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陛下你明知......」
「朕知道方卿处心机虑在你身上下工夫,也知道你对太子做了什麽事,也正是因为这样,朕给方家一个赎罪的机会,方家能拒绝麽?」
柔王话音刚落,方介意味深长地瞥了方皋恐惧的脸色一眼,随即翻身下拜:
「陛下海量,微臣不胜惶恐之致,自当肝脑涂地,竭诚报效陛下之恩德。」
「那......那夜香的事......」
方介在方皋身边坐下的举动让他惊骇莫名,此问一出,方介淡淡一笑,凑近他耳边轻道:
「你还是一样傻,当然是做戏做给凌霄看的。若非如此,以凌霄的精明,还有凌府在方家下的功夫,只怕没两下就会发觉破绽,给他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以为方家仍旧在暗地里与皇家作对,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方皋反射性地向旁一缩,未料方介比他更快,转眼已将方皋的腰搂个正著。太多的真相挤暴了方皋的脑子,他现在只觉茫然,世界在眼前旋转,崩毁,再重建......原来自己和李夔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回想起这几月来的担心惧怕,方皋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原来一切的挣扎,都不过是鱼缸里的鱼庸人自扰而已......
「现在凌霄已给收进皇室大牢里,方家的兵员联合禁军,已经暂时查封了凌府。就只凌宁夏一个人不见踪影,现在太子妃正派人搜查,大局已经底定了。」
方介的声音彷佛在很远的地方,一切都是那麽的虚假。他的眼睛什麽都看不见,耳朵什麽都听不到,当世界不再真实时,五感又有什麽作用?
然而心底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呼唤,在回响......
「陛下,继然舍弟的任务已然结束,请允许微臣将他携回府上。受了这麽多惊吓,也该让微臣好好安慰安慰他。」
方介一句话却把他拉回现实。即使这一切都是场梦......但他是方家的庶子,是方介悲惨的奴隶,这点是永世不变的,方皋的血液寒冷起来,人已给方介曳了起来。半晌又凑到他耳垂旁轻轻道:
「小皋,你知道吗?做哥哥的好想你呢。」
不知是否错觉,炎鸾望了他们兄弟俩一眼,眼神深处竟蓦然有些许怜悯。然而一闪即逝,柔王只随意颔了颔首,显然全不在意方皋是死是活,方介正要谢恩退出,猛地房间门口窜进一名禁卫: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话未说完,已给柔王狠狠一喝:「什麽事情,大惊小怪的成什麽样?」那禁卫立时餍住似地一颤,随即规规矩矩下拜叩头,真正柔王的气势,也方皋也不禁暗然心折:
「陛下......大事不好,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不见了!」
「什麽?」
房内人几乎是全部异口同声。柔王身形一晃,炎鸾忙上前扶住了他,开口问道:
「怎麽回事?怎麽失踪的?」
「不知道,属下听服侍殿下的婢女说,殿下忽然醒来说想静一静,要房内的人都出去,连守卫也给他赶到外头。过了半个时辰,总管事的见没有动静,怕出了什麽事,大著胆子开门一看,谁知太子殿下就不见了!」
「一群饭桶!」气得浑身发颤,柔王简直要旧病复发,炎鸾双眉深簇,沉吟道:
「太子究竟会去那儿?他还病著啊。」
跟在方介身旁的方皋却蓦地一动,忽地甩脱兄长的手,便往门外疾奔。炎鸾一讶,正想叫住他时方介说话了:
「别拦他,这孩子......一向知道太子殿下在那儿。」
10 菅芒(上)
从马房随意牵了匹马,方皋以笨拙的马术在南城道路上疾奔。
小夔......小夔不见了......听见这讯息他只有一种想法。李夔一定是到了「那里」,在漫长的囚禁日子结束後,热爱自由,热爱阳光的他,一定会不顾病体,先去找回自然的感觉再说。方皋微一咬牙,彷佛能看见李夔踉踉跄跄奔向花田的模样。
无数的飞草在马蹄後扬起,景物在方皋身侧一片片掠过,他咬著牙迎著逆风,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气节逐渐步入秋季,满山已是半枯的黄草,那里有半点花影?
