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最看不惯苦肉计,见状不由得更为气恼,也不管江衍有无被自己伤到,瞥了他一眼后,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不躲开。”
“你就非要挨揍么?”
以前就是这样,明明平日里是一顶一的听话,可一旦江衍的牛脾气上来了,无论楚晏清怎么劝怎么说都是没用的。就算做出架势来要打他一顿,他也只会垂着脑袋,既不松口,也不躲闪。一副悉听尊便、就是不改的姿态。让楚晏清既心疼又无计可施。
江衍沉默了半响,他的喉头上下滚动,最后轻声说道,“哥哥你不用生气。我什么样子,对这件事什么态度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听闻此话,楚晏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着说,“好,你的态度我知道了。我的态度你也早该知道了。”
江衍神色坦然,“我知道。既然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态度,那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争执的了。
“今天,哥哥就当我是一时情难自抑,唐突了。”
楚晏清一愣,似乎没成想江衍会如此理所当然,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江衍柔声说,“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就离开神医谷”说着,江衍便转身离开房间。
楚晏清愕然,片刻后他突然叫住了江衍,“江衍,你等等。我一连昏睡几日,还不曾问过你,四莲山作怪的妖道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可曾捉住了他?一切可曾水落石出?”
江衍回过头来,他神色如常,就仿佛刚刚的挫败与失落不曾写在他的脸上,只答道,“没有。那日我只顾着早些将你救出去,并未与那妖道纠缠太久。”
楚晏清顿时急了,“那你岂非放虎归山?倘若他继续为祸百姓,天下之大,让我何处去寻他踪迹?”更何况,这妖道手握失传已久的魔道诡术!放任他一日,害的可能就是千万百姓。
江衍神色淡然,“我在他身上洒了寻踪粉,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能将他找回。你放心吧。”
翌日,东方吐白。江衍与楚晏清告别了沈烨,离开神医谷。
江衍唤出碧痕刀,长刀出鞘,悬于地面。他左脚点地,一跃站在长刀上,而后向楚晏清伸出手来,“哥哥,走吧。”
楚晏清握住江衍的手,接着也跳到了江衍的碧痕刀上。
江衍从怀中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青铜罗盘,他施动法术,罗盘的指针疾速抖动了两下,接着便停在了西南方位。
于是,江衍御刀朝西南方向行去。
一路上,江衍跟着罗盘的指向,最后停留在玄冥山。玄冥山位于中原与南境的交接,向南是云川,向北是青泽。崇山绵延千里,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碧痕刀一落地便化作青烟袅袅,收回刀鞘之中。
江衍护在楚晏清左右,循着罗盘的指引,步步向前。虽东镜此时秋意正浓,在玄冥山却仍是一片生机盎然。山中鸟啼虫鸣,满目翠绿,不见人影。
没过多久,山中狂风骤起,鸟飞虫走,大片的乌云向地面压来,天色顿时晦暗阴沉,不见天日。
“他出现了”楚晏清小声提醒。
江衍点点头,将楚晏清护在身前。他唤出碧痕刀,握在手中,“妖道,快出来受死!”
那妖道犹如鬼影,借树影幢幢,疾速在两人面前穿梭。“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江衍一边阖上眼睛,靠听力分辨那妖道的位置,一边说道,“你妖法不干不净,浑身都是破绽,休要做无谓挣扎了!”
妖道突然大笑起来。那尖锐的笑声如鬼哭,似狼嚎,像从地狱蔓延而来,让人冷汗直流,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也罢,左右来了贫道的道场,都只能化作枯骨!”
说罢,那妖道拂尘一挥,江衍与楚晏清身边树木灌丛竟都像被连根拔起一样腾空而起,飞快围绕着二人旋转。
江衍依然闭着眼睛,讥讽道,“不过雕虫小技!”
说着,他长刀一挥,一圈千年古木便齐刷刷地折断倒地。
碧痕刀寒光一闪,楚晏清这才看到地上竟满是骷髅,一具压着一具,藏在树根旁,煞是阴森可怖。
江衍皱了皱眉头,不由得叹息,“只可惜了这些古树,平白被糟蹋了。”
那妖道如鬼似魅,行踪飘忽,他一计不成,便再次挥动拂尘,江衍却懒得看他这些拙劣技法,他找准方向,提刀上前——
“定!”
