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之笑出来,说:"幸好这个要求我还可以满足你,否则今天就更加罪大恶极了,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请别介意这个,不然我会感到很不自在。"程惟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好吧。"谨之也不多罗嗦,提起他的旅行袋带他来到二楼。
"有三间客房,你可以任选。"
"你住哪间?"
"这个。"谨之竖起麽指指向自己身後的房门。
程惟当然不会真的听芝锦的话去住她的房间,而是选择了与谨之房间斜对面的那间客房。
这并不是程惟随意决定的,他有他的考虑:如果选择走廊尽头那间恐怕让人觉得自己有意保持距离,显得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但住主人的隔壁又怕给予对方威胁感,所以这个房间应该是最适当的选择。并不是程惟过於小心算计,而是凭著丰富的人生经历,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著难测的私人习惯,他喜欢给予他人和自己自如进退的空间,不想让任何人因为他而感到为难。
礼貌的寒暄之後,谨之就离开了程惟的房间,对方的举止依然自然洒脱,但眉宇间的细节已经显示了他需要休息,於是不再多做打扰。
相信没有哪个人会像谨之和程惟这样对即将与自己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人态度这样淡然,就好像他们已经笃定可以很融洽地和对方这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完全没有做相关的报备就各行其是了。
程惟房间里的浴室里没有浴缸,这多少让他有点遗憾,在这个时候如果能美美地泡上一个热水澡,然後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直接入梦就太完美了。
所幸他是个适应性相当良好的人,在地球上兜兜转转,最重要的就是随遇而安,如果不能保持情绪和状态的稳定,那麽精力早晚支撑不了。
洗完澡出来,没等头发干程惟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对於今天的怠慢,谨之从心里感到抱歉,这原本不是自己的打算。就算一开始芝锦要他到机场去接程惟他也没有什麽异议,帮这个宝贝妹妹招待一个朋友还是谨之乐意为之的。只是他没有将意料之外的事计划在内,公司新方案中的一个设计程式临时出了问题,事出突然他实在走不开。芝锦这三天每天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只为嘱咐自己好好关照这个vip人物,没想到第一天就失了职,真不知要怎麽跟她交代。
其实谨之原本对程惟这个人存有很大的质疑,让妹妹如此迷恋,却又明确地拒绝,现在居然又接受了她的邀请住进了自己家里,这样的做法让他多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在谨之眼里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是必须截然分开的事情。但当他把这些话说给芝锦之後,对方却很不以为然。芝锦说:"程惟是个做事绝对得体的人,这一点你以後就会知道。这次是我强力邀请他来的,而他之所以会答应也并不是搞什麽暧昧,我只能说他是真的把我当作朋友了,我对此很高兴。"
她的最後一句话堪称有惊人的说服力:"难道说哥你把每个追求你未果的女人都划为拒绝往来客户?"
对此,谨之当然无言以对。对女人他的态度一向明确,喜欢的不放过,不喜欢的也绝不委屈自己,起初他也理想化地希望能和那些喜欢他但他不喜欢的女人不必再见面,以免徒增彼此的烦恼,但偏偏他的条件太好,而现代女性又太热情坦率,要是把这些人统统隔离未免太不近人情,也在实际上难以操作。渐渐地他也只有妥协,甚至把"做不成情人做朋友"的戏码玩得越来越顺手。
一方面是想转移话题,一方面也是真心想劝劝这个丫头,谨之说道:"既然你知道你们没可能就不要死心眼,回家的时候带个英国男人回来给我看看。"
"放心──"芝锦拖著长声,"男朋友我正在密切搜寻中,不过看过那麽精彩的人物,想要克服心理障碍真的很难。"
对妹妹的过高评价始终将信将疑的谨之今天终於得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只是一个简单的照面,却足以改变一些他对程惟的偏见了,很显然这是个相当坦荡的男人,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和炯炯的目光中,谨之看不到一丁点的猥琐和龌龊。
芝锦的识人能力一向不差,看来这次也没有看走眼。
虽然程惟说他只想睡觉,但是作为补偿,谨之还是打电话叫了外卖。不知道他喜欢什麽口味,不过既然是中国人,那麽暂且给他点中餐吧。
谨之一边等,一边坐在客厅里研究今天和几位同仁在公司整理出来的新程式。
不多时外卖送到,他付过钱,直接上楼来到程惟的房门前,侧耳听了听里面好像没什麽动静。试探地轻敲了敲房门,然後等了十几秒锺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应该是已经睡了。谨之於是下楼把食物放进冰箱,自己也回到房里洗洗睡了。
3
谨之并不是因为程惟要住进家里才知道他的名字。事实上他和这个人可谓神交已久,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芝锦每次打电话回来都会提到一个叫程惟的男人,而且对他的评价通常神乎其神,这让一向很难对某个人发生深度兴趣的谨之也不禁好奇起来──对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所以当芝锦说要安排他住进自己家中,本来想一口拒绝的他在迟疑之後还是答应了。
