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了挥衣袖,整理了一下身上特意换上的华服,我气定神闲地学着影片里终极BOSS出场的架式,步履稳健,昂首挺胸地走入了这片鸡飞狗跳之中。四周的人像刹那间被定了格,每一个看到我的人本能地选择了静音,梵玖霄的俊美与霸气被我超水平地发挥了出来,甚至连助兴的特效背景音乐都不需要,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达到了我所追求的震撼效果!
老天爷还是不公平的,如果此刻款款走来的不是英俊潇洒的梵四王爷而是平凡无奇的屠林,恐怕观众们就很难配合地让开通路,乖乖地僵硬在原地忘了动作了。
没有人喝问「来者何人」,连颖国的特使也仅仅愕然了片刻就绽开了悟的冷笑。是啊!谁能认不出梵国鼎鼎有名的摄政王呢?就算没见过淫龙的长相,也应该猜得出他独具的气势。这个叫「梵玖霄」的男人就是如此的精彩如此的夺目,不论是恨还是敬畏,他都要在你的心中涂下最浓重的一笔,永远占据你恶梦的一席之地!
冷冷地扫视着面无表情的梵玖歆,我停在了他和颖国特使中间的微妙位置上。
「王兄,宴已开席,怎能不叫本王入坐呢?」含沙射影地划开暧昧的假笑,我背对着颖国特使,感觉像替他们站出来做代表似的质问着半垂睫羽不愠不火的梵玖歆。后者也起了身,单薄的身形笼罩在我的阴影里,仿佛要被我的强大所吞噬,可那半眯的眸中洞察的目光却犀利的在彼此之间分隔出楚河汉界的势均力敌!
体格与气质南辕北辙,但没有人怀疑这个人与梵玖宵都是强者。
「哦?原来是梵四王爷,幸会幸会!」颖国的特使不愧是长舌男,从气氛到事态 都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嘴,他偏偏还要讪笑着挤进我与梵玖歆大眼瞪小眼的无声交流当中争当炮灰:「呵呵,说起来四王爷和我们颖国颇有渊源,太后是皇上最宠的长女,遗憾的是呈帝英年早逝,如今我们皇上也只剩下您一个外孙了。当然……」话峰一转,颖使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安地坐在上席的「小皇帝」,堆起笑容,淡淡地补充:「算起来梵国的皇帝还是我们陛下的曾外孙呢,颖室稀薄,我们陛下又已年迈,对远方的亲人可是想念得紧呐,呵呵……」
「不过……」眼神一寸寸地冷下来,颖使算计的眼神看向我,直白得令人作呕:「在下此次来访,一路上道听途说了不少荒唐的流言。据说四王爷您不幸被靳人所擒,生死未卜,已被梵国削爵逐谱,贬为庶民了?消息传到颖国,我们陛下很是伤心呢……」说着,故作亲昵的居然要来挽我的胳膊?被我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X的!以为是个男人就能对淫龙使美人计啊?也不掂量一下出手的货色,梵玖霄是禽兽没错,但他也是很挑食的!
「哦?既然已知是无稽之谈,韩大人又何需再问?」我这厢还在眼观鼻鼻观心的抖鸡皮疙瘩,那厢梵玖歆已经轻描淡写地抢了话峰。只是台词和我设想过的大相径庭,在我的计划里,他应该扮演陷害忠良的秦桧一流,而我是劳苦功高抗靳凯旋的国家栋梁,至于颖国的特使则属于正邪对立时必不可少的陪审旁听观众团。
谁知,犀利热辣的辩论尚未鸣锣开场,席上的角色就互串了位置!?
「……」哑口无言地被晾在了中间,我呆呆地被舌剑唇枪的双方硬给丢弃成了插不上嘴的旁观者,左耳听得梵玖歆嗤声凉笑,一概否认我被抓被贬的事实,右耳听得颖国特使抑扬顿挫,指责我被梵国卸磨杀驴的悲惨真相。要不是梵玖霄的身分限制了我的自由散漫,我还真想把不知道潜藏在什么地方的傅大侠抓回来,一人一包花生米,盘坐在地听评书看热闹。
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呐!我还以为当初宿舍里的老三影印他刚念初二的表弟的作文冒充自己的创意交大学语文作业就已经无耻到一定境界了,现在看来,他皮厚的程度连眼前睁着眼说瞎话的二者的万分之一都不及!若非身临其境,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梵玖歆歌颂的那样忍辱负重,为了国家大局牺牲小我横眉冷对流言蜚语?或是像颖国特使所控诉的那样比窦娥还冤枉,惨遭迫害亡命天涯穷途末路非人世所堪?
