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视,都没有说话,方敬哉似乎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有暗流交汇,但却是僵在了那里恐怕一个动作便激起无边的汹涌将彼此吞没。
约摸一刻,封若尘先有反应,他很缓地凑了上去,然后……
四唇相贴……
早已熟悉的气息,没有任何抗拒地甚至是主动地张开嘴迎接对方,在一片桃花香气里追逐厮缠,意识溃散。
良久,封若尘才退开来,仍然握着他的手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方敬哉有些讶然。
「不……做么?」声音压得很低的问。其实在大门口被逮个正着的时候,方敬哉就有了心理准备,自己就像送货上门,按道理说封若尘不会什么都不做。
「我不想……这么快就让你把债偿清。」封若尘含声而道。
松开方敬哉的手,下一刻,却被他反握在手里。
方敬哉看到封若尘怔愣的表情,接着视线落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上,再往下,是从领口隐隐露出的锁骨……腹下渐渐升起了一团热焰,如火烧灼的疼。
老天!方敬哉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对他竟生了情欲!
眼前这人,既不是身材姣好有着绝丽容颜的女子,也不是懂得各种技巧能在床上婉转讨好的小倌,甚至于,他们之间连愉快的交流都屈指可数,但是他就是生了这样的念头,不只一次。
想看他被压在身下,想蹂躏他折磨他看他受辱凌乱的样子……
欲望一旦被挑起,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扑灭?
「但是我想……」方敬哉含糊了一句,便凑上去啃他的脖子。
「一百万两一次。」封若尘再次好心提醒。
「你敢说……这不是你情我愿?」这次方敬哉没有被那数字呵住,他知道,他不会。
手探入对方的衣襟,见对方没有抵抗便顺势将他推倒在地上,自己跨坐在他身上,欲望抵到另一个灼热硬挺,方敬哉笑了起来,伸手去脱他衣裳,用着恶霸欺良的口气,「上次不记得了,你不如让我再回味一下?」
「只怕……并不是很好的回忆。」封若尘也是笑,极为坦然地躺着任他抽开衣带,将衣襟敞开。
方敬哉满眼浓烈的情欲,低下头亲他的嘴唇,「我会让你……食髓知味的。」
话音落,室内除了细梭的布料摩擦声,便只剩了断断续续暧昧不清的低吟,情欲的红潮分别染上这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年轻身体,而就在这情潮纷涌之际,一阵敲门声传来。
「老爷。」如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老板,李老板,江老板已经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封若尘推开方敬哉,紧贴着纠缠在一处的唇舌分开时牵出一根银线,闪过的光泽,暧昧不明。
「你让他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过去。」封若尘的脸上是高涨的情欲,声音却是如平常那般沉静。将敞开的衣襟拉好,正欲起身,被方敬哉拽住了衣袖。
哪有做到一半就走人的道理?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做。
方敬哉皱着眉头看向封若尘,三分不解七分愠怒还掺着一丝恳求,紧紧拽着封若尘的衣袖不肯松手,「别走」两字写在脸上。
收拾完一身凌乱的衣装,封若尘脸上的情欲已如潮退,从方敬哉手里硬扯回袖子,「别闹,那是很重要的事!」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而后便匆匆离开。
未曾宣泄的欲望委靡了下来,方敬哉坐在地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带这样捣腾人的!
在封若尘的房里等了一阵迟迟不见人回来,桌上摆着启了封口的桃花酿,甜香飘溢,方敬哉坐在那里不自觉地回忆起方才的混乱,那人躺在自己身下,裸着一身保养得当的白皙滑腻,星湿的眼眸,涣散的视线,魅惑而无助的模样……想到这里,脸上烫得如火烧,而刚刚平息的欲望却有再度抬头的趋势,便起身走出房间准备透透气。
刚踏出房门,就听到走廊那头有说话声,方敬哉回头看去,却是一愣。
封若尘和那些人边说边往门口走,应该是已经谈完了事情正要送客,而方敬哉惊愣的是,那几人都是江浙一带生意做得很大的米商。
方家的米源出了问题之后大哥也曾找过他们,但是他们的答复都是要等到秋收才行,所以大哥才不得不亲往浙江去寻米源。
方敬哉轻声跟了上去,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能得几位老板的相助,封某感激不尽,择日定当重礼酬谢。」
「封老爷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生意人,你开的条件这么好我们没有理由推辞啊,前一阵方家这样的大主顾来问都被我回绝了,就是为了照顾封老爷的面子。」
「是啊,那时候苏老板让我屯米我还不信,想封家要米做什么。现在总算明白,原来是要这样,封老板这一着棋走得真是妙啊。」
「不然怎么说封老板年轻有为,把封家打理得这么好。」
「几位过奖了,封某不过是照着前辈的做法依样画葫芦罢了,今后还要请几位多多关照。」
「老李,我看我们还是快些回去让人把货装船,江南正逢梅雨,弄不好这米可要发霉了。」
「那是那是,我们先告辞了,封老板你且回去忙吧,你要的货过几日就到。」
「那封某不送了。」
方敬哉心里一窒,气得紧握住双拳,指甲掐进了掌心。
原来都是你在从中搞鬼!
