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初中一年加上高中二年,我一直住在扬司,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学会了微笑。虽然仍旧不肯对人打开心扉,虽然仍旧是个缺少存在感的人,但是我还是跌跌撞撞地学会了与人交际。
"官语目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呀!"
同学们有时会这麽说。
"这件事情就教给你做吧!看起来是个比较稳当的人。"
老师也会笑著这样说。
直到之後重新回到城市里,我也有了很多的朋友。虽然当时的我固执的在心底里其实否认朋友的存在,但是那些真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朋友。他们教给了我很多东西,自以为虚假却不自觉地为那些东西而微笑;当有人离开时,我也曾那麽真实地哭泣。这一切都非常真实。就像这场突至的雪。
"少爷,天这麽冷开什麽窗?要冷死了!"
欧巴桑在一边叫苦连天。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
"我在北方念书,这个天气都下了很多场雪了哦。"
"北方就是冷啊!听说都是零下的,天知道那些北方人是怎麽呆下去的!"
欧巴桑咋舌道。
其实我念书的地方还不算很北,不过说下过很多场雪倒是也没有骗人。
不过今年冬天也没有自以为的冷。因为都是跟龚限休在一起,所以没有感到冷,这种肉麻的说话,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不禁微笑。
今年过了元旦,我便开始上培训班,因为之前很少在寒假期间赶时间地上课,所以一开始总是抱怨。於是龚限休就时常会来接我放学。
奇怪的是,对占用他的休息时间,我当时却完全没有感到内疚。反而只顾著享受这种以前所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温存感。
地面上昨晚上下的雪,没有被及时清洁,已经结成了冰。
龚限休前几天预测的这几天会下雪果然应验,不但昨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雪,现在天空中又洋洋洒洒地飘了起来。围巾没有能够把整个脸都遮起来,所以雪轻易地接触到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瞬间化开,冰冰凉凉的让我结实地打了一个激灵。
在上课的时候,因为笨拙而被取笑,所以心情并不是很好,这种沁入心脾的凉意让我感到气馁。
做什麽事情都好难啊!好想退缩啊!
我无聊地伸手去接天空飘落的雪花,看著它们在毛茸茸的手套手心里化开。
经过的同班男生朝我暧昧地吹口哨,几个女生则是边走边看向我的方向偷笑。
我刚才的动作似乎太像女生了......为什麽我会做出这种动作呢?我的脸红成了一团,连忙低头往前走。
"喂!你又做了什麽事?"一把闲闲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
我抬起头,看到靠在他那辆黑色机车上的龚限休。之前经过的几个女生正对著他脸红。
我意识到自己的脸还红著,赶紧用冰冷的手套降了降温。
"用不著对你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反省。"
"呦!有长进。"他吹了一声口哨,示意我上车。
对他的调侃非常不以为然,但还是乖乖上了车。
培训班离家大概有15分锺的车程,如果龚限休没有来接我的话,坐的都是有空调的公交,不过大多时候我还是喜欢坐在他身後吹冷风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总是会理所当然地抱紧他,而且名正言顺地大吃豆腐。
那家夥的反应我虽然好奇但也并不是每次都有足够的胆量去问。
你一定是很享受被我吃豆腐吧?
"你说什麽?"
他很自然地放慢速度。
"笨蛋......"
有些恼羞成怒,所以直接摸向他的要害──
"喂喂喂!"他骤然大叫。
窃笑,谁叫你故意装傻藐视我?
龚限休停了下来,回头看我,我歪起头故做无辜,微笑地回视他。
"坏了,进冷油了!"他朝我耸了耸肩,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完了,发动不了了。下来推吧!"他拍拍我的屁股,朝我露出一个相当皮痒的笑。
"什麽破车!"我抱怨。
"废话少说。只是年代久了点。"
而且还沈。不过不管怎麽说,却是龚恩其留给他的车。想到这里,我於是皱著眉一言不发地推。
"知道知道,等赚到钱了,我去买辆超拉风的跑车回来。贵给他死的那种。"他则是拧著我的脸皮皮地咧开嘴巴笑。
"不过现在要怎麽办?就这样你想推到哪里去?"
天上还飘著雪,落在头上,把头发变得潮湿。虽然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但是我不象他穿的是那种防水的皮大衣。棉质的白色三不像外套肩头已经被雪水渗透,留下了深色的水渍,所以我的表情也理所当然开始菜。
龚限休把车停在了路旁的小店的走廊下。我回头看了一眼云吞馆的招牌,也随他地叹了一口气。把脸放到手套上温暖。
"要不要吃云吞?"龚限休突然问。
我呆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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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家店唔错哦!"龚限休嘴里含著食物,怪异地不断点著头,"哈次再唉出(下次再来吃)哇?"