实在忍不住了,我终于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闷笑在双方一本正经地瞪视下衍化成为纵情的狂笑,飞扬了虬劲的浓眉,勾弯了刻薄的唇角,梵玖霄的笑声充满了幽深低缓的磁性,仿佛那笑声在穿出胸膛前曾经历过胸中千壑万壁的回荡!
明明已在尘世荡然无存,可这张扬的灵魂余威犹在,仅一段笑声便喝止了两方喋喋不休的争执,梵玖歆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我,颖国特使略有畏怯地稍退了半步,似乎大家都清楚谁才是闹剧的主角了:「来人啊!添酒回灯!好好的良辰美景别辜负了,皇上,请重新开宴吧。」
目光蛊惑着眼神闪躲的「小皇帝」,我犹豫了几秒,咬咬牙,倨傲又擦着礼数底线地施了君臣之礼。也许上一刻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少年还是个假冒的天子,但当「梵玖霄」称呼他为皇帝时,他便具备了坐拥大梵最正统的权力!大步迈近,我几乎可以听见上官月鸣裹在龙袍里倒抽一口气的狼狈,刚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安抚他将计就计先装下去,却见后者浑身一震,皓目圆瞪地直视我背后,漏洞百出的在情急之下错叫了平时的称呼——
「梵大哥!小心啊啊啊啊——」
「什么?」机警地顺着他惊恐的视线回首,血泪的经验让我以为这次又是乱箭射刺猬的老把戏!还好,寒光四溢中有刺客是没错,但光凭他们手里拿的是近战兵器,一会儿最不济也得赐个全尸给他们意思意思!
本来就知道是来赴鸿门宴,我倒不意外有这场「额外表演」,甚至我还唾弃梵玖歆做戏何必太认真,那些被他指挥着前仆后继又抵挡不了几下冲上去送死的侍卫们很无辜耶!然而,计划中应该向颖国特使靠拢寻求庇护的脚步却在关键时刻定在了原地,只因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是矗立在上官月鸣前的最后屏障了,我要是逃走,那么梵国的小皇帝十有八九会死在穷凶极恶往上扑的蒙面刺客们刀下!
「可恶!月……皇上!右边!快跑!」天灵灵地灵灵,傅大侠你快点显灵吧!虔诚地向情敌祷告着,我不假思索地展臂翼护在上官月鸣的前方,吩咐后者奔向颖国特使的方向求救。
梵玖歆,你杀我就算了,你处心积虑地叫上官假冒自己的侄儿难道只是为了在所有人眼前「再」害死「他」一次吗!?不解又愤怒地瞪向左边血色尽失的清臞男子,这一次,我竟错怪了他……
「站住!不要过去!皇上——琛儿——」冷静全无,那嘶声吼着的男人是真的急昏了头,他忘记了自己不顾一切排开侍卫们冲向的不过是一个亲手打造的替身,他忘记了那个人的血脉已被扼杀在了自己的阴差阳错之下,他只是喊着那个人为儿子起的名字,紧紧地全力以赴地压着少年伏倒在地,尽可能地用病弱的身躯覆盖住「侄儿」,用肉体凡胎阻隔那些从左侧莲池里破水而出的刀光剑影!
如果这一幕也是苦肉计的话,我彻底服了!他X的!梵玖歆,算你狠!
「梵大哥——」
「你……」
「傅采枫,你再晚一步就可以替我收尸了!」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我龇牙裂嘴地怒视着快要哭出来的傅采枫,左边三刀右边两刀,凶器有五分之四还嵌在淫龙紧凑有致的肌肉里,好在傅大侠抢在我被剁碎前震开了刺客们,而我千钧一发之际踢翻在前做挡箭牌的几案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不然现在我也不用痛得抽搐了,直接等琉官初一十五给我烧纸钱去算了!
