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 下————红河

　　「什么？」

　　尼尔呆了一小会儿，他没看过瑟凡这么异常的状态，说的话又这么没有条理，让他毫无头绪。

　　他想了想，坐得更近了些，双臂环住瑟凡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柔声耳语：「你说说看吧，你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会那样想？」

　　瑟凡沉默了半晌，才说：「你知道，我非常有小动物缘，而我本身也很喜欢小动物，以前就养过不少，可是……没有一只能活下来。」

　　他稍微放开手，让声音传达得更清晰，只是听起来，也更加地沮丧了。

　　「我尽力把牠们照顾好，牠们也都很喜欢我，但是到最后牠们总是活不了。我记得我养过的一条小蛇，养了两个月，本来一直都很好。可那天，牠不知道怎么从笼子里跑出来，躲进了烤箱里。我母亲使用烤箱的时候没注意到，结果那个小东西就在里头被活活烤死。这不是特例，只是其中之一。到我手上的，那些小东西活不了几个月，就都会莫名其妙的猝死，一个比一个死得离奇古怪。」

　　「不管我再怎么试图保护，全都没用。后来我知道了，大概我注定就是没法养这些东西，所以到现在我再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其实我也明白，这些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可是一次接一次，次次都这样，我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我觉得打击很大。我没有信心自己能够保护什么，因为不管是什么，只要一碰上我，就铁定会遭殃。有时候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刽子手。」

　　说到这，瑟凡停下来，双手滑下去抓住了尼尔的手腕，十指紧得似钳，像要嵌到对方的血肉里面去。

　　「我怕你也会像那些小东西那样，尼尔……」

　　他无声地叹息着，眉头皱了起来，「我越是珍惜你，这种心情就越强烈。像刚才，当我看到那样一幕……尼尔，我不想看到你受半点伤害，可我怀疑自己能否做到……」

　　「你已经做到了呀。」尼尔呢喃着，亲吻着他的耳朵。

　　原来他心底一直藏着这样深的阴影……他觉得是自己不好，可事实上，每一个小生命在他手中逝去后，受到伤害最大的人也是他。

　　尼尔深深地为之心疼，同时，又觉得很幸福。因为他是这么的在乎自己。

　　「你不是救了我吗？如果没有你，真难想像我现在会怎么样。」尼尔安慰道。

　　「是，我是救回了你，但这又算什么？」

　　瑟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没有从一开始就保护好你。」

　　「你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预知一切？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还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少。其实之前经历了什么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个结果，不是吗？」

　　瑟凡沉默了，好一阵子的沉默当中，他把尼尔的手抓起来，将指尖凑到唇边，吻了上去。

　　「不想失去你，尼尔，别离开我……」他如此轻诉着。

　　尼尔的胸口划过一道温热的刺痛，不禁深吸了几口气，「我才不想离开你呢。」他故作轻松地说，捧住瑟凡的脸颊，让人靠在自己的肩窝：「我爱你啊！」

　　瑟凡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再说一遍。」

　　「我爱你。」

　　「多说几遍。」

　　「我爱你，瑟凡，我爱你，很爱你……」

　　终于，瑟凡扬起脸，看进了尼尔的眼睛，也让尼尔看见了他眼中明亮的笑意。

　　「我也爱你。」他说，视线下滑到尼尔的唇上，吻了过去。

　　第十七章

　　经历了那天的不愉快，尼尔打定主意，不再跟斯蒂夫有任何牵扯。当然，接到了瑟凡那样的警告，相信斯蒂夫也不会敢再乱来。

　　法官，在这个社会里是非常有地位，受到相当的尊敬。一般情况下，法官的一句话，比起平民的十句话都更有分量。

　　而斯蒂夫作为政界之人，最忌惮的就是本身的风评问题。如果他遭到法官弹劾，当场下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因此斯蒂夫这个威胁，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倒是斯派克那边，尼尔原本也想好了，不会再接受这个人的任何邀请。可是这天，斯派克竟然派人找到了「幸福时光」，说有事要跟他当面谈谈。

　　尼尔第一个反应是想拒绝，但考虑再三，基于跟上次赴宴时同样的动机，他还是去了。

　　他想，斯派克这人固然危险，迄今为止却也没做过什么害到他的事，应该是不必过于顾虑。

　　他上了来人的车，之后被送到一家咖啡馆。斯派克的秘书领他进了包厢，斯派克本人早已经在这候着。

　　尼尔在斯派克对面坐下来以后，斯派克为他点了一杯咖啡，又扯了些不相干的闲话，拖延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切入正题。

　　「尼尔，我这有件事想请你帮我去办一下。」

　　斯派克向秘书点点头，后者放了一个文件袋到尼尔面前。

　　「不会很麻烦，就是单纯的谈判而已。」

　　斯派克说：「其实也不需要你谈什么，只不过想借一下你的名头，对方自然就不敢啰嗦太多。只要他们点头，你再帮我把支票给他们，整件事就结了。怎么样？这对你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事吧。当然，我会支付你报酬，作为你的代言费。」

