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凤慕月在床边给慧师把脉,也皱眉道,"慧师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身体一向强健。此刻她的脉搏,却跟一个旧病不愈的病人没有区别。"
赖孟平惊道:"怎会这样?莫非是中毒了?"
凤慕月沉吟道:"没有中毒的迹象,但身体如此虚弱,仿佛被慢慢腐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空壳。幸好发现及时,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赖孟平皱眉道:"慧师一向很少出门,也不跟人打交道。究竟是谁有这样的心机,能够在逍遥楼之内,至她于死地?莫非是楼中混入了敌人?"
凤慕月眼光一闪,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慧师的状况。小四,你守在慧师身边,好好照顾她。"转身离开之时,朝一直沉默的段一抛了个眼色。
段一道:"在下不打扰慧师姑娘休息了,先告辞。"然后跟着凤慕月走到了花园水池边。
"慧师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凤慕月瞪着嬉戏的锦鲤,道。
"如果下毒的是内鬼,值得怀疑的,无非是我和徐兄,其中最可疑的,是徐兄。"段一静静道。一阵凉风吹过,水面泛起了涟漪。"但是,徐兄现在却不在逍遥楼。"
"什么?"凤慕月也大吃一惊。
段一鼻子有点发酸:"徐兄刚才损耗内力救我,旧伤复发,昏迷不醒之际,被王爷府的人掳走。"
凤慕月愕然道:"他......用内力救了你?"
段一点头。又是一阵凉风,落下几片桂花,随水漂流。
凤慕月看着桂花,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虽然被掳,但嫌疑还是最大。所以,我想先把他找回来对质。你说呢?"
段一道:"救徐兄,查真相,一为报救命之恩,二为己洗脱嫌疑,在下责无旁贷。"
凤慕月道:"这样最好。王爷府危机四伏,万万小心。"
段一道:"出发之前,在下有一事相求。"
凤慕月道:"翠竹姑娘已经是逍遥楼的人,我们自然会代为照顾。"
段一道:"我马上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出发。"
重遇故人
幸好那人也走得不远,段一便一路跟上。那人走得极快,而且不时往后张望,似乎在逃避什么追赶,但他路过一个胭脂水粉的店铺,却快步走上去望了两眼,麻利地付钱买了一盒新品胭脂。段一一路跟得小心,见到这情景,暗道这人是个奇人,在逃走的时候也不忘给喜欢的女子捎礼物。
买完胭脂之后,那人眼看就要出城,却在城门关卡那里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会,才又优哉游哉地踏出城门。出了城门,看不见守卫的踪影,他却自各得意地笑了起来,大摇大摆地上路。
眼看周围没有路人和守卫,段一正要出手把他止住,却听得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想挣扎起来,却好像手脚发软,使不出半点力气,这能挪到树下,勉强支撑着坐起来。
只见他刚才神气的劲全没了,有气无力地嘟哝着:"这大荒野的,说不定还有野狼,怎么能应付得来?谁来救我啊?"越说越气,干脆从行囊里拿出小刀,一刀捅在地上,却没力气拔出来。他又生气又没辙,抬头朝周围骂道:"姓秦的,你好阴损,竟然偷偷放了骨酥散!你卑鄙!无耻!不得好死!就算你耍阴损把我抓回去了,我也绝对不嫁!你不过是个奴才,竟然对主子下药了?我回去一定跟爹好好说!"
他骂着泄气,但段一却大惊:这人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王爷的女儿。再回头仔细看看,她身材纤细,五官玲珑,带着几分英气,确实是个美貌女子,也难怪对胭脂水粉的兴致如此浓厚。这么一个女子,自己刚才竟然错认她是徐弑。现在回想起来,两人的背影身材相差甚远,仅仅是衣着相似而已。想到这里,段一暗暗嘲笑自己,嘴上说记挂徐大哥的安危,却连他的背影也认不出来,真是没用。但他不知道,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对最关心的事,最深爱的人,却会犯上最致命的错误。
只见她骂得起劲之际,一彪人马上前,为首一人在她面前跪下,恭敬道:"属下不才,奉王爷之命,恭迎郡主回府。"
郡主撇了一下嘴巴,起手又是一巴掌,道:"你没看到我动不了吗?怎么骑马?还不快准备轿子?"
那人低头应了一声,命人备轿。那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进城请轿夫了。
段一心下一动,紧跟着备轿的侍卫过去。
回头,郡主似笑非笑地道:"姓秦的奴才在哪里?不敢见我么?"
那人应道:"属下不清楚。"
郡主不语,又给了他一巴掌,喝道:"他有面给我下药没面见我吗?讲!"
