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 下————红河

　　「我觉得，你还是坦率点的好。」

　　「可我已经够坦率了……」

　　「还不够。」

　　「那要怎么样才……咦？你干什么？你抱我去哪……」

　　言传不如身教。

　　所以老师就带着学生，到床上坦率去了。

　　第十六章

　　这天，瑟凡先是到「幸福时光」接尼尔下班，顺便在外头的餐厅用了晚饭。回到家之后，尼尔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件。

　　会寄信到这个私人信箱的人不多，尼尔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张邀请函。

　　发函者是斯派克。他邀请尼尔去参加周末的生日晚宴。

　　又是一个生日宴！看来自己跟宴会之类真的有孽缘。

　　尼尔捧着邀请函心事重重。上次他去参加瑟凡的生日宴，当时的心情虽然有些忐忑，好在结果不坏。而这个男人的生日宴，实在叫他不敢掉以轻心。

　　自从耶诞节那天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某些不得不分开的时间，尼尔和瑟凡基本上是形如一人。

　　可以说，他们的交往非常顺利。彼此的心意确定了，很多事情也就相应地变得好办，因为不必再猜疑或顾虑什么，只管按自己的方式去做就好。

　　比如瑟凡那边，他先找到了凯瑟琳。凯瑟琳是个要强的女人，拿得起放得下，不会讨着要一颗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心。两人和平分手。

　　然后，他打电话回家，把父母安抚了下来，当然并没有提及尼尔的事，否则难以想像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至于以后，那还得一步一步来。

　　这种事瞒不了一辈子。不过对于心意已决的瑟凡而言，瞒不瞒其实都无所谓。他只是想给每个人都多一些时间，尤其是尼尔，他认为有必要给尼尔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设，以免将来会被他父母那凌厉的攻势给吓得落荒而逃。

　　再来说到尼尔这边。尼尔倒是不像瑟凡有那么多牵绊……噢不，或者正相反，他的牵绊比瑟凡更加严重。

　　他有个正式结婚的妻子，而且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父亲了。然而他实在不愿想起这些，每次接到南茜的电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敷衍过去的。

　　也好在目前他与妻子以及父母亲都分居两地，暂时还不必烦东烦西的。

　　其次，还有那个「自己」所造的大孽——斯派克。

　　他和瑟凡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倒不是刻意逃避什么，而是没有必要。

　　那次斯派克要他传到瑟凡手上的东西，后来瑟凡没有再提，他也不好问，就这样搁置下来。虽说他已经决定要活得坦白，可有的事情，却实在不是他有能力坦白的。

　　现在斯派克突然给了他这个邀请，不知道目的何在？他该不该去，又能不能去？

　　他想问瑟凡意见，但不确定是否合适。

　　瑟凡在旁边看他为难的样子，干脆帮他问了：「你去不去？」

　　「我……你觉得呢？我要不要去？」

　　「这要你自己来决定。」

　　瑟凡摊开手，他一般不会出于私人感情而干涉别人的决定。何况，他也不清楚尼尔跟那个人到底有些什么纠葛。

　　他不是没想过要问，但再一想到初次就斯派克的事而问及尼尔，当时尼尔那样的表现，他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两人之间总有那么些需要保守的秘密。虽然无奈，但也没办法。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去去也无妨。」

　　瑟凡说：「反正是公共场合，他不可能对你怎么样。但如果你认为没有必要，那就别去了。」

　　听到瑟凡这样说，尼尔认真思忖起来。

　　的确，他是打从心底半点都不想面对斯派克那个人，但那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说只要躲起来了，就能身不沾灰，跟那人以及他所做的一切彻底绝缘。

　　这次邀请会面，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意图？最重要的是，会不会跟瑟凡有关？

　　假如真的有，又或者要自己协力办什么事，那岂不正好，可以趁机刺探一下情报？

　　这样一想，尼尔有了决定。

　　「我去。」他看着瑟凡，「你不会介意吧？」

　　「没什么。」

　　说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不过瑟凡还是表现得轻松，「那么，你自己要多留神。」

　　「嗯，我会的。」

　　斯派克是房地产界首屈一指的大商人，他在旗下不少地方都购有私人宅邸。

　　今晚，他的四十岁生日宴，就在其中一所位于城郊的豪宅中举办。

　　赴宴的客人多数是与房产业有关的人士，与斯派克都有商业上的来往。还有一些政界人物，其中有的就曾经或即将与斯派克发生商业往来。像尼尔这样以律师的独立身分赴宴的，也就只有他一个。

