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红————悠雨

季于鸠突然想起了被自己击昏的水歆，如果他还昏迷不醒的话，只怕会不明不白地死于戎兵的刀下。刚念及此，季于鸠立刻调转马头，朝幽南山的方向奔去。
「喂！」赤野虽然不知道季于鸠为什么突然往回跑，但他还是本能地追了上去，问道，「要出城就应该走这边哦，你不是想见戎主吗？」
由于马奔得太快，疾风割在季于鸠的脸上，让他半眯起了眼睛，急促地回答道：「那你先走！」
出乎季于鸠意料，赤野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利刀，在空中划了两下后又垂了下来，说道：「不要！因为这边还有更有趣的事可以让我做。」
「什么？」季于鸠略一斜视，用眼角瞟着赤野兴奋的表情问道。
「打架！」赤野笑着说，还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不知为何，季于鸠看着眼前这个自信的戎将，觉得他很像一个孩子，也许他从没想过自己挥刀的意义，也不知道他杀人是为了满足那些上层统治者无休止的对领土的欲望，而只是单纯地享受着那些杀戮带来的快感。
--这样的人，会变成战鬼的！当他真正觉醒的那一天，一定会变成一只战鬼！
季于鸠最后望了赤野一眼，他有这种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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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于鸠下了山后会到哪里去？
现在脑袋里一团乱麻般的水歆，根本无法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盲目地在人群推搡中，艰难寻找。
黎疆城现在已经变成一座修罗场，每一条巷子的灰土壁上，都溅满了刺目的鲜血，街角堆积着凌乱的尸体，火光冲天，明如白昼。身边不断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在哭吼，呼唤着亲人的名字，迟迟不肯离去。
「于鸠--」水歆大喊着。
即使已经用尽了全力，每喊一声都会引起一阵气喘，但水歆的声音依然被严实地掩盖在城中厚重的鲜血和红光里，传不到季于鸠耳中。
绝望，在那一刻铺天盖地而来。水歆软瘫的双脚，已经丧失支撑起他身体的力量。
不远处互相砍杀的景象也变得遥远而不重要。
即使那个胤兵模样的人被一刀剖开了胸膛！即使那个胤兵倒在自己身旁！即使那个胤兵的心脏又被补刺上一刀！即使杀他的那名戎兵再次举起了刀！即使抬眼看到那艳红的刀锋，正对着自己的头颅！即使刀上粘稠的红血已经滴落到自己脸上！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水歆闭上了眼睛，他在等死。
季于鸠，如果你要我忘掉你，也许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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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头的话，要砍第一刀。因为第一刀最锋利，不会带来太多的痛楚。那名戎兵的刀已经砍死了多少人，他的刀是否锋利依旧，是否还断骨如削泥呢？
水歆没有机会来验证这件事情，因为那凶狠的屠刀已经被人挡开！
当水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的背影，那人正用刀背『啪啪』的拍着戎兵脑袋上的头盔，然后说道：「笨！你差点就把他给杀了，这个人不能杀，你到那边去！」
说着，赤野把那戎兵支开了，随后蹲下身子，望着水歆一笑，问道：「你刚才喊的那个『于鸠』，是不是姓『季』？」
水歆一愣。
那个时候，赤野的红发映着身后燃烧得噼啪作响、避日遮天的艳红烈火，有一种妖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异常亲切，赤野就这样温和地对水歆笑着，朝水歆伸出了手，「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战火之中，水歆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红发人。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过既然他知道季于鸠的名字，应该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吧？
想到这里，水歆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知道于鸠在哪里？」
「当然了。」赤野有些得意地说，「就在不久前，我们才分手的，现在他大概已经......」
刚说到这里，一柄长剑突然出现在赤野和水歆的眼前。水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长剑就已经闪电般地向赤野的面门扫去！
完全是反射神经在起作用，赤野顺势一弯腰，那冰冷的剑锋，惊险地贴着他的鼻尖划过！
赤野这才发现，那持剑之人--不正是尹都吗？
「喂，等等！你说过你要放我走的！」赤野拔刀挑开了尹都来势汹汹的攻击，哇哇大叫道，「你身为胤国的皇子，又是这次驻黎疆军队的统帅，怎么能这么不讲信用？！」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尹都平静地回答着，但挥出的剑招却一势强过一势。
「刚刚！」赤野语气坚决。
