了一星期还没换。
欧阳朔沉默看着那扇窗,中午等不到钥匙来开门,他就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他突然喊:“这窗设计得有毛病,没有监控,哪天被偷了都不知道。”
孟忍冷不丁说:“但你没被偷,还有了意外的馈赠。那条裙子呢?”
欧阳朔下楼时拿着裙子,现在回到寝室手里空着。他说:“我扔了,扔在楼外的垃圾箱里。”
孟忍哦了一声。
白瑞雪说:“那么干净洁白的裙子,扔在垃圾桶多可惜。但凡是爱美的女孩都不能忍受吧。”
欧阳朔翻白眼,“可惜它不能变成人来找我算账。”
白瑞雪歪着头看他。眼里在说: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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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逃不开的白裙2
夜已深, 月亮藏在厚厚云层里。欧阳朔起来上厕所,得开灯。
他的手刚放到厕所门上, 余光瞥到阳台上飘荡的白影, 不太清醒的头脑瞬间像灌了一瓶陈醋。他瞪着这条裙子。
他又看到了这条白色的长裙。白得刺眼。它阴魂不散。自他捡到它,这是第三次见到它。
它夹杂在一众黑灰色的男生服装里,醒目得一眼就看到。此时有轻微的风, 它在摇晃, 两个长长的袖子都在摇晃,仿佛正在向谁招手。这里没有别人, 只有欧阳朔了。
欧阳朔瞪着它,尿意逐渐降下去。
他不能再说服自己, 是有人趁他们寝室十一人都在睡觉时,捡了垃圾箱的裙子,然后从窗户翻进来,专门把裙子套在衣架上挂到阳台上, 然后再悄悄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