「小夔!」
他大叫起来。
他已经什麽都不在乎了,李夔信任他也好,不信任他也罢......即使他明白自己是多麽卑劣的货色,他也无法放弃李夔。
即使明知,放开手对他会好得多,但是,谁叫他是人呢?
人都是自私的。
「小夔,小夔!你在什麽地方?我是小皋啊!回答我!」
不要再这样寻找了,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江河中找寻著对方。他厌恶那种感觉,他再不要体验这种感觉。
他要牢牢的,把那张笑脸抓在手里,即使抓得太紧会令他窒息,他也不在乎。
「小夔......」
从白马上脱力翻下,他无力地仰躺在一片黄绿的山坡上。凉风袭来,吹得草波乱舞,他张开眼睛望著蓝天,是了,那天正是如此,一碧如洗的晴空,还有那人带笑的声音......
一株蓬松的菅芒,忽地递至他眼前。
他蓦然翻身坐起。
「小皋......这个送你。」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黑眸,那双始终坚定不移的眼神,带著亘古不变的信任。那瞬间方皋全明白了,自己是多麽的傻,早在赠花的那一刻,这双眼睛就不曾改变过,游移不定的是他,胡思乱想的也是他......不是他的卑劣造成两人痛苦,而是他的犹豫。
为什麽,自己从来没有查觉?
不信任的,不是李夔,而是他啊......
「给小皋的......我......找了好久,花都谢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这朵......」
继花而来的是熟悉的小脸,方皋心开始疼了起来。那张脸活力不再,苍白的瘦了一层,孱弱的病体拖著单薄内衬,笑容里搀杂的病痛,让方皋几乎落泪。
「白痴......」
五指紧抓住後襟,他将那张发红的小脸纳入怀抱。指尖碰触的肌肤是那麽不真实,他使尽力气地揣著,扭著,抚摸著,好像除了摸遍他之外,没有其他确认的方法。
「为什麽这麽笨?明明病成这样......还一个人跑到这麽远的地方......」
滚烫的身体提醒了方皋,他用额头抵著他,爱怜地吻著李夔的脸颊。
「因为我想,再等下去......花就都谢了。」
他依旧笑著,就像那天一样,将那束残破的菅芒递到他眼前。
「送小皋的,喜欢麽?」
曾几何时,这朵花也曾经以更完美的模式,送到他眼前来,而他却因为不懂,因为不信任,让花在他眼前随风散了。
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喜欢......」
接下菅芒花,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像在呵护一枚易碎的珠宝。
「我喜欢极了......小夔......」
从小,他就被培育著,要亲近太子,要支配太子。
他必须样样比李夔强,才能吸引李夔崇拜的目光。
他以为他的生命,是为太子而存在的。
所以,当他们一日日地成长,当他发现李夔是那样的没有机心,那样不费吹灰之力的被他迷惑,这样......完全信任地追著他跑。他感到愤怒,感到莫名的不舒服。
如果太子是这样的人,那麽他过去这麽努力,受了这麽多苦,是为了什麽?
