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刺青

公司里分配去那里的名额中，有两个待定的新人，其中一个是他。
去还是不去？
姚小斌犹豫，经理也没让他马上答复。
下班后回到住了两个星期的陈旧套房，一开门便听到厨房里已经传来的炒菜声，姚小斌紧绷一天的情绪就放开了不少。姚小斌将公事包放到沙发上，解开领下几颗衬衫扣子，摊倒在沙发上。
陈诚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看见倒在沙发上的姚小斌。
“哟，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来帮我的忙。你这个懒鬼，今天我做的饭不准你吃。”
姚小斌对陈诚的警告自然忽视掉。“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一般姚小斌先回来。
“我今天中午就回来了。嘿~~我失业了。”
做为当事人的陈诚一脸平静，姚小斌一挺身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他。
“那怎么办？”
“再找工作罗。你干嘛好象天塌下来的样子，又不是等着我来养的老婆。”
陈诚语调冷冷地说，不再看姚小斌一惊一诧的脸。
姚小斌感觉讨了没趣，反应好象的确大了点，他只是关心陈诚而已。最怕做饭的他，接着到了厨房将最后一个菜炒好的行为好象赌气般的。
以前姚小斌在家可从没做过家务，虽然搬出家的这两个星期在陈诚那里学了些劳动，但其技术性就令人不敢恭维。姚小斌赌气不吃陈诚吵的菜，自己做好的那盘东西动了一筷子就不敢再吃，怕再吃一口就食物中毒翘掉了。姚小斌不想就此丢碗不吃，好象那样也是对陈诚的示弱表现失败，埋头扒着白饭，做出吃得很香的样子。
陈诚要是心里不痛快一定会找个方法发泄，那怕是迁怒他人，但姚小斌刚刚和他相反。陈诚觉得姚小斌有时候挺小家子气，可个性还真是有趣，表示不满时会倔倔的，同时沉默着最大程度地维持与他人关系的和平，当然要是惹毛了他又另当别论。
陈诚无由地觉得这样的姚小斌是可爱，和浮躁的自己不一样，他隐忍，却也实质坚硬。
埋头买力苦吃的姚小斌，眼睛余光看见对面一双筷子伸到了自己面前的菜盘，抬头看见陈诚吃了自己做的炒莲白菜。姚小斌微惊，因为自己明明摆出一副和他楚河汉界分清的态度了，他这样算主动越界。
一定会讽刺被几句，姚小斌想到自己做的菜的味道就觉得糗死了。
“好吃。”没想到陈诚竟这样说，表情一点没有调侃自己的意思。
“才怪吧。小心舌头坏掉了。”姚小斌感到一阵不好意思，不自觉用筷子敲了下碗边。
“真的好吃。”
陈诚这样说，又将自己炒的青椒肉丝推到姚小斌面前。“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大家交换……还是别各吃各的……”
姚小斌低头，在陈诚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嘴，突然他放下筷子，捂住脸。
陈诚忙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不舒服~~~头晕~~~”
“不会是中暑了吧？”
“~~~也许是。”姚小斌起身收自己的碗筷。
“你不舒服就去躺会儿吧，我来收拾。”
陈诚接过姚小斌手里的碗。姚小斌点点头，就进了自己房间，像是逃跑般。
进了房，姚小斌倒在自己的床上，侧着头，两滴眼泪立即一刻也没法再藏，顺着眼角滑下来，落在枕头上一瞬间在灼热的空气中风干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有病，多愁善感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更加害怕的是陈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自己的情绪。一点的冷漠让他思绪翻涌，一点好让他窝心同时更加的苦闷。