　　说是律师，其实他已经好几个月没上庭，连自己的办公室都荒废得差不多了。但在外人眼中，还以为他是原先那个铜牙铁齿的王牌大律师。

　　尼尔最怕应付这些所谓的名流，或者这么说，他不擅长与这种人交际，沟通上有相当的距离。好几次他觉得自己闹笑话了，可别人还以为这是他有意的小幽默，一笑置之。

　　后来斯派克过来，先是跟大家寒暄了一会儿，接着就请尼尔到一边谈话。

　　尼尔以为他是要说什么重要事了，连忙竖起耳朵，生怕听漏半个字。然而斯派克却只是问他，那天交给他的那东西，有没有传到瑟凡手里去。

　　尼尔愣了一愣，才回答说，有。

　　他以为这是不需要确认的事。但实际上，是他想得过于简单了。

　　如果不是他跟瑟凡关系特殊，那么，那份东西要到瑟凡手上，并且要传得自然顺利，其实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斯派克沉得住气，一直不来向他确认，就是为了给他下这些功夫的时间。此外，那事情本身也比较长远，不必急于一时。

　　如今既然得知他已经办成了，斯派克也就不继续问他是怎么办的，转开了话题：「在发邀请函给你之前，我的秘书先打了个电话给事务所进行确认，那边说你仍在休假。怎么了？休息这么久，还没有休息够？」

　　「嗯……慢慢晃。可能是休假太舒服，把人养懒了。」尼尔回答着，还是有点不能置信，这就完了？没有下文了？

　　Shit！今天真是白跑一趟。

　　「是吗？你倒挺会享福。」

　　斯派克挑了一下眉，「我还听说，有人看到你在一家甜点店当服务生。这算是另一种方式的休假吗？端盘子，是不是比帮人打官司要节省脑细胞，轻松得多？」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

　　「嗯，果然还是给自己赚钱最舒服。不像我，要养着底下那么多人，一天都休息不得。我要是一休息，上千人都要乱成一团。」

　　斯派克似真似假地感叹着，尼尔心不在焉，开始琢磨着找个什么藉口脱身。反正已经没必要再逗留了。

　　这时候，尼尔看到有三个男人正往这边走。其中走在旁边的那两个比较年轻，像是随从，而走在中间的年纪大些，约莫三十来岁。最主要的是，尼尔看他有些眼熟。

　　等人走近了，尼尔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法庭上辩护，结果却反把人害惨了的那位——斯蒂夫先生。

　　压根没想过还会再见到这个人，尼尔感到很尴尬，转身就要落跑。

　　「尼尔律师。」有人叫住了他，正是斯蒂夫。

　　看着尼尔干笑着转过身来，斯蒂夫露出很客气的笑容：「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有没有空私下聊聊？」

　　尼尔顿时慌了。

　　要他跟这个男人面对面，他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人家说得这么客气，如果矢口拒绝，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想求助吧，偏偏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斯派克……还是算了吧。

　　「呃，想聊些什么？在这聊就行了吧。」他只能这样敷衍下来。

　　这时的他还没有想得太多，毕竟他经历过的风浪还太少。跟这些人相比，他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倒是斯派克觉得不对劲，帮他推托，「斯蒂夫先生，如果宴会结束，你们想去哪谈话都没问题。不过现在宴会还在进行，客人自行分散开，似乎不是太好。有什么话，就在这讲吧。如果确实有什么不方便，我这就走开。」

　　斯派克的话在情在理，态度也很客气。

　　他倒不忌惮斯蒂夫什么。说到底，上次那件案子对斯蒂夫的影响很恶劣，支持度大降。

　　再过几个月就是评选，只怕斯蒂夫如今这个位子是保不住了。

　　但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只要斯蒂夫还是议员一天，与他之间不必要的磨擦自然就越少越好。

　　「放心，不会走远，也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

　　斯蒂夫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不愧是混迹政坛多年的男人。他抬头指了指楼上，「二楼有谈话室吧？我和律师就在那聊聊，这样不算分散。如果你要找，不会找不到。」

　　他这样讲，斯派克也不好再坚持下去。

　　「嗯，也行。那么，你们去吧，稍后我会差人上去找。」斯派克看向尼尔，笑了笑，表示自己已经尽力。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非要帮尼尔不可的理由，只不过不希望好好的生日宴上闹出什么事端。

　　尼尔曾经害斯蒂夫输了官司，而斯蒂夫这人心术如何，在那场输掉的官司当中就可见一斑。

　　不过话说回来，尼尔也并不是软脚虾，应该是不要操心什么。

　　随后，斯派克看着尼尔跟在斯蒂夫身后上楼，那垂头丧气的背影，他在疑惑不解的同时，只希望斯蒂夫有点分寸，别不知好歹了。

　　如果说，在斯派克看来，斯蒂夫把尼尔带上楼去私下谈话，是今晚这场宴会上的第一个意外。那么二十分钟后，瑟凡法官出现在大厅门口，则是第二个意外。

　　第一眼看到瑟凡的时候，斯派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几秒钟后，他确认没有看错，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抬脚向瑟凡走过去。

