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眉心紧缩,“嗯”了一声。
试炼场内,周尚光见楚晏清不比试了,顿时慌了神,捉急忙慌地说“不行!试炼石已经显现了我们的名字,你不可以退出!”
梅依雪见他不依不饶,气道,“周尚光,楚晏清重伤未愈、无法比试,你只管等昆仑使者定夺,何苦相逼?”
周尚光轻蔑地看着梅依雪,大声道,“不行!我就是要与楚晏清比试!”
这下,不只是梅依雪,一旁的孙雄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劝说道,“周兄,愚弟知你醉心武学,可就算晏清退出了,也有我等与你比试,昆仑试练自当顺利进行。”
周尚光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你等又如何与晏清仙君相提并论?”此话一落,得罪的又何止是孙雄一人,试炼场内,几人面面相觑,试炼场外,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这周尚光也太无礼了!”
“周尚光真当是个武痴,他这句话啊,已经把四派八门,里里外外得罪了个遍。”
“呵,他楚晏清名气再大,也不过是金丹修士。都是金丹修士,谁又比谁高贵?怎么旁人连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昨日楚晏清阵江衍那筑基期的‘小娃娃’都如此费力,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场外的江衍心急如焚,他当即便要冲进试炼场内,却被江长鹤一手抓住,后者怒发冲冠,“江衍!你想干什么?”
江衍深吸一口气,端正地朝自己叔父行了一礼,“掌门,我担心晏清仙君。”
江长鹤脸上的沟壑不禁颤了两下,接着,他伸出手掌,正欲落在江衍脸上,却生生忍了下来,言辞严厉,“你放肆!”
江衍撇开头,不看自己叔父,“掌门,晏清仙君对我有恩。”
“江衍,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竟让你忘了规矩!你当这是哪里?”说着,江长鹤唤来几个门下弟子,让他们将江衍好生看管。
试炼场内已乱成一锅粥。
孙雄是个粗人,不善言辞,顿时被周尚光的一番话气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陈逾静文质彬彬,锦心绣口,他摇了摇扇子,暧昧地看了楚晏清一眼,笑着说,“我等自然不配与晏清仙君相提并论”,接着,他又看向了周尚光,冷冷道,“只是你这人好生无礼取闹,就算你想比试,也得看晏清仙君能不能与你比试啊。”
周尚光不依不饶,“试炼石已显示楚晏清的名字,今天他想比也得比,不想比也得比!”
说着,周尚光看向远处茫茫悬崖之上高大宏伟的通天神殿,大声喊道,“时辰已到,请圣使成全!”
慧觉法师无奈摇了摇头,“施主,你我皆知楚施主身负重伤,就算你此刻与他比试、赢过了他,也胜之不武啊。”
高尚光才不管慧觉法师是方寸派的得道高僧,指着慧觉大声喊道,“你个和尚懂什么?我为的根本不是赢过他!”
“我不远万里、千里迢迢、十年修炼,为的不是玄铁玄冰,更不是沽名钓誉。我就是要亲自与他比试一番、见识他的碧华剑法!”
梅依雪怔住了,她摇摇头,喃喃道,“疯了,周尚光,你疯了!”
她望着通天神殿外睥睨众生的昆仑圣使,只见昆仑圣使身着金丝长衫,通体的金线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层夺目的光晕。他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怒无愁,单单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修仙界众人既崇敬又惊恐。
她看了一眼身侧混沌迷离之中的楚晏清,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圣使!晚辈云川派梅依雪,恳请圣使允许楚晏清退出试炼!”她一遍又一遍呼喊着昆仑圣使,却只得到一个冰冷淡漠,居高临下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洪亮而悠扬的声音突然从天际传来,“试炼即开,死生有命。”试炼场内外霎时安静下来,人们眼巴巴地望着通天神殿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当世大拿。
周尚光得了昆仑圣使的首肯,发狠道,“楚晏清,站起来,你如果是个男人,就拿起剑来好好跟我比试一场!”
梅依雪护在楚晏清身前,“周尚光,你若真心实意想与晏清比试,以后有的是机会,何苦计较这一时呢!”说完,她的目光投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江河。
只是,江河的表情依旧很淡,看不出喜怒,就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毫无干系。
孙雄拉了拉梅依雪的衣角,意念传音道,“依雪,莫要坚持了,小心得罪了昆仑!”