那人道:"秦轼之卧病在床。"
郡主冷笑道:"好一个卧病在床。卧病在床还能坏我好事。我倒要看看他病到什么程度,要不要再给他备点药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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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几个侍卫的快马就回来了,几个轿夫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跟上。郡主"哼"了一声,走进了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王府。
段一混在轿夫里面,跟着郡主一行人在王府东拐西拐,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感慨。一个月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混进王府九死一生。一个月后,他不再是客栈的杀手,客栈跟王爷之间,在逍遥楼里面,发生了无数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却让他看不到将来。再次踏进王府,究竟从哪里开始打探,都无从着手。
心念之际,侍卫已经把他们领到一个厢房门前。那个房子简洁朴素,甚至有点陈旧,跟王府的亭台楼阁显得格格不入。
郡主在轿子里对侍卫小声说了几句,侍卫连忙走到房门前大力敲门。不多久,一个穿着褐色斗篷披风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只漏了几丝银白色的头发在外面。他拄着拐杖,略微有点驼背,慢慢地走到轿子面前,拿出一个药瓶递到轿里,道:"请郡主服用解药。"段一听得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却猛然一震。
轿子里那人接过解药,没有说一句话。
那人也没有追问,就低头弯腰,在轿子面前等着。
少顷,郡主冷道:"走近一点,让我看看你得了什么病。"
那人应了一声,低头走近了轿子几步。
忽然轿里飞出一巴掌,清脆地刮在那人的脸上。轿夫们都吃了一惊,段一的心跳了一下,侍卫们却一副了然的样子。那人像没事似的,仍旧低着头,手连动都没动一下。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第一次的地方。郡主是有武功之人,如此用力在同一个地方打了两下,估计那人的脸已经肿了。轿夫们都把都别开,不忍再看。但那人还是连指头都没动一下,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郡主"哼"了一声,道:"看来你身体还不错嘛,受了我两巴掌还气定神闲的。"
那人道:"是郡主手下留情......"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横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房门前面,摔倒在地上,斗篷也落了下来,一头白发散落在褐色披风上,众人看了又是一惊。
原来那人一头白发,形态枯槁,脸上的样子看来却只有二十出头。他双颊尖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细薄发青,凤眼狭长,却一片荒芜。这么年轻俊美的人,却似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最吃惊的,却是段一,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他情如手足的秦轼之。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只剩半条人命的白发男人,竟然是秦轼之。比起一个月分手前,他更加瘦弱,脸色更加苍白。银白的发丝,空洞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冷峻决绝的秦轼之?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一直照顾他和百灵的秦大哥,竟然出现在王爷府,心高气傲的他竟然像奴才般对郡主低声下气。段一感到有点眩晕。
郡主似乎也吃了一大惊,道:"秦轼之,你......你......这头发......"
秦轼之吐了一口血,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把披风盖上,道:"属下容貌丑陋,吓到郡主了。"
郡主张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你好大胆,竟然敢对我用骨酥散。"
秦轼之低头道:"属下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郡主愣了一下,探问道:"是不是我爹的命令?"
秦轼之摇头道:"是属下自作主张,请郡主责罚。"
郡主听了又举手要赏他一个巴掌,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道:"哼!责罚你这种无精打采的奴才,弄脏了我的手。反正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等会要亲自问过爹。起轿!"
"谢郡主隆恩。"秦轼之鞠躬迎送郡主一行人消失在蜿蜒的楼阁中。
权力阴谋
郡主走了很久,秦轼之仍然立在那里,又吐出一口血,大笑道:"谁会去打一只命不久矣的狗?这就是世人的慈悲?真是可笑!可笑啊!秦轼之,你真是可笑!"笑着笑着就咳嗽了起来。他不停地笑,不停地咳,直到站不起来,蜷伏在在冰冷的地板上,还是边笑边咳。当他笑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双黑色的布靴出现在他面前。
"你回去。"秦轼之喘息道。
布靴没有移动。温暖的手指插进秦轼之蓬乱的白发中,沿着发丝落下。如此重复了几下,就把蓬乱的头发梳理整齐。那手里又魔术般出现一根青色的发带,麻利地把头发系起来。
秦轼之跪在地上,抚摸着整齐的长辫,直直地看着前方,道:"既然都已经白了,为什么不还它自由?为什么要系起来?"
布靴也跪下来,樱桃般的嘴唇落在长辫上,落下几句话:"我却觉得白发最绚烂,犹如生命最后的光辉,所以,我会一直守护着它。"
忽然,秦轼之却把发带一扯,白发又瀑布般散落在他的肩膀,脊背,一直延伸散落到地上。
无心愣了一下,叹道:"你明明很需要别人的爱,却总要拒人千里。难道接受别人的情,就这么难么?"
秦轼之拿起无心的手,把发带系在他手腕上,道:"我对别人,只有背叛、逃避和拒绝。接受,今生恐怕都学不会了。天下之大,不要把情放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
无心攀上他的脖子,道:"天下之大,没有你,我不再有心。对没有心的人来说,情、义、恩、怨都是过眼云烟。"
"你本就无心,何必无端多出一颗心,放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自讨苦吃呢?"
"这个问题,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无心伸手贴上他的脸颊,樱唇在他有点干裂的嘴唇上来回摩挲。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如烈火般点燃了秦轼之心底的恐惧,如果再去想的话,一定会把他烧成灰烬,所以,他忘我地回吻无心,把他压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笨拙地想用另一把火把那些火苗扑灭。
无心却把他推开,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想他?"