"我真的很想一睹他的风采。"谨之笑言。
"那你危险了,哥,你会发现程惟的魅力是男女不拘的。"芝锦夸张地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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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不曾与人同住的谨之本以为自己起码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适应家中已经被另一个人进驻的情况,但事实上他在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程惟的存在。即使是在大学时代他也没有住过学生宿舍,所以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两个同居人所应该有的相处方式,不过这一个星期以来他感觉自己和程惟的互处是自然融洽的,自然得好像和自己住时没什麽不同,关於这一点他有留心注意到是程惟限制了自己在这家里的活动范围,没有过多地入侵原本只属於他的生活空间,给予了他这个房东最大的尊重。不过尽管这样,房子里小细节还是在无形中宣告了另一个的默默存在,厨房里别致的白瓷杯,门口的大号男式麻布拖鞋,对面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如此种种都表明了程惟那安静但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已经习惯一个人的谨之在感受到这些属於他人的线索时都有一种隐秘的新鲜感,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对方的一举一动来。他发现程惟的作息时间很混乱,或者说很随性,有时自己半夜起床喝水,却看到他在楼下读报纸;有时自己早上上班离开,他的房间还没有动静。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过著各自的生活,没有必要互相搭配。有事情的时候,谨之总是留便条给程惟,言简意赅的三两句话表达清楚意思就好。
有的时候谨之结束工作回到家,隐约地在室内的空气中可以嗅到属於另一个人的气息,莫名地会体味到一种别样的陪伴,而这种陪伴是丝毫不影响自己原本的生活的,早晨出门之前不必有意向对方打招呼,偶尔在楼梯拐角遇到也能自然愉快地交谈几句。这种感受非常惬意,让他渐渐地从现在的同居生活中找到越来越多的乐趣,而他自己对此都有些惊讶。
从麻省毕业之後的谨之选择了创业而不是接手父亲的外贸公司,庄家的家风一向开放,子女继不继承家业全凭自愿,在得到芝锦已经打算将自己的终身奉献给哲学的答复後,二老果断地放掉手中的股份,从公司董事局主席位置退休,只做个小股东,一年後两个人更是潇洒地移民澳洲,安心度起晚年生活。
谨之在大学里学习的就是电子通讯及应用开发,回国之後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校友合办了一家手机应用程序的开发公司。在这里一定要提一句,谨之是个需要朋友的人,并且把朋友看得很重,在公司艰难的创业过程中,有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校友兼朋友是他内心的强大动力之一,男人之间那种沈默但是坚定的友谊是他所信仰的感情之一,对於它的虔诚要远远多过爱情。
至今谨之的公司已经办了五年有余,规模不算大,这个行业其实很难做,有几家超级的大厂商几乎垄断了所有渠道,在夹缝中求生存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所幸谨之和他的团队有著卓越的实力和巨大的热忱,选择做程序开发绝不是仅仅为了学以致用,而是他对这个领域是真的有著浓厚的兴趣,谨之是那种绝对不会为了任何目的而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人。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公司终於在激烈的竞争中求得一席之地,未来的发展前景值得期许,也算小有成绩,让他可以不惭愧地面对父母多年来的无限纵容。
正因为谨之自己对事业的百般看重,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每日回来都程惟都是待在家里,既没有像个观光客一样出去游玩,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依然悠闲度日时颇有些不解,他几乎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事业的男人是怎样的。芝锦对他说过他们之所以相识是因为程惟在剑桥担任客座教授,但也说他已经离职,而对於他的具体职业她并没有做过多说明。
"你不工作?"终於有一天,当谨之下班回来在厨房门口遇到程惟时,便开口叫他坐下聊聊,然後坦率地这样问道。
"呃?"对於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程惟怔了一下,继而回答道:"事实上我这次来香港就是为了工作。"
"只是我看你一直待在家里──"
"我从来都不会急急忙忙地赶往某个地方,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早点去做或者迟些去做都没有什麽差别。"
闻言谨之轻轻地笑了,他想到妹妹对这个人的描述之一:"芝锦说你是个旅行家。"
"那是因为她是个幻想家。"程惟也笑著,"除了每年抽出几个月来工作之外,大部分时间我的确一直在旅行当中。"
"是个享乐派?"