「我忘了！」尹都答得也干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话多......」
「我话多碍着你了？」
「那我无赖又关你什么事？」
于是，两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一句我一句，且战且骂，看得一旁的水歆很是茫然。但是考虑到赤野知道季于鸠的下落，所以不好走开。
赤野和尹都依然不分胜负，水歆在一旁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问了一句：「喂，那个，你先告诉我于鸠他到底在哪里啊？」
水歆想还是自己去找比较快。
但是赤野却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小孩子别打岔，我现在忙着呢！」
「可是......」
水歆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突然发现尹都的右手一直是垂着的，晃晃悠悠仿佛是脱臼了，而每当赤野碰触到那只右臂的时候，尹都总会皱起眉头。
--难道手上受了伤？
想到这里，水歆急忙朝赤野喊去：「右手，攻击他的右手！」
闻言，赤野这才想起，不久前他闯入胤营的时候，情急之下，他为逃生折断了尹都的右手。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此时尹都握剑之手--竟然是左手！
「居然两只手都能握剑，你还真强啊，不过......」
赤野坏坏地一笑，转身一个扫腿，正好踢在尹都的伤口上。剧烈的疼痛使尹都几欲昏迷，脚步不稳，向后连退数步，恨恨地瞪着赤野。
赤野抱起手，偏头对尹都说道：「瞪我也没用，不好意思，现在变成俘虏的人可是你哦。」
但突然，赤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有些严肃。只因为他看见一个人影，那人影骑在马上，从尹都身后的巷子穿过。
赤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大事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安也速？果然是他领兵攻进来了......」
想到自己偷跑出营的事情，还是早点向安也速解释一下为好。
赤野冲尹都说了一句：「这次先放过你，帮我照看好那个小子，有空我会要回来的。」
说完就匆匆跑进巷子，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踪迹。
--那个小子？
回味着赤野的话，尹都的目光向水歆移去，冷冷地问道：「你是奸细？」
明明身为胤人，但刚才却帮了赤野，尹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水歆是戎兵的奸细。
「不是！」
水歆立刻否认，发愁自己该怎么办。刚刚自己一心只想去见季于鸠，根本没想哪边是胤，哪边是戎的问题。但现在赤野却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而尹都的目光--显然是不怀好意的！
--怎么办怎么办？
水歆急得皱眉，掉头想逃，但谁知刚一抬脚，就结结实实扑倒在地。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裤腿已经被一柄长剑给钉住了--那柄剑是尹都在水歆转身时掷出的！
「别想跑，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尹都捂着受伤的右手，向水歆走了过去。
「我真的不是奸细啊......」
水歆欲哭无泪，心里把那个红毛鬼给大骂了一顿。
--可恶啊，被他害惨了。

第三章

与此同时，季于鸠已经赶回了幽南山。
此时幽南山路上，早已经血流成河。戎兵不仅以极快的速度占领了城市，就连在城西的这座荒山上，也大肆杀戮。从黎疆城里逃避到这里来的百姓，面对猩红的屠刀，毫无还手之力，无一例外地成为刀下亡魂。
季于鸠在戎兵中杀开一条血路，他双手染满鲜血，但目光却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在他目光的尽头，是他和水歆居住了十三年的那间小木屋，现在那木屋已经不见当初的颜色，入眼的全是一片血红，无论墙壁还是门楣。
季于鸠狂叫一声，一刀猛刺，又杀死一名戎兵，把尸体往路边一推，跌跌撞撞冲进屋去！
「水歆！」季于鸠大喊，撕心裂肺。
「水歆！」
从来也不曾哭过，但却在看到满屋的尸体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木屋在燃烧。季于鸠像发疯一样，扳开每一具尸体，确认尸体的身份。火光越窜越高，炽烈的火舌把天空点亮，梁子柱子一根接着一根倒塌，砸在那些尸体的身上，房屋摇摇欲坠。
「水歆......」
季于鸠还是在叫着这个名字，但声音却越来越小，好多尸体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识。墙壁也在燃烧，整块整块地开始倒塌。在这片火海中，季于鸠也已经忘记了逃，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觉得双腿没有一丝力气。
「水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一根被烧黑成炭的柱子向他倒来，季于鸠被火柱压倒在地。大火瞬间烧着了他的衣服，他没有挣扎，只是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涌出。他后悔，后悔把水歆留在这里，后悔自己的离开。
--水歆，水歆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啊......
