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不要不要!
在铁门前双膝下跪,方皋几乎精神崩溃,小夔呢?为什麽都不出声?已经......受不了了吗?是了,怎麽可能再听到这种事情後,还能够原谅他呢?怎麽可能......
「小夔,醒醒吧,方皋之所以会千方百计的亲近你,为的只是方家,只是你太子的圣眷而已!」
不是!
方皋想大叫,想辩解,想冲进去抓紧李夔从头到尾解释一番。但要解释什麽?方皋愣住了,他真的因为喜欢太子,这才和他在一块的吗?但夜香的事要怎麽说?难道最开始的时候,自己不是因为方介的命令才接近李夔吗?
难道引诱李夔,带坏李夔,迷惑李夔这些事情,没有一点点自保的成分在内吗?
方皋!不要自欺欺人,太子殿下就算原谅你,你又那来的脸原谅你自己?
「我不能见小夔......我不能让小夔看见我......」
看见现在的自己,看见这样卑微下贱的自己......他无法忍受看见小夔鄙夷的眼神,即使他明知自己是多麽让人鄙夷!
逃吧!
逃的远远的吧!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维护自己尽剩的生存价值。
即使......他建立在多麽卑鄙的私心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夔......」
踉跄地爬起,倒退,方皋心慌的几乎看不见长路,爬起来又跌倒在冰冷的地上,撞出好大一声巨响。他更加心慌,一心一意只想逃离,扶著墙慌然站起,止不住唇边的呜咽便往阶梯飞奔。
「什麽人!」
铁门似乎被推开了,无数的烛光涌了出来。方皋无暇回头,他只能不断地跑......跑......往前跑......铁门内传来惊呼声:
「小皋?是小皋吗?霄哥哥,是小皋吗?」
一声一声的呼唤更让方皋心悸,你不会原谅我的,我知道自己不值得原谅。方皋无法抑止自己逃跑的脚步。与其让你看见我,恨我,轻视我......请让我离开吧,我会离你离的远远的,这样,至少别让我有机会再伤害到你......
泉水,早已经乾了。
所谓相濡以沫,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小皋,小皋,你回来,你在那里对不对,快点回来!」
「给我追,一定要追回那小子!」
他看见凌霄衣衫不整地抢在前头,心中又是一痛,几乎要回头去痛扁他一顿。
然而他不能回头......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其实他早该那样做的。如果不是他优柔寡断......如果不是他自私地苟颜残喘,他这卑微的生命又怎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太子受到这种磨难?
眼角湿湿的,那是泪吗?方皋已经分不清了,他有多久没有发自心底地流泪?除了被方介折磨出的泪水,他以为他的心已成铁石,再挤不出半滴真泪。
未习武的脚程毕竟缓慢,方皋反身洒了一把毒粉,顿时几个凌府死士惨叫地往後倒去,他也给自己的下襬绊了一跤,跌倒在以往和李夔幽会的池畔。
「大公子有令,捉住那小子!」
头痛得几乎裂开,方皋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泥巴沾了他一声。哈哈,他笑了起来,他想哈哈大笑,没想到他卑躬屈膝,像蚁蝼一般活了这麽多年,到头来还是死在适得其所的地方。他又笑了一阵,看哪,看哪!方皋,这就是你的葬身之所,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依稀只看见几个死士拿剑朝他奔来,他闭上眼睛。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可笑的人生,他可笑的生命,还有李夔......