"对,你多吃几次,来偷师啊!"我调侃他。
"这唔是便宜哦你哞?"他朝我翻白眼。
"唔唔唔。"我没理会他,径自把瓶子里的辣椒酱大舀地加进云吞里。
"你......"见他呆楞地看著我,然後感到奇怪地问,"我有什麽不对吗?"
"你很喜欢吃辣嘛!"他终於口齿清晰了起来。
"对啊!"我朝他笑著回答,"奇怪吗?"。
"很奇怪,你又不是四川人或是湖南人,怎麽会这麽喜欢吃辣?"
"这麽说起来果然有点奇怪呢!"我歪起头,忍不住地做鬼脸。
我周围没什麽吃辣的人,不过我却是超级的辣味爱好者,尤其是汤面上浮起一层红油的感觉,常常让我兴奋到脸红。
这样想来,龚限休平时常被我抱怨做的菜不够辣。我还常常会调侃他一定是做的菜不够辣才被老板辞退而没有继续做厨师的。
"这麽说来,该不会......龚限休,你不擅长吃辣吗?"
"#@$%......"他顿时满脸尴尬。
发现新大陆ing。
我突然恶作剧的心情大起。
趁他一个不注意,我从他的盘子里捞起一个扁食整个丢进辣酱,然後在他不解的当儿强硬地塞进他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
看到他被闹得几乎跳起来的样子便开心得不行。这个家夥从认识到现在一直一直地竟敢欺负我。我不瞅到空就报复回来我就不是官语目了。
在我洋洋得意大笑的时候,我的眼角瞄到了正看向我们这边的某个身影。
"范恒意!"我高兴地朝他招手。
"是谁啊?"还在吐舌头的龚限休小声地咕哝。
"啊,前段时间好心收留我的人。"
"哼!"龚限休嗤鼻。
而正走到我们前面的范恒意有些尴尬地看著我们。
我不满地看向龚限休,"你哼什麽哼啊?"
"哼。"他这回干脆别开脸。
"范恒意,别管他,这个人被辣到精神错乱了。"
"他是?"
"我男朋友。"我直言。
"咦?恭喜。"
"什麽啊?"我皱起眉,"你的口气好象是我升官发财一样。"
我看向龚限休,对方一副很欠扁的样子,注意到我的视线,连忙装模做样地低下头猛吃。
"升官发财也还好了,找到好对象可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终身幸福嘛!"他似乎忘记了当日的不愉快,竟然调侃起我来。
一边的龚限休则是憋笑地不行。我脸黑下来,赶紧转移话题。
"恩,你最近怎麽样?女朋友还好吗?"
"那个啊!已经分手了,并不是很合适。"
"唉?"
"对了。阿洛大概过几天就会回来。我们约好春节去海南玩,要一起去吗?"
"唔,到时候再说吧!"
我看了一眼兴趣缺缺的龚限休,皱起眉头。
"真是不给面子啊!"
范恒意离开後,我忍不住朝他抱怨,抬头追著在玻璃窗外牵起脚踏车的范恒意,看他形单影只的样子,不禁还是担心。听他的口气,似乎跟顾洛书的关系已经退回到普通朋友。虽然这样并没有什麽不好,但是总感觉到心里有一股挥散不开的郁闷集结在心里。
视野突然暗了下来。眼睛上的冰冷触感让我发觉目光被一双大手掌给遮住了。
"你是我的人,拜托不要再看著别的男人好吗?"耳边是龚限休叹气的声音。
这个笨蛋竟然选在这麽拙劣的时候宣示他的占有欲,哭笑不得之外却感到了心动。
我抓住他的手,在丧失视觉的情况下,完全用心地回答他,"好。"
黑暗消失了,然後是龚限休发呆脸红的表情。
这麽可爱的男人,我要拿他怎麽办。
於是我不顾周围人的注目,倾身给了他一个吻。
"我爱你哦!龚限休。"
我真的好爱这个人。
"太太!你怎麽直接就进来不叫人家下去接啊?"
欧巴桑的声音突然吵嚷起来。
然後是母亲像个小女孩一样笑嘻嘻的声音。
"刘妈,外面下雪了耶!看到了吗?下了好大的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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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坐立不安起来。
於是我索性站了起来,欲盖弥彰地背过身去。
母亲进门的声音,在走廊上换拖鞋的声音,塑料纸袋摩擦的声音。
"啊哦?刘嬷,这是哪里来的和尚!"