　　「这……还是算了吧。」尼尔表示拒绝，没什么可考虑的。

　　「事实上，我已经准备辞职不做律师了，也不打算再接手任何案子，所以，你还是另寻合适人选帮你吧。很抱歉。」

　　「辞职？」

　　斯派克愕然地看着他，随即垂下眼帘，沉思了一会儿，又重新向他看去。

　　「这倒是叫我很意外。这个主意不可能更改了？」

　　「是的，我已经想了很久。」

　　「嗯……那么，这样吧。就当作是你律师生涯中最后一件案子，帮我这一次。今后，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也不再麻烦你任何事情，怎么样？」

　　「我……」尼尔开始摇摆了。

　　他是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牵扯，但是，如果只要这次帮了斯派克，往后斯派克就不会再就任何事情来找他，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交换。

　　本来瑟凡就不喜欢他跟这人有来往，假如真能从此撇清关系，应该说是再好不过。

　　虽然他是想过从斯派克口里探知有关于打算怎么跟瑟凡周旋的事，但再想想，又觉得不够实际。

　　斯派克的心机有多深，怎么可能傻不愣登地把计画透露给他？

　　像上次，斯派克给他东西，要他传给瑟凡，却半个字都不提目的何在。

　　要想跟这个人斗智，显然他是没有胜算的。

　　思来想去，尼尔还是打开了文件袋，先看看案子内容再说。

　　这种东西他看起来很是费力，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看个明白大概，脑细胞却已不知道为之死了多少。

　　其实内容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购地。

　　在那块地上，斯派克的公司与另一集团合作，正在协力兴建一座大型游乐场。当地大部分居民早已拿到钱并搬迁了，只有少数几家还囤在周边不肯走，对工程的兴建造成阻碍。

　　而尼尔的任务，就是代表斯派克去与这几家人谈判，请他们在下个月之前搬迁，并支付给他们相应的补偿金。

　　尼尔拿起夹在档案中的支票，只有四张，受款人栏还是空着的，而付款人填的是个陌生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看斯派克，后者耸耸肩：「是我的经济顾问，这类事宜，我都是使用他的专门帐户。」

　　尼尔再次看回支票，票面上的金额一致，他不确定这算是多还是少。他对金钱的概念不是很好。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次摆脱斯派克的好机会。认真想想，实在不应该错过。

　　如果临到时发现实在做不来，他再退出就是了，斯派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样一决定，尼尔把文件塞回袋子里，收了起来。

　　「好吧，我试试看。」

　　「那么就麻烦你了，谢谢。」斯派克说，笑容可掬。

　　第二天，尼尔就按照档案上所标示的地址，在网上进行了查询。

　　他听说过斯派克会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得到地皮，而这次还特地找他出面，明讲了要借他的名头，让对方知难而退。这其中的内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他专程进行调查，而调查的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

　　斯派克所给出的购买价，居然与市场估价完全匹配，不存在任何压榨性。

　　既然这样，那事情理应进行得很顺利才对。为什么会拖延到现在？又是为什么要专程找自己？

　　尼尔思忖了半天，后来想到，大概是那几家人耍无赖，想趁机抬高价钱，而斯派克那方不同意，这才找了他吧。

　　这样一想，尼尔差不多就想通了。事情也不算多么复杂，好办、好办。

　　不过这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瑟凡。倒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只不过不想让瑟凡又因为那个名字而不高兴罢了。

　　反正他已经定下了主张，就不想再麻烦别人了。

　　到了谈判当天，尼尔上午去「幸福时光」帮了一会儿忙，然后请假回家，准备带上资料，前往谈判地点把事情了结。

　　然而他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几张支票。他冥思苦想，记得应该是放在抽屉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再耽搁就快赶不上谈判了。尼尔牙齿一咬心一横，摸出刚刚无意间翻到的支票簿，在支付人栏填上自己的大名，金额填好，共填写四张，然后揣进包包里。

　　他是这样想的，今天就先拿自己的钱垫着，反正那几张支票肯定还在房子里，不可能长出翅膀飞了，更不可能凭空蒸发。说不定，哪天就自个儿冒出来了呢。

　　也许真的是尼尔律师的名气效应，谈判的过程异常顺利，一气呵成。

　　完事之后，尼尔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也就不再去「幸福时光」，直接回家了。

　　回家后，尼尔闲着没事，离瑟凡下班又还有一会儿，便套上围裙，在屋子里搞起了大扫除。

　　这段日子，瑟凡基本上每天住在他这，虽然两个人的卫生习惯都还算不错，但房子多少还是有点脏乱。

　　尼尔打开音响，在音乐声中扫地，拖地，擦桌子柜子。小时候他经常被指挥着干这个干那个，如今干起活儿来倒还挺俐落。

　　想像着届时瑟凡回来，看到家里一切都在闪闪发光，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尼尔忍不住一阵偷笑。

