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剧烈的运动过後神经总会有不同程度的兴奋,只是谨之表现的尤为明显,以致於当他回到家与程惟在二楼相遇,对方几乎在照面的瞬间被他熠熠发光的眼神震住。
"今天怎麽没去公司?"谨之没有留意,直接推开房门走进去,随手把健身袋扔在一旁,开口问道。
"连续工作了几周,今天放假。"
"那我们一样。"转身发现程惟仍然站在门口,便说:"进来坐坐,还是你──有事?"
程惟向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秒锺终於带著困扰的表情说出:"谨之,可以借我一套礼服吗?"
"嗯?"谨之有些意外。
"临时有个应酬。"他解释道。
谨之看看他,笑著问:"这麽快就打入了香港的社交界?"
程惟只能苦笑:"不得不去,要不然也不至於跑来借衣服。"卞可琳昨天郑重其事地递过来一张舞会的邀请卡,请他务必出席,原本从不在香港参加任何社交场合的程惟也只得在她热切的目光中点头答应。
"来。"谨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然後推开衣帽间的门,说:"你可以自己选。"
"不用了,随便哪一套都好。"
谨之点点头,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程惟,随即走进去取了一套淡香槟色的礼服过来:"应该适合你。"
程惟不多做挑剔,接过来道了谢,又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回到房间进行试穿,原本有的会不会太"炫"的担心也在看到礼服内敛简约的款式时化为无形。大概有两三年没穿过这样正式庄重的服装了,以前在纽约他没少参加各种商业聚会,不过来到香港他想尽量一切从简,回避掉了很多类似场合。程惟满意地看著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勾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当谨之下楼看到正在门口系鞋带的程惟时,立刻感觉自己的选择没错,那套礼服果然很适合他。总感觉程惟比自己瘦一些的,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麽一回事,他穿起来妥帖合体,效果完美。
程惟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同样整装待发的谨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要去哪里?"
"卞家。"
"原来我们的目的地一致。"
"那很好,我载你去。"谨之向来说话做事干净利落,说完就自顾自地先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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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墅门口迎接宾客的人是卞氏旗下负责通讯产业的卞念,谨之和她打过不少次交道,今日的邀请也是她发给自己的。
"两位标致的靓仔联袂而来,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
谨之上前跟她拥抱,说:"念姐,你今天太美了!"
再程式化的赞美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总是具有与众不同的威力,卞念笑出来,然後目光转向程惟:"这位是──"
还来不及做出介绍,一道天蓝色的身影就飞奔了过来,扑到程惟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撒娇地向说道:"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程惟,是我特意邀请来的哦!"
谨之闻言惊讶地看向程惟,却发现他也是一副被胁迫的无奈表情,立刻了然。
卞念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那个Mr张呢?"
卞可琳哼了一声,说:"哪个Mr张?我都不记得了,我现在追求的人是程惟。"
"我说琳琳,作为女孩子你能不能矜持点?"
"爱就是爱,我可不想因为什麽矜持而失掉程惟......"她毫不顾及地说出一连串告白的台词,让程惟大感尴尬,谨之则是一脸玩味地看著他们。
来这种聚会谨之的目的一向明确,他的公司需要更广泛更高级的客户,得到了小厂商的肯定之後,他把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大厂牌,密切地寻求合作,而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他知道这是卞念有意提供的,她从不掩饰对自己的欣赏,而有这样一个强大的推手相助他当然求之不得。
不过谨之并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当他觉得今晚的收获已经足够就自动退出,在舞会进行到最高潮时悄然闪出大门,出去透气。
在偌大的庭院中央站定,目光偶然瞥到远处一抹身影,哪怕这样的距离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依然在一秒锺之内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来不及多想脚步已经向那边移动了。