封若尘送人出门,然后轻舒了口气,转身,正对上方敬哉一张阴沉着的脸,怔了一怔,又马上恢复了镇静。
「是我走开太久,等不及了么?」
方敬哉看着他嘴角咧开一丝冷笑,「我和大哥还在奇怪,米仓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起火也就罢了,马上就到夏收也不是不缺米源,但是怎么江浙米商的口径会如此统一纷纷表示要到秋收才行,便猜测是有人从中作梗……呵呵!没想到真是这样。」捏着拳头的手颤了颤,终是没有没有挥上去,「都说你从不做亏本买卖,方家何时对不起你过,你竟要这般算计我们?」
「敬哉,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狡辩!」
方敬哉正在气头上不给封若尘任何解释的机会,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是刚从杭州回来那会在绮香阁里听如画说起过的。
『因为陌玉是若尘公子的人。』
『自从若尘公子做了陌玉的入幕之宾后,陌玉基本没有接过别的客人,那些个慕名而来仗着有钱没地儿使的大老爷们点了陌玉的牌之后,不仅被冷脸相待,后来又都遭了些事,不是家里变故就是生意上出了问题……大家心里都明白想是若尘公子在后头一手操作的……』
不是家里变故就是生意上出了问题……
一句话激醒了方敬哉,果真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点了陌玉的牌,所以他在报复自己。
可恶!
方敬哉恶狠狠地瞪了封若尘一眼,咬牙切齿,「姓封的,算你狠!老子不会让你这么好过的,给我走着瞧!」
说罢,甩袖而去。
三天后,封家出事。一百二十船茶叶被盐铁司扣住,说是船上挟带私盐,需要彻查。
封家向来以公平诚信自诩,更连同受骗的商户一同打压专门欺买欺卖的郭家,此事一出,街头巷尾顿时沸沸扬扬,传得人尽皆知。那一百二十船茶叶里还有贡茶,若挟藏私盐真有其事,想来倾家荡产还是轻的。
「若尘公子!若尘公子!您……!」
绮香阁的廊上一阵喧哗,而这会,方敬哉正倚在榻上,眸眼微阖,手指随着如画的曲子轻敲节拍,一派慵懒。
「若尘公子,您这样会扰到其他客人的,若……哎哟!」
红妈妈一声惊呼,接着门板应声而倒,同时「铮」的一声,琴音嘎然而止。
方敬哉睁开眼,将受到惊吓的如画楼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予以安抚,然后才侧过头来。封若尘站在门口,一袭水蓝色云锦长衫,周身萦绕着肃严和凛冽。
方敬哉早就猜到他会找上门,却没想到他径直找到这里,挥了下手,示意其它人都退下,而绮香阁的护院也很识时务的将封若尘踹下来的门立起关上,暂时回避。
房间里只剩下这两人,封若尘一改往日儒雅谦和的作风,气势凛然地直奔主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方敬哉起身,迎上他冷冽的眸光,「我早和你说过了,你我走着瞧,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差。」
封若尘上前拽住他,「敬哉,别闹了,那可是一百多船的茶叶。」
方敬哉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把他当作无理取闹的孩子看待的态度,挥开他的手,「你封家的茶叶重要,我方家的米源就不重要了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若尘公子应该不会不明白。」
封若尘怔了一下,不再开口,方敬哉立在原处,傲然睨之,「我不知道规矩,点了陌玉的牌,得罪了你的人,是我方敬哉不自量力,是我方敬哉的错。但是方家与你生意往来,从未亏欠过你,大哥更是待你如自家兄弟。封若尘,你算计方家的时候可曾顾及情面?可曾想过素日里的交情?」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封若尘想解释,但方敬哉却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
「想?我不用想,这根本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见的!你敢说你没有和江浙米商勾结一块断我们米源?你敢说你没有用不正当的手段大肆屯米?」方敬哉显然有些按捺不住,说到后面眼角赤红,几成吼声。
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方敬哉转身深吸了两口气稳定心绪。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方敬哉回过身来,「三个条件。」见他不出声便当是愿意听了,方敬哉顾自往下说去,「一、你购得的那些大米我全要了,你花了多少我一分不少的给你;二、我要你立书保证,不再连同那些商户打压郭家。」
封若尘眼神一凛,「原来是郭函……敬哉,你怎么可以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方敬哉笑笑,「这种人?我方敬哉就是这种人,吃喝嫖赌不学无用,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你是若尘公子,是封家的大老爷,世人都捧在手心里夸还来不及,当然不会与我们这种人为伍。」
封若尘似乎不想和他在这方面起争执,「那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我要那张赔你三夜的契约。」
封若尘神色凝重的撇开头,蹙着眉头似乎在思忖方敬哉那几个条件。方敬哉也不逼他,重又坐回去端过茶杯气定神闲的喝茶,其实他也不想便宜了那郭函,但是那些米却是可以解方家酒坊的燃眉之急,而那张契约……
「我答应你。」
封若尘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就见他取来笔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什么而后取出印章盖了个印,掂起那张纸给方敬哉看,「这是日后不再联合其它商户打压郭家的保证书。」说完从腰际摸了样东西掷给方敬哉,「你拿着这个可以直接上码头接货,最早的估计五天后就可以到。」