唰唰唰,是什麽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後是一连串的惨叫。颊角被劲风刮得生疼,迫使方皋不得不睁开眼来,一睁开眼,他就呆住了。
数以百计的官兵,不知何时已列队在书斋的墙隘处,当先一排弯弓射箭,目标全对准了凌府的死士,还有形容惨变的凌霄。
「放箭!」
不知谁发了声喊,官兵齐声一喝,万箭又如落雨般齐下,那些死士猝不及防,给箭射的刺蝟般抱头鼠窜,霎时间已纷纷倒在主人身边。凌霄面色苍白,目光却不离书斋旁那棵柳树下,缓缓踱出的一人:
「你是......谁?」
方皋死命地抬起头来,柳树下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三番两次搭救他的炎鸾。
「太子妃?」
凌霄的惊讶私毫不亚於方皋当时初见炎鸾时。只见她此时一身轻装,依旧是冷冰冰的眼神,弓箭兵在他一挥手下暂时收了手,炎鸾扬了扬手中事物,一步步走近凌霄:
「凌震之子凌霄,你绑架太子,欺上瞒下,将皇室尊严践踏在脚下。我炎鸾今天奉皇上之命,要将凌家的逆贼斩草除根!」
奉皇上之命......?被官兵扶起的方皋一阵茫然。
「你......你......」
被炎鸾的气势逼退两步,凌霄更惊讶的是炎鸾手上的剑。那是皇朝君主代代相传的凤凰剑,见剑如见皇帝,只要此剑在手,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禀太子妃娘娘,属下在凌霄书斋密室中,搜得了太子的衣物、贴身饰物和鞋袜!」
「禀太子妃娘娘,找到殿下了!殿下昏迷在密室的地道里,似乎病得不轻......」
凌霄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望著炎鸾的眼神如看见蛇蝎,不自觉地又退了两步:
「你为什麽......会知道这里......」
两个官兵自左右扑上,将凌霄一左一右曳住,却被他一甩挥开。直到一旁弓箭兵用威胁的眼神指著他脑袋,凌霄才愤恨地任由官兵将他压倒在地,炎鸾这才缓缓走上前来,俯视凌霄被五花大绑的模样:
「这些话......」
冷冰冰的语调,毫无人类的情感,方皋的视线又开始模糊,炎鸾示意官兵将已无反抗能力的凌霄架起,然後淡淡地回过头:
「等你到了陛下面前......再慢慢问罢。」
◆
自己肯定是昏迷了很久,方皋再次清醒时,周围的景物已全数变了个样。
方才的情景犹在梦中。他找到了凌霄囚禁李夔的所在,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又被发现而追杀......然後,炎鸾领著宫廷官兵出现了,逮捕了凌霄,还救回了小夔......
「怎麽回事......」
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像有人早把计画表写好,而他只不过是糊里糊涂,恰巧涉入的路人甲而已。炎鸾出现的时机,凌霄在场的状况,一切的一切,方皋的心中隐隐明白了一些事,但这些事还模模糊糊,抓不出大概的轮廓来。
「小夔......」
李夔他,现在应该平安无事了吧?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又是个不知名的房间,摆设却很典雅,既不似凌霄的书斋刻意清减,又不像方府的肃穆阴森。房子的主人该是个很懂格调之人,是炎鸾把他带来这里的吗?他的罪名已洗清了吗?
然而他的疑问和凌霄也相同,炎鸾究竟是怎麽发现太子在书斋里的?而且对於方皋的出现,她半点惊讶的表示也无,好像早知如此似的。
莫非,炎鸾是故意放他好跟纵过来的?