然後是响亮的惊呼声。
我皱起眉头,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母亲。
"啊,是小目啊!发型真糟糕。"她翻了个白眼,便将满手的东西扔在了地板上,然後嚷嚷著累死累死地躺进沙发不再看我。
我之前因为没来由的紧张而僵硬的腿於是一动便开始有迟钝感。
"妈。"我有些小声地同她打招呼。
"小目,"她转头看我,然後突然微笑起来,"不错嘛!胖了。"
和父亲一样的说话让我有些感冒。不禁苦笑。
"是因为我剃了头发,所以看起来头大吧!"我用力地拖动发麻的脚,把自己扔进沙发。
"没有,是胖了。"母亲皱起眉头斜看了我一眼,强调得有些不耐烦。
之前开朗的声音让我误以为母亲执拗也已经改掉,但是有些事毕竟不是那麽容易。
看了一眼地板上堆满的大包小包,我不知道这一年来都有了什麽改变,为什麽抑郁的母亲会变成一个说话大声,举止开朗的购物狂,虽然我搞不清楚这种算不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但毕竟有所改变。
每个人都会因为随时接触的人而改变。就算是闭锁的我,也竟然会因为龚限休,以及范恒意余志唯甚至是巫宸昕他们而变得跟以前的自己大不相同,这却是我以前所完全无法预计的。
所以母亲这一年会有这麽大的变化也许以前的我会惊讶,但现在则不然。
在以前,甚至连家人,都是我排斥的对象。虽然龚限休表示过惊讶,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却认为理所当然。而现在的我,内心却变得相当柔软。
甚至有时候会有一种像女人一样的软弱,让我变成那种看待任何东西都感激的人。
也有就算是看到龚限休短短的一则"收到"的简讯,也会看著就感动地想哭的经历。
我无法说明这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上的对方是一个男人所以会自然而然地柔软。我想这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都非常理所当然的心情吧。
不知道母亲现在接触的都是些什麽人,突然很想感谢。
在我犹自沈浸在感动中的时候,母亲却突然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刘妈,我好累了,去睡觉,等会如果林太太她们过来的时候再叫我。"
"太太,今天下这麽大的雪,哪还会有人来打麻将啊?"
黑线。
"说得也是,我回来的时候,差点轮胎都被陷进去了。......小目怎麽过来的?"站在楼梯口的母亲朝我皱眉。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我照实回答。
"对了,小目你来干什麽的?"母亲好象突然想起某件重要事似的问。
"我来接妈回去过年。"
"你爸叫你来的?"母亲微微做了一个鬼脸,"他还真是麻烦啊!这边多好,我为什麽要回去那种无聊的地方。不去。"
"......"
"呆会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吧。"
"可是......"
我顿时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工具。而且是一头雾水的廉价工具。
如果两人已经和好,那让我充当工具也无不可,但是眼前情况暧昧。
"......好。"我只能这麽回答,就算是对人生已经变得感激,但是我还是不太擅长做中介人。
就在我打电话给父亲之前,却意外接到了龚限休主动打过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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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电话那头,男性的粗糙声音却带著别扭的腔调。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管看不看得到对方的脸,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想要我猜吗?你这家夥。"
"猜不猜都无所谓,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然後传来的是龚限休无所顾忌的大笑声。
"知道什麽?"我将话筒拿远了一些。
"我来了。"
"啊?什麽。"我侧头看著窗外的飞雪,漫不经心地回答。
与他就这样聊著电话,让人的心情大好,所以学著他的话,"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你说呢?"
"......"我听著他感觉上就像耍赖的声音,想著如果不是在讲电话的话,一定会给他一记好扁。
"你现在在干什麽?"
"想你......很想你!"我像一台被输入当作启动密码一样说出这句在心底反复默念过的话,一边感觉无奈地叹气。
想他,才分开短短的几周,可是,真的想他,很想他。
"......"对方的沈默,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象他此刻被吓到的表情。
大笑出声。
"真的很想你......做的菜啊!"
沈默的那一头,好半晌之後是带著轻微咳嗽的沙哑笑声。
不由得有些担心。"怎麽了?你感冒了吗?为什麽会这样?"
"没有......"他继续咳著,"被油烟呛到了......"
咦?那家夥竟然在厨房里给我打电话!
"啊,你打算做菜来给我当作见面礼吗?"
"也好啊,这种事不难!"
我皱起眉头。那家夥,还是一样喜欢随口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啊。
但是就像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雪一样,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总是会发生在意料之外。
所以当我看到摆在眼前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下巴已经有持续几分锺地静止在脖子的水平上没法移动。
──直到父亲的声音响起。
"你呆著干什麽?开动啊!新来的厨师手艺不错。"
"说的是!好久没有吃过这麽好吃的饭菜了。"
母亲双手捧著佐餐的糕点,难得地在一边帮腔。
我抬起有些沈重的脑袋,看向已经离开饭厅的背影。
再次确定那人是龚限休没错後,却没有胃口吃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