太奇怪了，其实从来都是，周围的人觉得他奇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陈诚吃完饭进了姚小斌房间看看他有没有怎么样。姚小斌摇头说自己没事，陈诚神经比较大条，听姚小斌说没事就放下心，准备出姚小斌的房间。姚小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咬着牙在床上重重的一个翻身，在床上弄出巨大的响声。陈诚忍不住在房间门口停下看他，最终再走到床前仔细看姚小斌脸色有没有潮热发红或是苍白。
因为房间里没开灯所以陈诚看的时候，把头凑得很近。姚小斌飞快的抓起枕头朝陈诚的脸敲了一记。
看来不能掉以轻心，连中暑都这么“皮”。陈诚抓住姚小斌的胳膊，念在他“中暑”的份上，力量只用了一半。
就听姚小斌说：“我肚子饿。”
“再吃点？”z
“……头晕不想吃。”
“我给你刮痧吧。”
“痛死了。”
“……”y
陈诚挑挑眉毛，“你在跟我撒娇？小朋友。”
姚小斌的脸红了，因为没有经验，本来就将这种事做得拙，被陈诚毫不客气地拆穿，他有点难堪。就算是男的有时候也很想对别人撒撒娇，像小孩那样引起别人注意，但男人可没立场像女孩子那样理所当然。他撇过头打算不再理陈诚，觉得自己有点自取其辱。
却又听到陈诚说：“好了，好了，哥哥疼你。”拉起姚小斌的手让他放平，掐起他的肘窝。
姚小斌马上哀叫连连：“哇，痛、痛、痛~~~”
“掐一下就好了。”果然"疼"他哦。z
姚小斌本来没中暑，现在让陈诚替他刮痧真是苦不堪言，但此时他的心情就像小时候打完预防针给奖励了一个糖丸，突来的甜一直泛到心里。
但这甜只能就此打住，如果他还有理智的话。
“我想交女朋友。”姚小斌突兀地说出一句。
陈诚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我还以为你不进女色~~~~你呀，进男色的。”
“要是没有女人，的确只有进男色了，为保你的清白，献供一个。”
“要我做介绍人？不会吧，你会没女的喜欢，还要介绍人？”
“运气不好，没碰到自己喜欢的。”z
“何珊认识的那帮姐妹儿人力资源足，下次跟她说，让她排出几个你慢慢挑。”
“呵呵~~皇帝选妃~~不错~~~”
听见陈诚的手机从他裤兜里传出音乐，陈诚抽出电话接起来。姚小斌在旁边大概听到是有人叫他出去喝酒，其中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挂了电话陈诚说：“是许浩打的，他两天前从新疆回来了，今天晚上拉我们去喝酒。”
是拉你去喝吧。姚小斌想。
姚小斌跟许浩的联系只是去年一次偶然相遇，因为大家是老同学，形式性的交换了下电话和QQ而已。现在因为和陈诚同住，都是同学不可能只叫上陈诚一个人。这种情况本来就不喜欢应酬姚小斌完全可以说自己不舒服推掉。
“你难受就不去了，我跟他说了。”
“我去。”姚小斌却意外地积极。
大家约在一个比较有名的酒吧见面。姚小斌以为大概还会有其他的同学在，其实也只有他们3个人。看来大家各奔东西那么久，还保持可以约出来喝酒的关系的，不止他只找得出一个，只是他从初中时就只有这一个，其他人是后来渐渐各自流失了从前的友人。他们有没有比自己更失落。
碰面后大家相互寒暄，也挺亲热的，谈着各自的近况。陈诚失业，许浩竟然发现和自己交往了5年的女朋友在他去新疆期间和另外的男人好上了，情况也够糟糕，只有姚小斌扯不出什么“上台面”的苦处。姚小斌在心里冷笑，谁比谁好过一点，他的苦闷暗自埋着，更加刺心穿肺。
