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沙发上生气,竟会因宿醉头痛欲裂,这具身体定是滴酒也未沾过,怎麽才一杯就醉了过去!“不会还抢着喝,真是自找!”我把头埋在沙发里,不去理会恶意的讥讽。
接下来的两天我很自觉,在没有结果之前绝不离开房间,兰恩是个尽职的牢头,他也没有去上学。看书、吃东西、睡觉,谁也不理睬谁,只是我牢牢地占据着那张沙发,虽知我离开后它会被扔出去。
三天后我被带到书房,从伯爵的脸上就知道我已猜对,他又开始叫我小离。真的是他的对头寻事打击,为的是威伊斯堡过大的势力,但因此事已经哄动,悄悄撤诉已不可能了。伯爵保证我会没事:“我会跟法官进行沟通,庭审你也不必去了,因我已申请不公开审理。”但我可不愿这麽不明不白,既惹到了我我就不会忍气吞声。沟通?我当然明白什麽是沟通!我开口询问想知道的问题:“先生,您准备付给法官多少钱?”伯爵震惊于我的直接,张口结舌说出一个数字。好大的一个数字,原来我竟这麽值钱!我想了想再度开口:“先生,我只需要十分之一,我会上庭应诉,而且希望公开审理。”......
我依然呆在那个房间,不理会兰恩说我是个傻子。一直到开庭的那一天。
人真多,因是公开审理,法庭很喧闹,这件案子真的很哄动。脚下垫了一块厚木头我才能从被告席上露出头来。旁听席上多日不见的院长在哭,揉着红肿的眼睛似在为我抱着不平。“小离,放心,不会有事的......”有人在喊,奇怪的京都腔英语,竟是知田彦一在为我打气。看来这世上怪人太多,难道那一架打出了友谊?兰恩没有出现,伯爵和院长坐在一起。公诉人开始斥责我的罪行,我只觉得滑稽,因他义愤填膺的似要把我吃了,院长大叫着说他撒谎,被法官要求肃静,还依然坚持说我是“最乖的天使”。终于公诉人要求带原告,我随大家一起向门口看去,一个平凡无奇的人昂首走了进来,大声的说要“吊死这个小混蛋”,然后愤怒的眼睛瞪向我,立刻惊讶的睁大了:“咦?他?不是他......法官大人,我没见过他!”甚至还夸张的倒退了一步,嗯,很好的演技。
整个法庭乱了套,院长因激动昏倒了,法警没有拦我,任我跨过高栏奔过去......
哄动的案子以更哄动的方式迅速的结案,威伊斯堡因默默资助贫困可怜的孤儿院多年成了最光彩的赢家,而我成了家喻户晓的苦孩子,这一点是因院长数日的大力宣传,远非我愿。
医生来过了,院长的身体很糟,我那里也不去,日夜的陪着她。伯爵经常来看她,带了很多的东西和药。他很兴奋,看来已经完败了对方。只是见到我还会时不时冒出一句:“哦!我的天!”其实我只是让他拿出十分之一准备贿赂法官的数目给了原告,以普通人的水准,那是一大笔钱。他至今不敢相信这种剑走偏锋的了断方式竟会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确不是。
灾难
夏天很热,我常常睡在桃树下,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沁入心脾的凉爽。兰恩似也喜欢这里,经常的出现,有意无意的询问“把自己许出去”的问题。“如果所许的植物枯了,那人是不是也就不行了?”我在心里第一万遍的骂他白痴,十七岁了还这麽幼稚,却不好承认自己撒谎,只得找话堵他的口:“你是想问这桃树死了,我会不会死?”他的唇抿了起来,似不喜欢我戳穿他的直接,我也没打算给他答案:“谁知道呀!”的确,谁知道呀。“你们在说什麽呀?”织田彦一却从树后转了出来,又一个好奇宝宝!他没有回日本,说是要直升研究院,那次祸事后他便缠上我,但不再盛气凌人。院长身体不好,我已开始帮她打理孤儿院,他经常送来很多的东西,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些东西会让孩子们过的更好一些。兰恩却跟他不太对盘,两人似有很深的过节,都是傲慢的家伙,反正与我无关。