　　大扫除即将完毕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尼尔去打开门，门外是几个员警，他们说有件案子扯上了尼尔，现在请尼尔跟他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尼尔不明就里，本能地有些紧张抗拒，但他想自己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也就坦然地跟着去了。

　　在警局的讯问室里，尼尔被盘问了一些关于今天的事，也就是他跟那几家人谈判的相关经过细节。尼尔都如实回答。

　　并没有问得太久，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把那两个问讯的员警叫了出去。

　　之后，室内只剩下尼尔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过来问他什么。

　　他端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心里惴惴不安。毕竟是跟斯派克扯上了关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大概将近两个多钟头之后，问讯室的门才终于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员警，而是一个尼尔万万想不到，但看到了又会很高兴的人。

　　进来后，瑟凡反手把门带上，走到尼尔对面坐了下去。他的表情有些不同寻常的严肃，原本尼尔想扑过去倾诉的念头，就在这样的表情之下，不得以地打消了。

　　「你接了斯派克的委托？」瑟凡问，单刀直入，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尼尔只能瞪着杯子里的水，「呃，是……」

　　「为什么？」

　　「因为，他说只要我帮了他这次的忙，以后他就不会再来叨扰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麻烦你，我、我以为会很简单……」

　　「简单？」

　　瑟凡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冷笑，「哼，是很简单。简单到你下午刚签约，晚上就被人告了。」

　　「什么？」尼尔惊疑地看向他，「告我？为什么？」

　　「你签约的那几家人，他们说，你坑了他们，给他们的是空头支票。」

　　「空头……不可能！」

　　尼尔激动起来，「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

　　「唉唉，我话还没讲完呢。急什么？」

　　瑟凡啧了一声，朝尼尔翻了翻眼睛，表情却变得轻松了，甚至带着那么些调侃。

　　「确实，经过取证，是他们撒了谎。那帮呆子，也不知道去查证一下，直接就找警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尼尔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干脆闭上嘴不再问，巴巴地看着瑟凡，等着。

　　瑟凡看出他是真急坏了，也就不吊他胃口，清楚明白地说了。

　　「这件事有好几个点串在一块儿。首先是那几家人，他们本来是嫌钱少，死守在那不肯走，而斯派克一心在工程的建设进度上，也就没有逼迫。前几天，那几家人被斯派克出了高价，要他们和你签约，拿到你给的支票后，立即去举报支票是空头的。这些人显然是嫌麻烦，没有对证，就拿着支票上了警局。结果却发现，支票都是可以兑现的。经过盘问后，他们说出了实情。也就是以上我告诉你的这些。」

　　「再来，是那几张支票。你给他们的支票我看了，是你自己的帐户对吧？嗯，我大概可以想知你为什么会这样。事实上，原本的那几张支票，也就是斯派克给你的几张，在我这。」

　　「在你那？怎么会……」尼尔瞪大了眼睛。

　　「说起来，还是一个意外。」

　　瑟凡笑笑：「早上我翻抽屉找东西时，无意中看到支票，觉得有古怪。其实这几天你的表现就有点怪怪的，一副有什么事的样子，所以我没有跟你打声招呼，就把支票带走。一查，支票帐户是空的。而我查出帐户的持有人后，就请警方再继续进行调查。」

　　「员警到那，刚提起空头支票的事，帐户持有人立刻就说，是你在他那拿了支票，而他给你的支票都是可以兑现的。他还说，前两天你跑去找过他，说支票不小心掉进马桶，向他又要了几张。现在出现空头支票，八成是你骗了他，先取走之前那几张支票上的钱，又再向他要支票，但他那个帐户上的款项早已被你提领一空，后来的几张支票自然成了空头。」

　　「接着警方调了银行的监视录影，的确曾经有个人去提走了支票上的钱。那人并不是你本人。不过也可以理解为，是你找别人帮你去提钱。即便警方根据线索找到那个人，相信他也会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吧。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事实是，凭你给出的那几张支票，就足以证明这只是一个圈套。他们统统都在撒谎。」

　　「呃，我……」尼尔困扰地抓耳挠腮，「我不是很明白。」

　　「明不明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源于斯派克的陷害。」

　　「他？陷害我？」

　　「是的。因为事情败露，那些相关的人受到警方『良好的照顾』，都说了实话。是斯派克指使他们的，而那个签发支票的人，经过深入盘查，他可能和黑帮有什么暧昧关系。」

　　「黑帮？」尼尔真的愣住了，「那，那……」

　　「没什么这个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