话音一出,妖道如魅如影的身形忽地便定在了原地,顷刻间,便被提刀而来的江衍打了个措手不及。
定身决刚破,他便与江衍短兵相接。江衍淳厚的灵力排山倒海而来,他接连后退,不过几个来回的功夫,便被打得退无可退。
最后,江衍一掌挥去,这妖道招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霎时间,妖道的法术消弭,玄冥山顿时风平浪静,乌云散尽。
楚晏清连忙上前,大声喝道,“你到底什么来路,这一身的魔道诡术究竟从何学来?快说!”
那妖道如同一个漏血的袋子,浑身溢出鲜血,他闷哼一声,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用幽绿的目光看了楚晏清一阵,“你去地狱问阎罗爷吧!”
不知怎地,楚晏清浑身一凉,顿时大喊不妙,说是迟、那是快,妖道口中念出一个口诀,接着便听到“轰”地一声巨响,他竟当场自爆。
妖道的身体在疾风中迅速爆裂,弹指间化为齑粉,然而燃烧留下的刺鼻恶臭却经久不散,盘桓在这郁郁葱葱的满山苍翠之中。
楚晏清沉默了片刻,“他竟然引爆自尽了……”
江衍皱眉沉吟片刻,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楚晏清没好气儿的说,“那日在四莲山,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兴许是曾经见过、甚至熟识的人也未可知。只是他修习了魔道的妖法,模样变化太大,我实在记不起究竟是谁。”
江衍又闭上了眼睛,他细细回忆着前几日以及刚刚与这妖道过招时的种种细节,“他法术虽诡谲,可灵力却纯正,必是出自修仙门派,修炼了多年仙家正统的功法。”
楚晏清颔首,“这妖道的外表因修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竟落得个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境地。”
无论是天生的妖魔,还是从一而终修习诡术的魔道,这其中既有如花似玉的美人,也有形容丑陋之人,可无论哪种都断然不会像这妖道一般。之所以这妖道会浑身干瘪枯槁,大抵是体内纯正的灵气与诡气相互冲突所致。以至于到最后,竟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走吧,我们再找找他的洞穴,看看能不能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江衍提议道。
既然妖道尸首已化作粉末,他们只能从妖道身边的东西下手了。
妖道身死之后,整座玄冥山的障眼法已解,楚晏清与江衍很快发现了一处庭院。这庭院位于玄冥山的半山腰,从外看不过寻常山野人家,然而破门进入后方觉典雅讲究。
院中有假山喷泉,有亭台楼阁,有九曲长廊。花园中樟树、檀树、松树、杨树相得益彰,更有奇花异果争相开放。
推开妖道的房间,墙面上挂有草书一副,曰“浩然正气”。楚晏清走进了几步,落款处看到了当代书法名家的印章。
“腌臜俗物,偏偏喜欢附庸风雅”说着,楚晏清讥讽地摇了摇头。
刹那间,江衍福至心灵,他的瞳孔骤而放大,面向楚晏清道,“哥哥,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清泽派掌门陈逾静!”
第26章 查探
楚晏清一怔,唇齿间重复着这个名字,“陈逾静……”
思绪逆时光而上,褪色的画卷在脑海中浮现,“你说的,是十二年前,昆仑试炼当中惜败于梅师妹的青泽派陈逾静?”
想到这里,楚晏清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多年前的炎炎烈日下,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分明还在他眼前轻轻摇动扇子,转眼间,竟变作妖魔,化为禽兽,最后只留得齑粉一片。
他皱紧眉头,“你怎么知道他是……陈逾静的?”