秦轼之不答,平躺在地板上,仰望天空。翠浓的树荫挡得住大半的蓝天,但却阻挡不了刺眼的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痛。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挡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尝到了柔软甜美的味道,经过提炼的琼浆细细地从柔软的瓶口流到他的舌尖,经过舌根、喉咙,渗到他的心里。他想张开眼睛,记录这美妙的一刻,但那只温暖的手却挡住了眼前的一切,连同刺眼的阳光,都化为橘红色的一片,缓慢地流动着,幻化成各种颜色,配合着舌头的味道。他的一切,在那一刻,似乎都溶解在这温暖和甜美的橘红色里面。
无心本来只想为他遮挡阳光,却无法自已地迷恋上他近乎透明的脸孔,他的嘴唇,脆弱倔强的像雪地里的冰花,猛烈的太阳一照,它就会融化。他不想打扰他的幻想,不想知道他瞳孔的倒影究竟是自己还是那张相似的脸孔,他宁愿放任他在那个感官的世界里自由想象,而那个世界,正是他为他而创造的。他觉得很骄傲,很满足。
这种美好或者维持了好几个时辰,或者只有一刻,最终被一个闷闷的命令打破:"秦先生......王爷在清心堂等你。"
那只手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眼睛,秦轼之首先看到了他魂牵梦系的那张脸,沐浴在阳光下。那张脸竟然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王爷叫你过去,你快过去吧。"
秦轼之连忙回过神来,跟着那个闷闷的侍者消失在阳光中。无心坐在地上,幸福第一次爬上了他的嘴角,但很快笑容就凝结。
"秦先生,你来了?"诚王爷一身紫衣,华贵中透出威严,正要起身迎接。
秦轼之跪下道:"王爷千岁。小人不敢受王爷大礼。"
诚王爷道:"秦先生见外了。若不是秦先生委身潜入客栈数载,本王爷的计划岂能如此顺利?"
秦轼之给王爷磕了一个头,道:"如果没有王爷的庇护,我此刻已经被同门碎尸万段。我的性命,都是王爷您的。"
王爷淡淡一笑,把他扶起,道:"以后的事,还要秦先生多番辅助。"
秦轼之连忙跪下,又磕了一个头,道:"万死不辞。"
王爷哈哈一笑,回座位坐下。秦轼之在一旁低头站着。
王爷拿起一碗茶,啜了一口,道:"等会有个客人要来,你可知是谁?"
秦轼之道:"小人不知道。"z
王爷道:"他是你的老朋友,程锋。"
秦轼之心中一紧,嘴上却没有说话。
王爷接着道:"他是来跟我商量迎亲的事情。"
秦轼之奇道:"王爷莫非真的打算让郡主的千金之体下嫁一个江湖草莽?"
王爷笑道:"你说呢?"
秦轼之道:"王爷英明,自然有别的计划。"
王爷道:"客栈没有能力跟朝廷对抗,这个程锋自然清楚得很,他打算求和,我提出这个婚事,自然是遂了他的愿。"
秦轼之道:"可是王爷为何如此轻易放过客栈?"
王爷又啜了一口茶,缓缓道:"你可知客栈一年里面杀了多少人?"
秦轼之道:"客栈每年接的订单大概千余,其中武林高手,富商和高官不下三百。"
王爷道:"若这份力量为我所用又如何?"
秦轼之道:"如虎添翼。"
王爷道:"没错,只是这么一个力量很难驯服,即使几万禁军围攻,也不轻易让它折腰。"
秦轼之道:"王爷英明,从内部瓦解,再从外部击破。"
王爷点头道:"所以我派你做了五年卧底。程锋初登掌柜之位,虽然才干过人,却一时难以服众,而且他身边有个得力杀手。要削程锋的威信,先从天字一号下手。"
秦轼之咬了咬嘴唇,平静道:"所以我假传订单,让天字一号落入王爷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让程锋首先损失一个得力助手。朝廷就有一个绝佳的借口剿灭客栈。"
王爷道:"不仅这样。客栈对天字一号的地位就有质疑,天字一号莫名其妙刺杀王爷失败,程锋的威信也大大削弱。客栈和朝廷对抗,损失惨重,程锋和天字一号成了最大罪人。现在的局势,程锋控制不住,只能借助外部力量平客栈的内乱。"
秦轼之道:"所以程锋将会归顺王爷。"
王爷轻轻用杯盖敲了一下杯沿,道:"但我却不想程锋归顺。"
秦轼之心下一惊,道:"王爷用计如神,小人不懂。"
王爷道:"程锋是只老虎,让他有机会喘息,他日会东山再起不定。本王爷为何要养虎为患?"
王爷看了秦轼之一眼,道:"平儿虽不是本王爷亲生女儿,但本王爷又岂会牺牲平儿的一生幸福?客栈那边我早已有所安排,待程锋一死,那人必然取代程锋执掌客栈。客栈群龙无首,人心涣散,自然在我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