车子一驶进来,程惟就注意到这个露天花园,并且一眼便爱上了,好不容易逮到卞可琳被其他男人纠缠住的机会脱身,来到这一片天地想要安静地享受一会儿。别墅里的舞会正热闹非凡,他不认为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幸好这位来客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受到打扰,更多了几分意外的惊喜。
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时候,程惟正俯身捕捉一簇兰花的芬芳,回过头去就看到向这边缓步走来的谨之,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副闲适的姿态,深色的礼服并不因夜色笼罩而显得有丝毫逊色。
自然而然地撇开一个微笑,程惟问道:"怎麽跑出来了?"z
"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浪费时间。"谨之并不掩饰自己出席的功利性。
"难道不想收获额外的馈赠?"程惟戏谑地调侃。不是没有发现会场上的许多女人都在眉目里流露出对谨之的无限兴趣,他从来都知道谨之的魅力是属於那种立竿见影型的,直击人的感官和内心,瞬间就俘获你的好感,效果轰动。
"我不玩一夜情。"明了他的暗示,谨之的回答非常直白。y
程惟轻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子在花丛里折断两支带著一小段茎的刚刚盛放的小种茉莉,然後走近两步,拿掉谨之左胸口袋里的方巾,把花插了进去,手很自然地拍了拍那个部位,带著笑意说道:"更加像王子了。"
"不是要爱护花草吗?"谨之意外地挑挑眉毛,保持不动声色。b
"我刚进来时它们还是蓓蕾,所以现在是为你开放的,可以尽情享用。"说著摆摆手中那支新鲜的小花。
谨之笑了出来,伸手拿过那花把它别在了程惟的衬衫纽扣上。g
程惟身上这套立领的简式礼服风格有点复古,衣襟上一只口袋也没有,不过这样的设计反而使立体的裁剪线条更加清晰,凸现了他的不凡气质。
从刚刚远远看到他在花园里的模糊身影时,谨之就意识到与繁杂的人群相比,程惟显然更加适合这样自然的环境,无懈可击的流畅应对也掩饰不了某种难以捕捉的隔阂──那更像是本人刻意保留的隔阂,与人亲密无间并不是他的愿望。
而在这里,程惟好像能和周围的植物浑然一体,伫立在那儿如同是其中的一部分,类似一种归属感──是的,程惟该是属於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局限在某个世俗的小群体内。
夜色这样温柔,希腊式的高大灯柱散发出恰到好处的光晕更为之增添了几分浪漫气息,让两个的心情都微妙了起来,交谈的音调始终低沈,唯恐破坏掉这一刻静谧惬意的气氛。对视的淡淡目光也带著似有若无的试探性靠近,似乎是被对方出色的外形所吸引,又仿佛是对其内心有渴望,相同的花的芬芳弥漫在他们周遭,在空气中传递了几分难言的和谐。
过了一会儿,程惟不突兀地打破沈默:"打算回去了吗?"
"好,我们一起走?"
"当然,还要搭你的车。"说著他向前去,经过谨之身边的时候极其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不过走出几步又同样自然地放下了。
程惟当然可以不告而别,只要明天跟卞可琳道声歉即可,他是真的不想再回到大厅被陌生人纠住不放了,於是等在车子旁边,谨之一个人进去打招呼。
向卞念告辞时,对方显然对谨之胸口新添的装饰物很感兴趣:"芬芳的花朵通常代表多情。"
"很抱歉破坏了你家的花园,具体损失请寄支票过来。"
谨之的玩笑换来了她一个富有暗示意味的眼神:"这麽著急回去,莫非佳人有约?"
"的确是‘家'人,不过是家庭的那个家。"
"噢?芝锦回来了?"
"不是,"谨之不知道怎麽解释才算恰当,"现在有个朋友住在家里。"
得到满意答案的卞念终於放行,谨之边往外走边玩味刚刚自己的用词──朋友。
谨之一向对於"朋友"的定义很严谨,合作夥伴当然不算朋友,一起打球的球友也不怎麽符合他的概念,甚至刚刚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卞念或许都称不上这层关系。他看重友情,所以在这方面很挑剔,然而程惟究竟是什麽时候由芝锦的偶像变成自己默认的朋友,却让他找不到什麽线索。想来想去也只有此人能一再模糊谨之的界限了,从允许他入住家中,到从心底接受这个完美室友,现在更直线晋升至他为数不多但无比珍贵的朋友行列,攻城略地的速度著实惊人。
这一边的程惟看到谨之面带微笑一边思索著一边走过来,不由开口问道:"这十分锺之内就发生了什麽令你如此回味的事情?"
"没有,只是听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谨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什麽?"
"芬芳的花朵通常代表多情。"
"很经典!"程惟笑著下了评语,然後发动车子驶了出去。
没错,回程是由程惟驾车,因为他几乎没有喝酒,而和无数人周旋应酬的谨之则喝得不算少。不过这并不是两个人口头商议的结果,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一个进入驾驶位,另一个坐上助手席,完成了极为默契的配合。
7
一同用过晚饭之後,程惟和克拉克走出餐馆。
"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了,想早点回家。"走在前头的程惟脚步未停。
克拉克轻笑了一声,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轻柔地来回抚摸了几下,语气中带著诱惑:"那麽给我一个吻。"
"干吗?"程惟回头,好笑地看著他。
"我想念它了,来吧,别那麽吝啬!"