纵然时隔多年,楚晏清依旧能想起,当初昆仑试炼场上,陈逾静还曾对他出言相助。那时的陈逾静当真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引得多少少男少女一见倾心。
他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怎能接受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这太荒唐了。
江衍知他难以相信,哪怕是江衍自己,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真相。他看着墙面上那龙飞凤舞的“浩然正气”,回忆忽地回到了那年夏天。
火轮高吐,赤日炎炎,春风化雨般温润的男子立在高高的试炼台上,他彬彬有礼,招式潇洒,就连败走后,也只是洒脱一笑,展开扇子,那扇面上写的亦是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浩然正气”。
人间正气当长存,然信奉此道的早已不是当年人。
江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刚刚你说此人附庸风雅,我突然想起……放眼整个修真界,最文雅的莫过于他。”
他看着眼前的墨宝,“上一届昆仑试练当中,他没能问鼎三甲,铩羽而归后没多久便接任了掌门之位。起先的几年,他与各门各派走动频繁,还曾来三清拜会过几次。”
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又或许事到如今就连回忆往昔都带着三分不忍,江衍的故事说得断断续续,“当初试炼场内,他曾对你出言相助,所以我见到他后便觉得格外亲切。他三清一连住了小半个月,一有时间就会找我们师兄弟几个切磋,是以我对他的运功方式稍有了解。”
江衍与楚晏清将小院搜寻一番后,再找不到更多线索,于是并行而出,“我忙于修炼,不常下山,只是听人说起他宣布闭关修炼。现在想来大概是从那时起就修炼了魔道诡术,把自己搞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江衍看着楚晏清,笃定道,“刚刚与他过招时,我觉得分外熟悉,虽然他的招式已有变化,可运气的习惯却很难改变。晏清,这人正是陈逾静无疑。”
楚晏清知道,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江衍绝不会轻易怀疑故人。只是过去的谦谦君子与如今这个疯狂的怪物实在太过割裂,他竟一时难以接受。
江衍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人是会变的。”
楚晏清亦看着江衍,“人是会变的。”
他们是修仙者,他们将拥有足够漫长的一生,看到足够多的改变,也经受足够多的背叛。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寻常。
走出陈逾静的道场后,江衍问道,“那接下来呢?哥哥,你有什么打算么?”
江衍知道,楚晏清现在的身体离不开他。等到下一个满月来临,他必得为楚晏清运功清毒。只是……他却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陪在楚晏清的身边。
若是楚晏清想要回到清澜该如何?若是他又将自己赶走了,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他是否要将真相告诉楚晏清呢?而楚晏清会接受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么?
楚晏清自然不知道江衍此时心中的弯弯绕绕,“我要去一趟青泽。刚刚陈逾静说这玄冥山是他的道场,我们却毫无所获,那么他必然有很多秘密藏在了青泽。”
“而且,我怀疑青泽中练了魔道诡术的人绝不止掌门一人。”
江衍稍稍舒了口气,连忙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玄冥山绵延不绝,江衍带着楚晏清御刀飞行不下千里,直到草木稀疏,青山才到了尽头。山色湖光相接,一碧万顷。湖中有大小岛屿万千,而青泽派正位于其中最大的岛屿,青泽岛。
江衍与楚晏清在湖边降落,碧痕收回刀鞘的同时,他们在湖边不远处看到几个身着蓝衣的少年。
少年们有的在捕鱼,有的在练剑,有的在嬉水玩闹,见有人到访突然都收敛了笑声,远远地问他们,“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来我青泽有何贵干?”
江衍下意识地护在了楚晏清身前,“道友,我乃三清派江衍,奉三清掌门之命,特来拜会贵派陈掌门。”
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叽叽喳喳嘀咕半天,最后为首的那个冲他们抱拳道,“还请江仙君容我禀告师兄定夺。”
说着,几个蓝衣少年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江衍与楚晏清沿着蓝衣少年们离开的方向,向岛内走去。
一路上,净是身着蓝衣的年轻男孩,见了他们便忽地停止了说笑,顿时如临大敌,神色凝重起来。
江衍环视周边,对楚晏清解释说,“这些都是青泽派的外门弟子,大多是周边岛上的渔家子,为强身健体特来拜师学艺的。”
楚晏清觉得古怪,他眉心紧蹙,摇了摇头说,“这些孩子们年纪轻轻的,分明是最爱玩闹的关口,照理说不该这般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