那时候,他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小皋,其实我根本不适合做太子,如果你想做的话,我可以让给你啊!」
当初在湖边幽会的那段日子,云雨过後,有回李夔对他这麽样说。听见这句话,他呆住了。
然後他笑了,笑得无法自制。
「小夔......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真笨,费尽心机的掩藏自己,却换来被害者这麽一句宽容。
一直以来,他心底都像有两把锯子在拉扯。一边希望李夔堕落,迷失,就像方介所安排的剧本一样;可在心底深处,他却希望太子强壮起来,睿智起来,足以挡去一切的陷害阴谋,然後终有一天,拆穿他虚伪的面具。
原来,他一直希望李夔能怀疑他。
原来,他的不安,反而来自於李夔的信任。
10 菅芒(中)
「我真傻......」
吻住李夔炽热的额角,方皋像捧著花一样小心翼翼捧著他的脸蛋。
「只是接受一束花......我却想了这麽多。小夔,我真幼稚,你始终在等我,而我却......让花等到都谢了。」
彷佛再自然不过的事,交缠的躯体在山坡上融化。方皋的五指扣住李夔五指,方皋的膝盖顶上了对方的膝窝,两件单薄的内衬散落在山坡,压散了新摘的菅芒。他们狂热地吻著,舔著,像极了两只罹难的鱼儿。
被贯穿的刹那,李夔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体内被对方一次次充满,发烧的身体彷佛进入另一个世界,四肢百骸都不再属於他。气息被方皋的舌所侵夺,体液被对方温柔的掌所榨乾,连灵魂......也融为一体了。
「啊啊......皋......」
呼唤对方的名字,紧窄的後穴虽然经过凌霄无节制地调教,再次被侵入仍是疼痛。李夔坐卧在方皋胸膛,仰颈甩动著散碎的长发,汗水洒湿了草地,彷佛晨起的露霜。
「一下就好了......小夔......别乱动......」
温柔地安抚身上的情人,方皋揽过他瘦得发慌的腰,心疼地来回抚弄。
这具属於他的躯体,经历了多少苦难,受过了多少蹂躏?
思及此,他再次温柔地贯穿,让李夔弓起的半身。
「啊啊......不......要了......」
「再忍一下,就快了......」
高温在体内窜烧成火焰,烧灼著李夔仅存的理智,五指只知紧抓对方的背脊,在痛苦的深处留下烙印爪痕。紧涨的分身也绷至极限,在那瞬间两人同时一颤,眼前一片空白,方皋在李夔体内发泄了欲望,而李夔也将白薄的液体捐泄满方皋的胸膛。
「对不起......我来不及......拿出来。」
略带歉意地抚摸脱力的李夔,长发在额前湿得贴紧,他亲吻他,换得对方虚弱的笑容:「没关系,小皋也......弄脏了。」
说著俯下身来,竟用绯红的小舌轻轻舔舐起胸膛上遗留的白痕。方皋看著他,雪白的背脊弓起,犹淌著自己欲望的臀部若有似无地在他下体磨擦,对方皋来讲简直是酷刑,他笑著一把攫住了他: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服务。」他淡淡一笑,蓦地将他翻了个身,淫靡至极的动作:
「让区区来服侍我的太子殿下吧。」
「小皋......呜......」
极富挑逗性的舌头濡湿大腿内侧,将浊白的液体一点点清理。敏感肌肤承受不住,李夔原本垂软的分身再次挺立,不甘示弱,下身即使被方皋掌握著,他仍笑著俯下身来。
「可不能......只让小皋辛苦。」
笨拙而殷勤的舌重新进攻胸膛,甚至加意地在红实四周游戏。李夔的清理动作细心非常,连一点点残渣也不放过,他笑著将他推开,又转头进攻他股沟间,李夔回身又搂紧他後颈,礼尚往来的结果,是方皋再一次挺立的欲望。
相濡以沫,不过如此而已。
相呴以湿,原来是如此幸福。
再次相拥相吻,眼前的李夔是如此诱人,方皋虽知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忍不住原始的欲望。正想再逞一次兽欲,才刚将李夔的腰高高举起,就看见李夔蓦然瞪大的眼睛。
「小皋!」
一把抓紧方皋的後颈,李夔带著他便往後一滚。
似曾相识的场景,当初,就是相似的一箭,开启了所有的事端,也划开了两人。
如今,这把箭再一次地,扎扎实实地,切穿两人的拥抱钉入地面。
「谁......?」
射箭的人却不再隐藏,两人贪婪地摸索对方,在落地的箭前相拥,恐惧地望向山上。
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隐含著怒气立在高高的阳光下。
长发飘动,秀美如女神。
两人一起开口了:
「宁夏?」