越想越是混乱,正想不顾一切冲出去找炎鸾问个清楚,门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这麽有精神?刚才不是差点被凌霄杀了吗?」
那是炎鸾的声音。未料她不请自来,方皋现在对她除了感激,又多了层未知的恐惧,缓缓倒坐回床上,继之而来的声音却让他几乎跳了起来:
「毕竟是十多岁的孩子......哼,若非如此,夔儿又怎会对他服服贴贴?」
方皋全身一僵,门口转进两个人,一个是已换上宫装的炎鸾,另一个人给炎鸾搀扶著,似乎连走路都有困难,然而无论是身高,气势,亦或语声,都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那是王者才有的气魄。
那是李夔的父亲,当今柔王。
「陛......下?」
两颊深凹,柔王的病容和方皋在大宴上所见并无二致。只那双眼睛,本来不论坐卧起居都是一片涣散的眼神,如今却炯炯有神,透著洞悉一切的烛光。
方皋忽然明白了一切,只是事实的真项太令人战栗,他混乱的脑子无从整理,醒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他慌忙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您......您怎麽......」
偷眼往柔王看去,虽然仍是瘦弱不堪,但明显和大宴上淌著唾液,一脸痴呆的昏君模样判若两人。方皋心中越发混乱,只得又低下了头。
「朕怎麽没有像平常一样,流著口水听你们在朕面前奉承旁人?」
被人一语道破心中所思,方皋汗颜的伏低了首:「不敢。」
「这里是我在西城的行宫,不会有外人过来。炎鸾救了你,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你大可安心地待著......你没有什麽事情要问朕?」
见方皋一语不发,柔王轻轻道。
「小夔......不,太子殿下......无恙麽?」
听柔王语气轻柔中带有山雨欲来的气势,方皋不敢随意,仍旧低著头问道。
孰料此言一出,炎鸾和柔王对看一眼,前者神色竟有些黯然。
「太子现在还卧病在床,高烧是退了些。然而长期缺乏营养,又多日没有进食进水,因此身体非常虚弱,太医说,可能要好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柔王只是铁青著脸不语。方皋心中一揪,本来便猜到李夔不会多好过,但未料凌家竟狠心至此。没有进食进水?方皋简直无法想像,李夔平日什麽嗜好没有,碰上好吃的糕点饼乾那是非尝不可,有回还为了和他抢一块饼,不惜大打出手。
是被禁止饮食吗......?还是痛苦到无法下咽?明明那孩子该在他身边,快快乐乐的展开笑靥的......
他心中隐隐明白,凌霄是因为他。
因为他,凌霄才会如此狠心的折磨李夔。
「想知道我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柔王的声音,将方皋的思绪拉的回来。柔王的神情充满神秘魄力,方皋一片茫然:
「陛下......为什麽你和炎鸾......」
「炎鸾从小就被培养成太子的暗部护卫,之所以嫁为太子妃,也不过是掩示这层身分而已。炎鸾,你来和方家次子说说罢。」
「是,陛下。」
09 真相(上)
凝望方皋目瞪口呆的神情,炎鸾缓缓走到他跟前。原来柔王对太子不是全无关照,炎鸾比李夔要大上三岁,自小就和太子指腹为婚。早在自己遇见李夔之前,太子身边就被严密地掌控著,望著面无表情的炎鸾,方皋忽然感到汗颜起来。
「那麽皇后娘娘......」
「炎芳并不知道这件事,那女人满脑子都是如何让炎家飞黄腾达。侄女做上太子妃,她再高兴不过,又怎麽会追究背後的原因?」
方皋悚然一惊,听柔王的语气,竟然对那位结发妻子甚是怨恨。不过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太子妃身为大家闺秀,竟然会易容改装,轻功和拳法也臻一流之境,还能代指禁卫亲军,原来她背後的终极靠山,就是一向被认为没有威胁性的柔王啊!
「你大概觉得很奇怪,为何我会知道你在凌府书斋。」
一语道出方皋心中最大的疑问,他蓦然抬首。
「其实自从发现凌家有不臣之心,陛下就一直想除掉他们,只是碍於方家势大,贸然抽去会对皇朝有害,因此一直迟迟不敢发难。就连方家把你送到太子身边,陛下明知方家的意图,为了牵制凌家的势力,也任由方家为所欲为。」
见方皋额角淌汗,几乎染湿了身下的地板,炎鸾续道:
「凌家素来和皇后所属炎家一气,两家势力相合之下,陛下更是莫可奈何。前几年我在偶然的机会下,在陛下的饮食里查有人下了慢性毒,才使陛下病一天比一天重,我们知道之後,虽然立时采取相抗的作法,但为时已晚,只能遏止病情再加重而已。为了防止对方再用其他方式加害,於是陛下只得假装中风,成为人前看到的样子。」
柔王在一旁冷哼一声,方皋更加战栗不已,表情却力持镇定,炎鸾幽幽续道:
「好不容易,机会终於来了。前几月你和太子在南山坡上遭人刺杀,我奉陛下之命,很快便查到了是凌家所为,可是这未免有些太过容易,而且既然存心要暗杀,又为何会如此草率?所以陛下便起了疑心。果然不日後,皇后以你与太子遭遇不测为由,将你和太子永久隔离,於是我们明白,凌家和炎家开始动了。」
方皋暗暗淌汗,想起方介告诉他的话,竟和情势不谋而合。只是方介并没有告诉他炎家和凌家的关系,是因为连哥哥也不知道的原因麽?