程惟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多罗嗦,直接扯过对方手臂当街热吻上去。
"唔──"
程惟你的身上有魔力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忙於亲吻,克拉克真的想把这句话说给他听。自从两年前在公司会议上第一次与他视线交汇,克拉克就感觉自己被严重地煞到,接触之後更加发现这个男人实在太容易让人著迷了,对於他的魅力全无抵抗,沈沦的速度和强度都堪称猛烈。所以当程惟按计划离开香港,潇洒地对自己说再见之後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些没办法清醒,身体和精神的空虚短期内找不到替代。
现在程惟再次出现在眼前,带著和从前绝无二致的完美翩然降临,虽然已经没有了勇气和激情想要再越雷池一次,当然某人一贯自诩的风流倜傥也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但还是偶尔会突生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期待,比如几秒锺前他提出的这个看似玩笑的要求。
在克拉克把舌头伸过来之前,程惟後退了一步,分开了两人的距离。
看著对方那隐约浮起情欲的绿色眼珠,调侃的话语刚要出口,目光却意外地与对街的一个人的相遇。
那是带著女伴从另一家餐馆出来的谨之,正对自己礼貌地颌首。
还真是巧!程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也向他微笑示意。
"是他!"克拉克立刻注意到程惟的反应,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居然是那个前一阵子在程惟暂用的电脑里惊鸿一瞥的漂亮男人,疑惑顿生:"你们到底──"
直到谨之驾车离开,程惟才撇回头,脸上带著含义不明的笑容问:"怎麽?你想说什麽?"
"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对他,克拉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回家了!"
然而转身时手臂却被拉住了,抬头对上程惟淡然的眼神:"要不要去喝一杯?"
"......当然。"
克拉克的聊天话题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几杯洋酒下肚兴致更加高昂,而此时的程惟也乐得任他滔滔不绝,於是促成了整个晚上一个人夸夸其谈,一个人耐心"倾听"的情形。
当两个人在酒吧门口分手,各自坐计程车离开,时间已经是凌晨。
程惟到家打开门,意外地看到谨之还没有睡,正坐在沙发上在摆弄一瓶红酒,他定了定神,一边在玄关换鞋子,一边故作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正准备上楼,谨之开口叫住他:"坐一下好吗?"
程惟微微有些吃惊,但仍然从容地走过去坐下。
"你喝酒了?"这样近的距离很容易让酒气弥漫过来。
"嗯,喝了一点。"程惟说著松了松衬衫的领口。
之後两个人同时沈默下来,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然後谨之缓缓地问道:"你是──同性恋?"含义直接毫不客气,但语气绝不是质问,或许更接近於一种关怀甚至是想要了解对方的渴望。
程惟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我同时接受男人和女人。"见对方诧异地挑眉,他笑了笑,不过立刻又认真地补充道:"我并没有刻意隐瞒。"
谨之点点头,表示谅解或其他,张张嘴想要再说什麽却临时改了口,把桌上的红酒瓶子推向他:"今天朋友送来的,还不错,你试试。"说完起身道了声晚安便上楼了。
洗过澡,谨之开始在网络上搜索一些信息,然而面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脑海却被傍晚时分看到的那幅画面所占据,突然想起芝锦说过的那句话:程惟的魅力是男女不拘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哪怕谨之自认并不是一个过分敏感的人,却还是很明显地认知到那个短促而热烈的亲吻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礼节性行为,而在餐馆门口目击到这一场面,他也绝对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并不是只存在友谊一种感情。一直以来因为自身完全正常的性向,再加上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人物,他对於同性之爱几乎毫无概念,并不是没有常识,只是从来没有对此多做思考。今天他可谓是受到了程惟无意间的启发性再教育,而且带来的刺激效果著实不算小,从当时愕然震惊到近乎屏息,到之後长时间的焦躁不安,连他自己都意识到状态异常。
其实在程惟回来之前,谨之也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这样直接地去询问他?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立场?但当那个周身散发著奢靡的酒精味道眼神却依然清澈无波的人在对面坐下,冲动霎时降临,还没来得及再做考虑,话已经出口。对此,谨之的内心相当忐忑,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并不只是在与程惟探讨他的性向问题,而是在莽撞地揭开某种东西的神秘面纱。
"程惟啊程惟,你怎麽总是给我‘惊喜'......"这是谨之临睡前默默沈吟出的一句。
这一个月以来谨之已经很少加班了,把不能及时完成的工作带回家开始成为习惯。这天下午他收到了一封非常重要的邮件,不过经过初步研究他发觉自己恐怕搞不定,犹豫了一下,还是步出了房间。
对面的门半开著,程惟正在结束一通手机通话,用英语跟对方道晚安。谨之抱著双臂倚在门边上也用英语搞笑地说:"迪安,帮个忙好吗?"
"很乐意为您效劳。"程惟笑著抬头看看他,然後改用中文:"什麽事?"
"我记得芝锦说过你精通无数门外语?"
"如果你的‘无数'小於等於四的话。"
"很好。"谨之不再废话,走过去一把拉起他向前走,"我有一份德文的材料想让你帮我看一下,德语的日常会话我还可以,但这种专业性的文件──有难度。"
程惟乖乖地任谨之拖著,直到被他按到电脑前的椅子上坐下,指著屏幕说:"翻译软件的效用真的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