「王爷美人!你、你不能死啊!我、我不是故意慢吞吞的!呜……我一现身宫里的侍卫和穿黑衣的坏人两边都缠着我打……我也不知道哪边才是自己人,不敢下狠手……」委屈地撇着嘴,傅采枫连点我几处要穴,将插得其实没看上去那么夸张的刀剑拔了出来。
在一片或真心或虚伪的关切声里,我长出一口气,虚弱地闭上了眼睛。不是伤重,是困得实在受不住了。男子汉大丈夫如梵淫龙这样保养良好的偶尔放放血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将近四十多个小时没休息过,不是探皇宫就是下墓地,精神饱受刺激肉体又过度纵欲,我再不昏睡都对不起上官月鸣哭丧式的哀鸣……
「梵大哥!你不要死!呜——好多刀!梵大哥你中了好多刀!你会死吗?不要!」
「……」少咒我!死不了的……只是我没料到原来敌人不放箭我也照样脱离不了被戳成刺猬的宿命,下次见到叶素玄一定要他给我算算——我上辈子是不是刺猬投胎的!
第十五章
闭上眼的时候是深夜,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好在窗棱透进的肃白月华证明我还没像某些导演安排的狗血剧一样腿脚中箭却伤势莫名其妙地转移到瞎了眼——不过,睡的时候和醒的时候在一个时间段?我不是睡了没多久便是睡过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倍数了!
托靳雷的福,我在被他囚禁的过程里已经熟练掌握了睡死睡活的经验,根据嗓子的干裂程度和肌肉的松弛力判断,我应该昏睡了两到三天,其间受到精心的照料。
「真是的……不过就是点外伤,这具皮囊怎么变得不争气了?」自嘲地嗫嚅了几下唇,我长吁一口气舒展着四肢撑起上身,直觉自己应该还没出宫,目光在昏暗的房间中扫视了一圈,本能地眉峰一敛,梵玖霄身为摄政王「高处不胜寒」培养出的警觉提醒我——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里影影绰绰有谁的存在:「什么人!?」
「刺客们在兵刃上涂了毒,是铁了心要置人于死地的。」代替回答的是轻缓的叹息,一道身影缓缓在我的逼视下走出死寂,与乌木一色的发,玄色的金丝纹龙薄衫,苍白的清俊面容,两潭幽深如墨的深遂眸子……是难能可贵穿上了王爷正装的梵玖歆。
「毒性很强,幸好四弟从小就受过耐毒的修炼,只昏睡了两个昼夜已算不错了。」后者口气平淡,有些像科普影片里藏在字幕背后的解说员,喜怒哀乐,生在帝王家的凶险与无奈,在他道来反成了别人的故事:「我承认对你数次起过杀意,不过夜宴上的刺客不是我指派的。我也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眼下我才是最不希望你死的人,我……需要你的协助。」
「如果我拒绝呢?」不悦地拧起眉,我特别厌恶梵玖歆胜券在握还故作清高的样子。
「你不会拒绝的。」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角,后者自暗处翩翩走出,踏入月色中沾染了一身的皓白,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的风韵。见状,我还想嘴硬,心却先一步软了下来。无可奈何地望着负手兀立的清瘦男子,我佩服他明明一意孤行在为一己之私拖累天下,可偏偏他的每一步棋每一个计划里,却考虑的唯独没有他自己……
就像为求覆灭而一次次扑向烛火的飞蛾那般,这样的梵玖歆,叫我如何去恨?