"不完全是这样,事实上我是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旅行者。"程惟的旅行不是去马尔代夫沐浴海滩阳光,或者在巴黎的咖啡馆泡上整个下午,虽然类似的事情他都一一享受过,但他其实更喜欢特别一点的──坦白地说是古怪冷僻一点的地点才更契合他精神上的需要,他喜欢带给自己强烈存在感和征服欲的活动,而不是像那些年薪百万的小资产阶级在压得人喘不上气来的工作中借助度假寻求一种短暂的遁逃。他热衷於翻山越岭、徒步探险,也有很多这方面的专家朋友,有一次他甚至随同某国的气象科考队一起进驻南极,当他置身於那个单纯而粗暴的自然环境中时,内心的感觉的确是非常充实而畅快的。
谨之听到他的话立刻大笑起来:"改天和你深入探讨一下,说实话我这方面的知识和经历都少得可怜。"
当程惟看到他脸上那一刻绽放的那个幅度很大的笑容时,内心微微地有所触动,虽然这些天谨之对待自己的态度始终大方友好,但对方留给他的印象依然是冷面的英俊男子,认真严肃有些不苟言笑,但今天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人的另一面,这样的单纯真诚,并且切近,只是一个简单的爽朗笑容就仿佛能瞬间拉近彼此的距离。
目光掠过谨之眼角浅浅的笑纹,程惟居然极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後他开口问道:"你知道JC吗?"
"当然。"JC是全球范围内最大型的网络综合商城之一,几乎无人不知。
"JC是我为了完成大学毕业论文而和朋友合夥注册的,结果後来成为了那样盛大的网络商业基地,甚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听到这些,谨之的震惊绝不止一点点,虽然知道这样一个体面优秀的男人不可能没有成功的事业,但他没有想到程惟身後的背景居然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商业王国。
"程惟你──真的让我很惊喜。"沈默了许久,谨之这样说道。同是创业,就目前的成绩而言,两个人的确相差得太多,而这一点不免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国外的机会总是比国内多很多。"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麽,程惟谦虚应答。
谨之点点头,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程惟比自己多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但这并不意味著就能因此否定掉对方自身能力的原因,面前这个剑桥的硕士高材生是个理所当然的精英分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听芝锦说过你开办自己的公司?"程惟接著问道。
"没错,虽然与JC相比可能不值一提,但它是我的骄傲。"五年来看到公司的成长,谨之内心的满足感不亚於一个父亲将自己的小孩抚养成人。
"那种心情我很能体会。"程惟的语气很真诚。
"此外,我还做一些长期投资之类的。"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於详细了,但不知为何谨之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眼中过於单薄──无聊的虚荣和莫名其妙的在意。
"如果投资长期股票的话,JC是个不错的选择。"程惟一脸认真地说,然後两个人相视片刻同时大笑出来。
"好的,我会考虑的。"谨之好容易才收住笑意,"据我所知,JC在香港有一间实体公司,你为这个而来?"
"没错,另外东京还有一处分公司,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定它们。"
"那麽预祝你成功了!"
"多谢。"
"芝锦说过你的经济学讲座精彩纷呈,有没有可能给我来个专人辅导?"谨之轻松地开起玩笑。
"你做的是开发,成功的关键在於实力,而相比之下JC需要的则是良好的机遇和有效的配置,二者从具体操作上来说没有什麽可比性,但是无论有什麽可以帮到你的,我很乐意。"程惟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那麽我先记下了。"
这天谨之和程惟一直聊到很晚,两个并不善於长篇大论而且通常不愿与人太过接近的人在愉快真诚的交流中达成了彼此之间的进一步认同。
4
其实这个星期以来程惟待在家里并不是无所事事,他详细研究了纽约方面发过来的所有资料,力求的不只是全面了解,还有深入分析,他希望当自己站在整年努力工作的员工面前时不是只顶著副总裁的头衔空洞武断地发号施令,而是要在实质上征服他们。
在旅行中程惟从来不额外分给工作哪怕一点点的时间,旅行就是旅行,他不想在征服海拔五千米的山脉的同时背包里还有笔记本电脑与珍贵的食品和饮用水争夺空间,这一点是他坚守的原则,就连老友莱昂都不能动摇他,他曾经非常认真地对莱昂说过:"好吧,如果非要我选择,那麽我会放弃JC,虽然我对它怀有深切的感情。"
对此莱昂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迪安,我有时在想你是不是个疯子?"
这时程惟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笑著说:"我的确是,但是幸好有你每次都能成功地把我拉回正常世界。"
"我知道我不该这麽纵容你,不过每次对上你的眼神我就会立刻投降,迪安你的眼睛有魔力你知道吗?"
"那要不要我再附送一个有著魔力的吻?"他调侃道。z
"如果不怕仙迪追杀你,尽管一试。"仙迪自然是莱昂心爱的妻子了。
类似的对话在这对好友之间进行过无数次,程惟知道对方并不是想要说服自己,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成功。莱昂全名莱昂•杰林,没错,JC正是他和程惟的姓氏缩写,他们当年同为洛克教授的得意门生,至今相识已经超过十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真正了解程惟,那麽非莱昂莫属。多年来程惟奔波各地一路上可谓奇遇无数,但唯一让他内心持久感恩的就是能有这样一位朋友,他们可以一起为JC并肩奋斗,可以一起在酒吧对妖娆美女搭讪,也可以一起去加勒比群岛乘帆船出海......有些朋友可以转化为情人,而有些则永远不能,这无关乎莱昂的性向,而是因为彼此之间的珍惜,他们都知道此生大概是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对自己有同样意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