　　「晚安，法官。」

　　斯派克在瑟凡的面前站定，脸上挂着熟稔的微笑，「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呢？」

　　「四点五级西南风。」瑟凡漫不经心地应着，视线在斯派克身后的人群里四下搜寻，但未能找到目标。

　　「哦？好风，好风。」斯派克说，「承蒙法官赏光，不胜荣幸。进来喝一杯？」

　　「……」

　　始终找不到尼尔所在，瑟凡有些急躁了，懒得再拐弯抹角，「尼尔呢？他在哪？」

　　「尼尔律师？」

　　斯派克挑了挑眉，确实有些讶异，「他在楼上。斯蒂夫先生跟他在一块儿。」

　　「斯蒂夫？」

　　瑟凡一怔，表情瞬间变了，上前一步，「哪个房间……算了，我自己找。你不必招呼我。」说完径自往楼梯走去。

　　斯派克是头一次看到瑟凡这么急迫的表现。人前的法官，总是那么有条不紊，处变不惊，仿佛不具有任何私人情绪。

　　此时斯派克感到相当稀奇，同时又有点兴味。想了想，他也跟了过去，在瑟凡之后上楼。

　　瑟凡先打开了两扇门，里面没有人在。当打开第三扇门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尼尔。还有斯蒂夫，以及另外两个男人。

　　局势显然很诡异。

　　尼尔背靠在墙边的书柜上，腰微弯着，一只手按着腹部，一只手扶着身后的书柜。他的脸上都是汗，表情有些扭曲，目光不规则地忽闪着，闪烁着惊慌，还有愤怒。

　　至于另外几个人，一个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看样子正准备爬起来；另一个站在斯蒂夫旁边，扶着斯蒂夫的胳膊。

　　对于瑟凡的突然破门，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是一愣，随即各自有了不同的反应。

　　「瑟凡！瑟凡……」尼尔激动极了，跑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瑟凡一把拽住胳膊，塞到身后。

　　这副场景，根本不必设想，一眼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好事。

　　瑟凡瞪着斯蒂夫，竭尽全力才忍住扑上去把这人痛揍一顿的冲动。

　　晚上他结束工作之后，在开车回住处的路上，总觉得心神不宁。再想到尼尔人在斯派克这，他越想越不放心。最后还是调转车头，按照当天特意记下的地址找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早已有不祥的预感，这会儿他看到这样一幕，并不是十分意外。但那并不代表他不愤怒。

　　他确实非常生气，他气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

　　不幸中的万幸是，尼尔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否则，否则……他情何以堪！可恶！

　　他磨着牙，狠狠地说：「斯蒂夫先生，请你适可而止。我了解，你是豁出去了，大不了大家都一身伤。那么，我就这么告诉你，我将保留对此案的权利。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你好自为之。」

　　不等其他人缓过神来，他拽着尼尔的胳膊，转身离去。

　　斯派克站在门口，看了看还处于狼狈状态的斯蒂夫几人。

　　其实刚开始他看到门里的景象时，也是不大高兴——斯蒂夫竟然真的在他的地盘上乱来了，真是不识好歹！

　　不过这会儿，他的心思又转到了其他方面上。

　　他望着那两道匆匆离去的背影，表情沉了，而眼神莫可名状地深邃起来。

　　瑟凡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尼尔的住处。途中只字不发，脸色阴得像是马上要滴下雨水的乌云。

　　见他这样，尼尔保持沉默，免得多说多错。他捂着肚子，那挨了挺重的一拳，多亏他本身体质好，受得住。不过还是很疼就是了。

　　其实受点疼倒无所谓，最最让他齿冷的是，那个龌龊的老男人居然叫他给他口交！说只要他做了，就既往不咎之前的事。

　　去他的！去他妈的！去他爷爷的！

　　尼尔早就知道斯蒂夫是同性恋，但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下流。要知道，迄今为止他对同性恋者的印象还都挺不错。

　　那种事，他当然不会同意，结果对方就要来硬的。他反抗，结果就是瑟凡后来看到的那样。

　　幸亏瑟凡来得及时，否则……尼尔一想到就怕。

　　终于到了家，瑟凡把尼尔往里一推，硬邦邦地说了句：「去洗澡。」

　　尼尔只好到卧室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掉一身的汗渍和晦气，然后出来。他看见瑟凡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体微蜷着，双手蒙在脸上盖住了表情，给人一种异常疲惫的感觉。

　　尼尔走到瑟凡身边坐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瑟凡？」

　　瑟凡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就像在跟什么赌气似的。

　　「对不起，瑟凡。」

　　尼尔理所当然地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歉疚地说，「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我不该去的，差点自作自受。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瑟凡只摇头，还是不说话，也不肯露出脸。

　　「瑟凡，求你别这样了。」

　　尼尔抱住瑟凡的肩膀，「你要是不高兴，就骂出来吧？别不理我呀，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我做得不好……」

　　「不是、不是。」瑟凡终于出声了，声音很闷，因为是从掌心里发出来的。

　　「瑟……」

　　「我不气你，尼尔，我只是……我是害怕，一想到如果刚才我没赶去，就怕得要死。你不明白，我总是保护不好身边的东西，越是珍惜，反而越会失去……我真是受够了，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