方敬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两寸长的做工精致的铜牌,中面镂着封字。收起那块铜牌,便提醒他,「……还有那个。」
封若尘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室内一片静默,空气压抑得让方敬哉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不知过了多久,封若尘才缓缓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正正的纸,小心翼翼的打开,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这一切都被方敬哉看在眼里,尤其对方那种恋恋不舍的眼神,仿佛尖刀,一下扎在他心头。
封若尘将那张契约展给他看,上面方敬哉三字清晰可辨。方敬哉伸手要去取,没想到封若尘却是收了回去,接着纸张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纸碎成了几片,枯死的蝴蝶那般从他手里飘落。
本来应该为逃掉那一夜而松一口气的,但是此刻,方敬哉却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他发现封若尘正看着他,但眸子里那曜石一般的光泽却黯淡了下来,早已不复往常的光彩。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你还,不过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但是没想到你对那件事会那么认真,让我也开始有点期待……如果讨厌和我做那种事,你一开始说清楚,我也不会迫你的。」
方敬哉心里一悚,自己,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封若尘又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告诉你,让江浙米商屯米的人并不是我,我回来那天恰好在码头上遇到了你哥,他和我说了你们米源被断的事,然后我们想了个应急的法子,就是让我以和方家对立的身份去联络那些米商……而那些米,本来就是替方家购的。」
一席话,犹如当头一棒,把方敬哉震得半晌才回过神,他看了看封若尘,又看了看手里那张盖了红印的保证书,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了个很大很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有可能毁掉封家!
顾不得其它的,方敬哉捏着那纸夺门而出,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郭函,他要马上把这个错误弥补回来!
那天从封家离开,他便去找了郭函。他要郭函出面让盐铁司的人扣下封若尘的茶以换取他从江浙米商那里购来的大米,不出他所料,郭函的条件,就是要他们郭家的生意不再受牵制。
他知道郭函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脑子都是不正的点子,但是要等大哥回来再商量怕是已经晚了,何况他连大哥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权衡了一下,反正方家本来就和郭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答应他也无妨。
但是方敬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着,竟是走入了对方的陷阱。
「姓郭的!封家那些茶为什么还被盐铁司扣着?」
方敬哉怒气极盛地冲进郭家,见郭函一副浑然未然的样子,更加来气,一掌落在桌上,「不是说得好好的,只要封若尘的保证书拿到手你就让盐铁副使放船,现在那张东西早给你了,为什么封家那些茶还被扣着?」
他是亲眼看见了郭家出示了那张有着封若尘印章的保证书之后,那些商户堵在封家门口要封若尘出来给说法的场面,而另一边,封家的船却迟迟未见解扣,如此下去,便是陷封家于窘境,更是陷自己于不义。
郭函端着茶杯,不徐不急的用杯盖撇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封若尘还没急,你急什么,再说了,盐铁司的人不愿放,我也不好办啊。」
「那盐铁副使不是你们一手捧上去的么,而且当初说好了的,我要的,你要的,拿到手后便不再为难封家,为何现在又出尔反尔?」
郭函嘴角一弯,「方二少爷不知道口说无凭么?郭某当初确实是这样说,但是生意场上总会有变数,这也是郭某没有办法预计到的。」
呸!分明就是你和盐铁司的人有意侵吞封家那批茶,顺便整垮封家……
方敬哉心里又恼又悔,几天前他带着封若尘那块铜牌上码头接货,封家的下人见了那个什么话都不问便直接按他的吩咐做事,货搬完了自有人到账房取钱,方家的燃眉之急是缓了,而自己冲动之下的行事却是真的害了封家,所谓恩将仇报,就是自己这般了。
心头有事,便是茶饭不思,晚上躺在榻上,也是辗转难眠。
封若尘答应的三个条件都做到了,但是那批茶还被盐铁司的人扣着。
他会怎么想自己?
以怨报德?不学无用的混账?
若是上门打骂自己一顿,也许还好过一点,但是对方却似乎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从父亲的口里也听说了封若尘为了这批茶一直在奔波疏通,在街上路过封家的铺子,偶尔间瞥到,那个人憔悴得让他都不敢相信他就是风流俊雅的若尘公子,由此也更加的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