姚小斌酒量不好，得到许浩和陈诚的理解，少喝了点，陈诚喝得不少，但他很能喝仍然保持清醒，同样喝得多的许浩就已经“高”了，在陈诚上厕所的期间拉着姚小斌不停的说，多数话前言不搭后语，姚小斌只有胡乱应和着。陈诚出了厕所后，姚小斌有得救的感觉，他都快应付不了了。
陈诚急匆匆走到他们面前，弯腰拍了拍桌子，又压底声音说：“靠！这里是GAY吧吗？我在厕所里遇见对玻璃！”
姚小斌一下伸长了脖子，背挺得笔直，连许浩都似乎酒醒了一半，等着陈诚说下去。
但陈诚接下来只是说：“走、走、走~~这地方不能呆。现在我浑身肉都是麻的。”
反正酒也喝了，本来就打算要走。姚小斌其实很想知道陈诚到底在厕所里看到的是什么情景，但不知怎么他开不了口。
三个人出门的时候，有两人男人同时出酒吧从门口和他们擦肩而过。
陈诚忙碰了下姚小斌：“就是他们。那个家伙还是个外国人。”
姚小斌立刻转头朝那两人看去，一个人已经背朝他，看不见什么样，另一个人姚小斌看清了，应该就是陈诚说的那个外国人，很高的个头，五官像是刀削出来的很深的轮廓，微卷的头发偏长显得很不拘，很英俊的一个男人，的确不像黄种人。在姚小斌看那个人时，无意间与他四目相对，姚小斌立刻闪躲着将眼移开。
“妈的，要是世上有个忠贞不渝的人，搞同性恋也没关系。”
待和那两个人拉开段距离，许浩打着酒嗝冒出一句。姚小斌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都因此而悸颤。
“你这家伙，被甩一回连男人的尊严都打击到没有了？刚好相反，听说同性恋最随便，他们只有那种关系。”陈诚的语气似乎对看到在厕所里不该看到的一幕还惊魂未定。
……
“小斌，愣着干嘛？”
姚小斌回过神发现陈诚站在路边一辆的士前朝自己招手，应了一声跑过去。

第 7 章
许浩这天晚上在陈诚和姚小斌租的地方留宿。三个人喝就回来已经不早了，加上许浩醉熏熏的，回来后就规矩地各自准备睡觉。许浩睡陈诚的房间.姚小斌有点小小妒忌，他不见得真的希望许浩来睡自己的房间，但是这种情况又让他觉得好象被人孤立。
姚小斌洗了澡后，搬了一堆CD碟放在枕头边，因为头发没有干就面朝下躺着，听着音乐等周公。实际上脑细胞却毫无休息的觉悟,他盯着眼前的CD碟盒发呆。当没有反锁的房间门被打开，他也没有发觉，在没思想准备下突然被人抓住肩膀摇晃着在耳边大叫，姚小斌三魂被吓走了七魄！
转头看见陈诚阴谋得逞后笑得脸开花，姚小斌给了他一拳。
“哇！来真的痛死了，这么用力！”
“活该！”这下轮到姚小斌笑。
“现在看你生龙活虎的，刮痧的确很有用。”
姚小斌想到下午装中暑的事，看陈诚挺关心他，姚小斌心里甜丝丝的。又想到陈诚说他自己失业了。姚小斌想开口再问问他，又怕他不愿提这事。这种时候旁边人唠叨，的确很容易让人更烦，在压力中打滚习惯的姚小斌清楚这点。
“陈诚。”
“恩？”
“我觉得说不定你从那里出来是好的，年轻人要换几个地方才学得到东西。我对你有信心。”
陈诚听出姚小斌说他失业的事。姚小斌的鼓励让他有点感动，这人真把自己放在心上。今天下午姚小斌提自己失业的事，他自尊作祟态度小小恶劣了点，现在想来有点歉意。
“真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一定成。”
柔软的言调，说者听者心里都温暖。
陈诚推推姚小斌让他在床上让出点位置：“那个死猪，受不了他了，扯呼噜扯得震天，我把房间让给他了，今天你让我挤一下，反正你这边的床也是双人的。”
他不客气地躺在姚小斌旁边，一边抱怨，一边摘下姚小斌耳朵上一个耳塞。
“你要在我这里睡？”
“对。不愿意？”
“不愿意。”
姚小斌说。陈诚将话反意理解得到正解。
“你也听这些？”
“什么？”姚小斌闻到陈诚刚洗完澡不久，身上的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再朝里挪了挪了。