◆◇◆◇◆◇◆◇◆◇
那一夜，如果不是一场突来的暴雨浇灭了大火，季于鸠必死无疑。
如果他死了，他也不会被带回戎营医治，并且见到戎主。
季于鸠背部大面积烧伤，留下漆黑的痕迹，他昏迷了三个时辰，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戎主。但那时的季于鸠，并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
他只知道一名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豪爽地大笑着，对身后的一群将士说：「看啊，就是这个人，一路杀了我们近百名士卒，自己居然只受了一点烧伤！」
话音一落，那些将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季于鸠挣扎着想要坐起，戎主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你虽是胤人，但如此勇猛，倒像是我们西戎族的汉子！替我打仗吧，怎么样？」
对方说话如此直接，季于鸠吓了一跳，这才开始怀疑起眼前这人的身份。
--替他打仗？难道他就是戎主？
戎主道：「好小子，你杀了我百名士卒，如果你不能以一挡百，替我打下江山，我现在一刀就杀了你，替我们西戎死在你刀下的士兵报仇！」
说着，按了按腰间的佩刀，但是从他说话的口气中可以听出--那只是玩笑话而已。
季于鸠望着戎主，不知如何答话。
正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帐中，竟是赤野。
赤野站在戎主身后，望着季于鸠道：「我不是说要替你引荐吗？现在戎主就在你的面前，有什么话，你自己说好了。」
「我......」季于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他一脸窘相，戎主又大笑道：「好了，我都知道，你半夜刺杀胤王的事我都听说了。虽然没有成功，但却勇猛。只要你投靠我，从此为我披甲上阵，我可以不计较你杀了我多少士兵--季于鸠，你是个人才。」
这种情况下，如果季于鸠胆敢拒绝，一定会被戎军斩杀。
一来，为求自保；二来，加入西戎，踏平胤朝王室，取胤王性命，不正是自己的心愿么？思及此，季于鸠望了一眼赤野，又望向戎主，决心下定，咬牙点下了头。
戎主大喜，叫了一声：「好！等你养好了伤，就随我出征！」
留下这句话，戎主背负双手，大笑着离开。赤野等一行人，也都跟随着他，退出帐外。
不一会儿，帐内只留下季于鸠一人。这眨眼工夫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想做梦一样。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戎主，对方的硬朗和豪爽，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像赤野先前告诉他的一样：他是一名英明的领主。
--弃胤投戎，父亲，我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季于鸠不禁皱眉。如果十三年前，父亲辅佐的不是胤宣王，而是戎主。那么季氏一族，会不会遭受诛灭的命运？
--报仇！向大胤王朝报仇！
这是季于鸠十三年来唯一的愿望。也许，只有加入戎军，只有借助戎军的力量，才可以完成自己的复仇大业吧！这么一想，季于鸠不由得握紧双拳，决心留在戎营，打拼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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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赤野擅作主张行刺胤王，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尹都早有准备，不仅事先和胤王交换房间，还派人偷袭西戎驻地，本想赶在西戎族的大队兵马抵达黎疆前，歼灭赤野率领的先锋军。
但尹都算错了一步，就是戎军的行进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快！
当天夜里，戎将安也速随戎主一同领兵攻入了黎疆城。
胤军敌不过来势凶猛的戎军，又失一城，退守茗阳。
驻地里，七皇子尹都的营帐中，水歆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恨恨地抬眼望着坐在正前方目光阴翳的七皇子。听传闻，水歆本以为七皇子应该是一名深明大义、智勇双全的豪杰，结果还不是凭着感觉胡乱抓人，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给抓到军营中来了。
这时，只见尹都一挥手，几名守在帐内的士卒就领命退了出去。
水歆还是一脸戒备的神色，咬着下唇，思考着该怎么脱身。如果现在不把误会解释清楚，只怕自己会被兵败的胤军杀了祭天吧？季于鸠虽然不知所踪，但既然赤野说可以带自己去找他，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才对。想到这里，水歆稍微安心下来。
水歆正想得出神之时，尹都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当看到尹都的脚在自己眼前站定时，水歆才回过神来，抬头望了望那名美艳的将军，送出一记白眼后，又低头看地去了。
见水歆不理睬自己，于是尹都蹲下身子，柔声问道：「你和那只红毛鬼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水歆大吼了起来，他与赤野只是一面之缘，根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关系了。
「你以为我会信？」听到水歆的极力否认，尹都有些恚怒起来，声音也压低了很多。
「我本来就......」
水歆话只出口一半，却突然噤声。只因为尹都拔出了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刀，猛地插到了水歆颈脖旁边的土地上，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如果不想受伤的话......」
那一瞬间，水歆的眼神也变了，竟变得和尹都的气势不相上下，仿佛自己不是被刀架住脖子，而是把刀架在尹都的颈子上，他清晰地说道：「无论再说多少次也是一样。我和他只是初次见面，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即使你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在水歆说完这一通话后，尹都竟然沉默了，因为从水歆的眼神中，尹都可以看出，他的确没有说谎。那么，为什么赤野要说『帮我照看好那个小子』这种话呢？
尹都顺着水歆的话问道：「你真不知道他是谁？」
水歆很肯定地答道：「不知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尹都突然笑了，重新走回座位坐下，单手支头，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连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其它称号，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西戎给那个人的封号叫做『赤野』，他是这次袭击黎疆城的先锋将领。但他并不是西戎族的人，当然也不是胤人，没人知道他的出身和来历，但是五年前，他却投靠了西戎族，从此名声大噪。」
--赤野？
水歆暗暗地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想不到那个看上起毛毛躁躁的红发怪人，竟然这么有来头，而且浑身是谜。
见尹都已经一改刚才那副罗刹的模样，变得亲切起来，水歆也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闻言，尹都突然大笑起来，头微微一扬，道：「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都说我不认识他了！」水歆见尹都还是不肯放人，心急大声嚷起来。
而尹都却心平气和地回答道：「你认不认识他是一回事，但他认不认识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既然他说他要把你要回去，那么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等着他来找你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我倒要看看，那只红毛鬼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你给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