楚晏清远远望着神殿外严明圣洁的昆仑圣使。自昆仑建派以来,便因得天独厚的位置和首屈一指的灵气而为天下门派歆羡。千百年来,昆仑门人融汇了昆仑山万年的积雪与严寒,创造了当世绝无仅有的功法。昆仑弟子法力高强,跨入元婴者何止一二,更有昆仑圣君几近飞升成仙。昆仑门人向来鲜少问世,是以世人皆知四派八门,却不知在这四派八门之上还有昆仑。
这场比试他躲不过去了。
楚晏清深吸一口气,他拍了拍梅依雪的衣袖,勉力站直了身子,含笑道,“久闻慈悲阁周道友爱剑成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道友,请吧。”
“晏清!”梅依雪心有不忍。
楚晏清微微扯了扯嘴角,一只手持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梅依雪张开五指摇了摇,做出一个拒绝的姿势。
此时,楚晏清浑身刺痛,灵力虚空,他本不想与周尚光比试这一场,只是如今连昆仑圣使都站在了周尚光这边。昆仑门人极少与外人沟通往来,喜怒难以琢磨,若是双方僵持不下,难免会开罪于昆仑。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只是他不能连累了长澜、云川同时陷入危险之中。
周尚光亮出长剑,一个飞旋朝楚晏清刺来,他招式凌厉霸道,招招匠心,楚晏清连退几步,与他长剑相接,使出碧华剑法。不过十余回合,楚晏清体内的灵力便愈发凌乱稀薄,丹田处的伤痛也催人性命。他唇色苍白,接连失利,而周尚光却势如破竹。
台下的梅依雪便看出楚晏清已是强弩之末,大声喊道,“周道友,点到如此。”
周尚光此时已红了眼,他大喝一声,“昆仑试炼,生死不问!”
周尚光剑气逼人,楚晏清无力招架,正当他以为周尚光已占据了绝对上风,这场比试马上就要结束时,周尚光却一个转身,放过了他。
大喝一声,“再来!”
接着,周尚光挽出秀气的剑花,换了一套剑法卷土重来,他招招致命,却又招招留情,为的就是逼出楚晏清的浑身解数!他明明早已胜出,却偏偏要看楚晏清负隅顽抗、拼死挣扎,而楚晏清又非得挣扎给他看!
何其残忍!
楚晏清双手微颤,双腿虚浮,他只能凭着本能,使出破碎的剑法拼命招架,他的体力和灵力都在飞快的流逝,他几乎听到自己骨骼战栗的声音,还有丹田处传来的丝丝裂缝声。
周尚光怒不可遏,“你就用这样的剑法来与我比试么?楚晏清,你就这点水平了么!”
楚晏清几尽虚脱,他的招式越来越混乱,被周尚光打得毫无章法,身上出现一条条剑伤,成片的鲜血染透了白色衣衫。
周尚光又是一剑刺来,楚晏清躲避不开,眼看就要一招毙命,可周尚光偏偏再次放过了他——
楚晏清提起长剑,还未曾刺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江河和梅依雪同时扑上试炼台,试炼场外一片嘈杂。
“周尚光这样做,是要让楚晏清力竭而亡啊!”
“楚晏清再怎么说都是为了拯救百姓才受伤的,周尚光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折磨他呢!”
“可我瞧周尚光没错。既然进了试炼场,试炼石显现了名字,就该死生不论。周尚光这样做,于情万万不该,可于理却无可指摘。”
江衍趁乱甩开看管他的师兄弟,冲进试炼场,大步跃上试炼台,“哥哥!”
江长鹤与李恕大惊,紧随其后。登上试炼台后,江长鹤忙将楚晏清抱在怀里,封住他的大穴,他的手指搭在楚晏清的脉搏上,默了片刻,高声说,“晏清贤侄只是力竭昏厥,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李恕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慌了神,他勉强镇定下来,声音发颤,“江掌事,我师弟他,他到底怎么了?”