“我还以为你只会听听肖邦啊不然神秘园，再不然莎拉.布莱曼~~~”
“不至于那么酸吧。对不住啊，我就是一俗人。”
“对，简直令人幻灭。不过刚好，合我的胃口。”
一只耳朵听着CD机里一个女人轻吟浅唱，“爱迫在眉梢~~~~”陈诚也跟着她哼了起来。
姚小斌说：“你别污染音乐啦。“
说话时姚小斌侧头，看见躺在旁边的陈诚闭着眼，他的睫毛在鼻梁处投下阴影，眼皮颤动了一下，那阴影也飘忽颤着。
“姚小斌，拜托关灯，灯晃着眼很难受啊，怎么睡？”
陈诚突然开口，姚小斌才从呆想中回神。
“为什么要我关灯，你那里离开关比较近吧。”
姚小斌用弓起背挤他，示意他下床去关灯。
“我在你这里来睡觉，是客，你做主人的不伺候周到点？”
……
结果还是陈诚光着脚丫去关了灯，回到床上像是报复似的朝姚小斌身上使劲蹭，姚小斌差点被他挤下床。姚小斌反击，用脚将他蹬到另一边床沿。闹了一会儿两人在床上拉出距离，还是各人耳朵里一只耳塞，同听着一首歌，没有谁上选或下跳一首，随着CD碟的歌曲顺序平缓播放。
房间里的荧光灯熄灭了，拉上窗帘的窗外有什么在荧荧闪烁，窗边放着电脑的桌，旁边是靠背的椅子，床前调成睡眠风的智能风扇，一切都在暗中形态毕露。身边的人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清辉掠过，每一个呼吸都轮廓分明又于昏暗中暧昧不清，意图将人迷惑。有什么虚无缥缈在一张床的距离中堆积、陷落，令人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哀愁，关于快乐。
姚小斌手悄悄地朝旁边那只手移过去，他的手指碰到了身边那个人的手指，没有进一步，料想着碰到的那个温度自然地移开，但始终没有。莫名地感到很高兴，不想再想太多，他这个从来撵着时间走总期待着明天的人，现在只是有一个奢望---这个晚上永远不要过去。
可一晚仍是在不知不觉到来的睡眠中结束了。
姚小斌再度睁开眼，还算淡薄的晨光射进房间，看见朝窗口的方向空气里跳动的尘埃。姚小斌想起是谁说过“世界都纤尘可辨”，大概形容的就是此时次此刻，那么是不是世上的一切在这时分皆无处遁形的。
晚上睡得不太好，做了很多梦，有好几次竟梦见在昨晚在酒吧门前遇见的那个外国人，几次都是和他四目相接时那个画面，一闪而过五官深刻的脸。
旁边的陈诚还睡得很熟，仰躺着侧着脸，一只手像孩子一样放在脸颊边，头发微微汗湿，眉心微皱着。虽然风扇整夜转着，还是热得他睡不太塌实。姚小斌从床头柜上找到手机，看看时间，还早，平时都在半个小时后才起床的。
姚小斌越过陈诚捡起床边地板上昨天没有放回桌上的文件夹，再轻轻躺回他旁边，摇着手中的文件夹给他扇风。文件夹发出了比姚小斌料想的大了点的声音，姚小斌手微微顿了顿，然后再更轻柔地扇动。
从姚小斌撑起身越过自己捡文件夹的时候，陈诚的意识已经渐渐从睡眠中醒来，当他发现姚小斌在为他扇风时，他不敢动。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大家都是男人，做到这一步总有点怪怪的。他并不反感，竟很紧张，醒来的第1件事感到有个人很心疼他，而这个人是姚小斌。
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陈诚的手指无意识地向拢收，在捏成拳的途中及时停住了，因为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说不定会让姚小斌发现他醒了。如果那样，姚小斌会不会有点尴尬？因为姚小斌这人要是对人好，同时就会装嘴硬装铁面，像是怕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