凌霄的妹妹,凌家的次女,那个在十六岁大宴上天真无邪地向她表白的宁夏。
方皋完全呆住了。
「宁夏......竟然是你......?」
「皋哥哥,惊讶吗?」
放下弯弓的手,宁夏依旧穿著蝴蝶般活泼可爱的华服,一步一步走向吃惊的敌人。手上的长弓似致命毒药,方皋不自觉地拥著李夔退後两步,宁夏见状却笑了:
「皋哥哥,原来,你说配不上宁夏这些话,全都是骗人的。原来你心里,早就有了旁人,对吗?」
甜如蜜李的语调,瞧不出半点破绽。猜不透宁夏的虚实,方皋只得先低下了头。
「是的,凌姑娘......很抱歉,无论方皋是圆是扁,今生今世,我只有小夔一人。」
李夔望了他一眼,正巧和方皋目光相触,两人心中都是安定异常,遂一起举头望著宁夏。宁夏笑了笑,摸了摸手中的长弓。
「原来如此,倒是宁夏自作多情了,不过皋哥哥,你知道吗?」
阳光洒在宁夏背光的额角上,让少女的笑容格外阴沉:
「从小到大,宁夏一直是哥哥和爹的心肝宝贝,宁夏要什麽,爹从来没有不给的,宁夏喜欢什麽,爹千方百计也会为宁夏弄到手......」
见下垂的弓箭渐渐举高,方皋嗅出不妥的气息,刚要唤李夔注意,忽地颊边一痛,竟已给宁夏射出的箭矢划破脸颊,他大骇:「宁夏,你......」
「皋哥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小时候宁夏养了一只鹦哥,宁夏高兴得很,用尽心思地教他说话,我喂他喝最好的水,给他吃最好的食物。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陪他聊天。」
「我每天盼呀盼的,就希望他有天能忽然叫出我的名字。我哄他爱他,教导他引诱他,可不知为什麽,那鹦哥过了整整半年,还是一个字都没开口,後来你知道怎麽样了吗?皋哥哥?」
重新换了枝箭上弓,宁夏依旧保持微笑,弓却悄悄地拉满了:
「我把他杀了。把他的喉咙从中间扼断,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把他的羽毛一根根拔下,看著他痛苦地血流满地,把他的脚爪用刀子切断,再扔进池子里。临死前鹦哥说话了,皋哥哥,你知道吗?他大声地叫「救我」,「救我」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宁夏......」
「皋哥哥,我是多麽地爱那只鹦哥,我是多麽爱听他的声音。所以当我得不到时,别人也休想得到──凌家家训就是如此,得不到的东西,就只有毁掉。」
咻地一声,长箭划过晴空,直直往方皋肩头钻入,李夔失声惊叫,病体来不及起身相护,鲜血洒了一地,让草地溅上点点殷红。
「小皋!」
「皋哥哥,你就像那知鹦哥一样,既然宁夏得不到你......对不起,我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宁夏......原来是你......」
忽然间明白了一切,按著肩头的箭,方皋面色苍白地坐倒在地,握著李夔的手安抚,他的目光却清澈起来:
「当初在山坡上射杀我和小夔的,就是你吧?」
此言一出,李夔也露出讶容。宁夏仰天一笑:
「不错,是我,既然柔王已知道了一切,我也不再隐瞒。当初是我自告奋勇,因为我怕其他的刺客会误伤了你......可我一到了这里,就看见你和太子打情骂俏,卿卿我我的好模样!我一时气急......当时真不该让太子救你。」
方皋明白了,所以当时第一箭才会射向他,而不是太子。他又问:
「你送给我绿荷包,也是为了栽赃我?」
「不,是为了试探你。」
甜甜地一笑,方皋为宁夏的笑容不寒而栗。暗叹自己的愚蠢,为什麽竟到现在才发觉,身边藏了这麽一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
「如果你把这荷包好好收著,珍藏著,我就放过你,暂时不毁掉你。反正以我宁夏的魅力,就算皋哥哥有所犹豫,太子有朝一日必定有家室,有孩子,皋哥哥又岂能跟在他身边一辈子?所以宁夏说要等你,那是真的。」
这话说得方皋心中又一痛,不自觉地掉头望了望李夔。见那双单纯的小眼担心地望著自己,凝眸深处,一如往常地看不到半点杂质。
这样全心全意的相信,能够维持多久?
他相信李夔待他是真的,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不会有丝毫动摇。但一年呢?两年呢?十年呢?往後李夔娶了炎鸾,身登大宝之後,他们的感情,又怎能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