「如果那时就举发凌家,必定会被皇后横加干预,柔王陛下装疯卖傻的事也会被发现。要将皇后和凌家一网打尽,就只有让对方先动才行。对方既然布下了这个局,一定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果然没过多久,宁夏的寿宴便邀请各家前来,当然也包括他的目标──你在内。陛下知道时机已至,装作童心未抿向皇后邀请共同赴宴,皇后娘娘大约也觉得讶异,但想一个中风的老人没什麽大作为,於是才同意和柔王共同出席。」
「所以这场刺杀掳人剧......是皇后和凌府共同排演的戏码?」
「正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凶手,凌家不仅事前做好了禁见懿旨的伏笔,那事後栽赃的手续也一应俱全,就算事後你再怎麽否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你。而你是方家的次子,纵使方家再怎麽想摆脱干孙,从此也给抓住了把柄。」
「可是......皇后娘娘伤得那样重,再怎麽样,也不该同意这种......让自己身陷险境的戏啊?」
「关於这点,其实凌家在下手时,本来是很有分寸的,只轻轻划了皇后一刀而已。」
「那又为什麽......」方皋一道,转头看见柔王阴鹜的眼神,霎时全都明白了:
「是陛下......」
「这就是为何朕要陪同出席的原因。炎芳这女人大概想不到罢,她一向看不起的丈夫,竟会亲自在她腹部捅上一刀,可惜当时熄灯太暗,否则我那一剑,必定要了他命。」
「本来凌家是想在掳走太子後,假装在城外抓到昏迷的你,把你严刑逼供之後,再假意从你口中套出的位置找到太子,让整出戏变得更逼真,凌家也名正言顺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可是接下来对凌家来讲意外迭起,先是皇后伤重难起,也算皇后娘娘聪明,临时将追缉你的权利全数交给凌家,接下来,你竟然失踪了,没有昏迷在凌家预定的地方,这下子他们可全慌了手脚。」
方皋终於明白了,这就是炎鸾为何要救他的原因。还有为何他住在树屋的几日内,炎鸾行动如此诡秘的真相。
09 真相(下)
方皋终於明白了,这就是炎鸾为何要救他的原因。还有为何他住在树屋的几日内,炎鸾行动如此诡秘的真相。
「本来应该要立即释放的太子,也变成绝对放不得,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何找不到方皋,却能救出太子。这就是陛下的意图──来个捉奸在床,剩下的问题就是找到太子究竟被囚禁在那儿了。」
「可是这项工作却意外的困难,我们曾经多次探听,把京城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太子的所在之处。凌家似乎非常小心,事实上後来我们也发现,在囚禁的地点守卫都是凌霄个人死士,和凌府几乎没有多大关系,因此也分外难询线追察。随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也越来越焦急,深怕会否凌府一急之下,竟将太子给杀了。」
「所以你们想到了我?」
「嗯,事实上并非陛下和我想到你,而是另一个人。他非常了解你,也非常明白你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他和我们说,你必定能找出太子被囚禁的所在。」
「什麽人?」
出乎意料的答案,方皋一呆。蓦地眼睛睁大,望著从柔王身後走出的人,整个身子也鼓栗起来:
「哥......哥......?」
方介挂著谦恭的笑容,往榻上的柔王深深一躬。
「方卿,你也来了。」
柔王不置可否地望了他一眼,神色略显柔和。方皋害怕得连坐也坐不稳,往床上一倒,手脚并用地往墙角缩去,对他来讲,方介就意味著恐怖,意味著死亡,再说看方介和柔王的样子,竟像是早有串通,这又是怎麽一回事?
「凭朕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法做这样多的事情。炎芳那女人把禁宫的出入权,指挥全都牢牢握在手里,连我出入宫闱都有困难,外面的事全赖炎鸾这孩子在跑,但我还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支持者,而在这种情势下,最适当且也该最乐意的人选,就是素来和凌府和皇后敌对的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