“贤侄封印结界时被诡气重伤,金丹已碎、经脉尽乱。”
整个世界一片混乱嘈杂,江衍却什么都听不清了,他踉跄着大退几步,霎时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江衍只听到江长鹤仰天长叹,许久过后方缓缓说,“天妒英才,从今往后,他便是废了。”
江衍顿时心痛如绞,他气血上涌,呕出一口鲜血来,最后竟“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意识全无。
第23章 苏醒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那些江衍曾以为熬不过的相思,到如今也已熬了整整十二个年头。十二载光阴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对江衍而言,却度日如年。
多少次午夜梦回,意识模糊的刹那,江衍的耳边总会听到叔父在昆仑试炼台上对楚晏清的一锤定音。
“天妒英才,从今往后,他便是废了。”
楚晏清惊才绝艳,十五墨林结金丹,十七自创碧华剑法,可谓少年得志,万众瞩目。他本该是这届昆仑试练最大的赢家,却在整个修真界面前被判定了死刑。
何其残忍。
那日听闻叔父的话,江衍昏厥了整整十二个时辰,苏醒后,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见楚晏清一面,却被兄长当头棒喝,“阿衍,晏清他现在恐怕不想见到你。”
江衍双眼通红,他与楚晏清朝夕相伴,自然了解楚晏清的秉性,此时他听了江河的话,心中已有了判断,只是他心中实在挂念楚晏清的伤势,更忧虑他会从此一蹶不振,于是强撑着说,“哥哥为何不愿见我?就算他不愿见我,我也得见他一见。”
唯有见一面才安心,唯有见一面才能抵抗这漫长而无望的未来。
江河神情淡淡的,仿佛这些年与楚晏清度过诸多炽热时光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个淡定从容的旁观者,“阿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晏清他向来最看重昆仑试练,而这试炼头筹如今却被兄长我得了。他此时见了你、我,难免心生情绪。”
江衍气极反笑,死死盯住江河,“谁要与你一起了?”
他仍觉不解气,大声喊道,“呵,你既然知道晏清他向来看重昆仑试练,而你又有幸拔得头筹,这玄冰你拿在手里不觉得烫手么?”
江河大骇,“你什么意思?我正大光明夺得试炼头筹,玄冰我当之无愧。”
听了兄长的话,江衍竟连声大笑起来,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最后竟带出一口鲜血。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江河青衫之上,流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
江河后退两步,像在看一个怪物,“江衍,是不是我和父亲这几年对你太好了?你竟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三清派弟子?”
“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江衍猛地咳嗽几下,嘴角溢出丝丝血迹,他冷漠地望着江河,嘴角向上扯了扯,半响过后轻声说,“你莫要忘了,你同他曾经——”
“你同他曾经一同历练,踏遍万里河山,你们以前也曾朝夕相对,过招比试。”
还未等江衍说完,江河就倏地打断了他,“江衍,你真是魔怔了。我自然记得与他一同历练,一同修行,我对待他与对待孙大哥、梅师妹、是同样的。他出了事,我比谁都难受。”
他突然放缓了语调,语重心长地说,“再说了,封印丰都结界的不止他一人,我们哪个不是竭尽全力?难道受伤的只有他一人?”
江衍阖上眼睛,不再吱声。
江河恼他平白在全天下面前出了洋相,此时又出言不逊,便唤出捆仙绳,将他绑在床上,隔日一大早,三清派便在江长鹤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离开了昆仑。
江衍曾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经历更深切的痛楚了,直到此时此刻。他用力摇了一下头,全心全意清理楚晏清经脉当中的毒素,护住他脆弱的心脉。
楚晏清虽尚在睡梦当中,却感受到了这股温暖纯净的力量,为他驱逐噩梦,带走伤痛。他的神志逐渐归拢,终于,在江衍力竭之际,楚晏清苏醒过来。
苏醒过后的楚晏清神清气爽,不但不再受离魂之毒的苦楚,丹田处绵延的疼痛与经脉刺骨的锥痛都消失不见了。
他看看身侧疲惫困倦的江衍,知道他这几日为自己操劳挂心,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心中涌动着一汩暖流,于是放软了声音,“阿衍,我感觉好多了,你去休息一会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