懊恼地靠坐在床头,我妥协了,若为闹情绪而拒绝目前最合适的提议太过孩子气,我即使心里窝火得难耐,也不得不强扭着脾性成熟起来,可惜口气还没办法达到置身事外的沉着,太多的谜团,太多的疑惑夹杂在心里,我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拼命在表演,演的却是一个笑话的主角:「既然是合作,那就拿出点合作的诚意来吧。我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话长也无所谓,你给我用我能接受的方法把前因后果讲清楚!你一会儿要杀我一会儿要救我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头说起吗?呵……故事太长了,怕是有人等不起……」
「你——什么意思!?你把邢勋怎么了!?傅采枫呢!?那个和我一起溜进来武功奇高的娃娃脸小子又怎么样了!?你是不是抓了他们!你是不是想拿他们威胁我!?」脑子一热,不等梵玖歆说完话,我便连滚带爬地扑下了床,想也不想就扯起了他的衣襟,也不管病怏怏的对方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被我勒得去见阎王了。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不是兼爱天下的情圣,纵使都是放不下的人,我也有自己所偏向的。
「哼,别用四弟的模样对一个男宠患得患失的。」鄙视地瞥了我一眼,梵玖歆踉跄着挣扎脱开我的桎梏,默立原地,掩藏在睫羽下状似平静的眸子射出锐利的寒光。唇边的笑有点假,不知是在满意我刹时的慌乱还是在苛责我的失措:「虽然对付你那是个好方法,但我还不屑于以一个床伴为质来要挟自家『兄弟』。」
「……」那你飞箭寄勒索信来恐吓我又算什么?
敢怒不敢言地狠狠白了大言不惭的梵玖歆几眼,对他口中三番五次暗示的路人甲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同情后,我清了清了嗓子,把话题引到自己着重的地方:「没时间就捡重点说!不过先回答我,傅采枫怎么样了?他有没有顺利离开皇宫?」
「这个嘛……」梵玖歆习惯性地露出一丝对我的轻蔑,他很不欣赏我这种市井小民的思考顺序,好像我不先关怀天下而去问一个人的安危是多么狭隘的做法似的:「呵,也不知你从哪网罗来的那个脸嫩的小子,功夫确实玄妙高绝,三层的侍卫也拦不下抱着你往外突围的他……然而我告诉他你中了毒,只有宫里才有办法救你。于是,他把你放下,独自逃离了,大概是去给你们在宫外的接应送消息。」
没被抓住就好,不过我很怀疑傅大侠是不是真的有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去向邢勋坦白我与他同去不同归的原因?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应该不厌其烦地把邢大帅哥醒转便点昏如此反复直到我回来为止,否则,恐怕我活着回去的时候不一定还能见到活着的他了!
在心里为自己的共犯掬了一把兔死狐悲的鳄鱼泪,我绷紧的神经稍缓,松了口气斜倚在床,蹙眉抿唇,做好了接受内幕轰炸的准备:「好了,我想知道的你已经回答了,现在你可以回答你想要我知道的了。」颖国来使的突然造访也好,靳国被天玉传说哄骗欲犯大梵疆界也好,让上官月鸣冒充小皇帝的用意也好,这些看似无关却又隐隐约约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的事件,我坚信梵玖歆绝对在幕后有掺进去一脚!
果然不出所料,淡定一笑,优雅地落座在床前,清臞的男子挑了挑眉,看向我的目光微闪,彷佛是越过了「我」在与这个身体里原来那位「梵玖霄」交换意见:「其实一切的始末也并不复杂,几个月前,探子们报上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那个掌握了颖国半世的老朽皇帝,已经病死在宠妃的合欢榻上了。」
「什么!?颖国的老皇帝死了!?」失声惊呼,我浑身剧震挺直了腰背!属于梵玖霄的记忆飞快地罗列着讯息,我的大脑超负荷运转起来,很多想不通的线索在梵玖歆轻描淡写的话语里串联上,就像是一道看似繁琐无章的数学题,一旦找对了公式,答案便迎刃而解。
根据淫龙掌握的最后资料:颖国的老皇帝死时膝下已无一儿半孙!那个老人活得太久了,久得超过了他的晚辈,久得让年轻人失去了希望!太后的胞兄到死顶的都是太子之名,而颖国的几个太孙们也因你争我夺早早陷于非命,可笑的是,枝叶都掉光了,这棵老根才肯枯萎!
老是被父系祖谱牵制着,我倒忘记就血缘上,梵玖霄在颖国继承人名单里排得也不低。因为太后的亲缘关系,梵玖霄和他已死的大哥都算是老皇帝五福内的外孙。大哥已死,淫龙便是颖国老皇帝唯一的孙辈了,依此类推,稍逊一筹的不就是大哥的儿子也就是小皇帝这个颖国的曾外孙了?难怪前段时间梵玖歆处心积虑的想害死我——他太贪心了,除了梵国,他连颖国都想抢来献给那个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