伯爵曾很正式的与我提起想要收养我,我拒绝了,理由是要帮院长打理孤儿院,他表示理解,但并不知我是觉得太多的关系对我来说是种牵绊。这以后兰恩很长时间没来找我麻烦。但再去威伊斯堡时管家和仆人开始叫我“离少爷”,而兰恩,开始叫我“离儿”。
我趴在课桌上,全身无力,懊悔着自己的大意:昨晚太贪恋沁凉的湖水,游玩泳就累的在桃树下入睡,看吧,感冒了,好像还在发烧。我还是不能将身体滋养到强壮。下课了,我爬起来,昏昏沉沉的往医务室走,那里有免费的药。半道上被拦住了,“威伊斯少爷!”我不耐烦的推开织田彦一往前走,这家伙不知在哪听说伯爵想收养我后老是开玩笑的这麽叫。
“您是威伊斯少爷?”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努力想看清楚是谁,也没见兰恩在嘛。“他是!”知田彦一却连忙开口,仿佛那人是在问他。“这边请。”我搞不清楚状况,已被带进了一间教室,还有人在我面前摊开了几张纸,“您有两个小时。”哦,原来是份试题,这麽简单的题怎用得了两个小时?!我一道道飞快的答下去,只想早早的去医务室。答完了,我签上名,张望着准备找人交上去,周围气氛似有些怪异,怎麽兰恩也在答题?后来事情就不清楚了,只记得交了卷子要去医务室,被知田彦一缠着问什麽,然后似是兰恩出来了,然后......然后呢?
我生病了,医生说是严重的感冒,伴着高烧。哎,用什麽医生,我自己早就诊断出来了。还是在威伊斯堡养病,因又倒在了兰恩面前,而医生说过不宜移动,没用的身体!兰恩的态度很奇怪,对我忽冷忽热的像在打摆子,我一直没理他,在我面前摆什麽少爷架子!这一次我恢复得很快,毕竟没白费我用心的调养了近一年。然后我参加了考试,小心的把成绩控制在中等。
院长的病时好时坏,长期太过的操劳拖跨了她的身体,好在放暑假了,我可以整天的陪着她。看着院长静静的躺在床上,我很难过,她已被疾病榨干了体力,全天有很长时间都在睡。我起身出门,想去湖边坐坐,她会睡很久。
桃树已伸展着繁多的叶子,因了湖水的滋润别样的翠绿,我坐在湖水边密密的桃树荫下,面对着茵茵的湖水,隐隐的青山,胡思乱想着,一直回避的自身的那麽多的疑问克制不住的浮了上来,苍天放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帮助院长,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吧?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我对人世的生死离别已经看得很淡,但对院长---她对我是那麽的好。一滴水落进了湖里,泛开了一圈圈的涟漪,竟是自己的泪!我惊讶了,因几乎未曾有过这样的脆弱,难道是身体弱了精神也就不再坚强?我伸出手想擦掉脸上的痕迹,手却被抓住了,人也被拉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离儿,你哭了?是不是觉得累了?......”我被动的仰望着兰恩的脸,他为何此刻出现在这里!我承认自己是有些脆弱了,可并不愿这脆弱的泪水被展示给一个孩子!“离儿,别装的那麽坚强,想哭就哭吧。”兰恩犹自可憎的叨叨,他怎麽那麽喜欢抓着我的下颌!我猛地挣脱他,将头埋在膝上,这样就可以将可耻的泪水擦在衣服上,没有了证据,只要不承认,他就无权嘲笑我哭。
他却并没有嘲笑我,只是也坐在了湖边,静静的陪着我,一起发呆......
远处有嘈杂声,伴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我猛地回神,跳起来往后看,浓烟已在弥漫,而那个方向---是孤儿院!我拚了命的奔跑,火势陡然猛烈,院长和孩子们还在里面!门外有孩子们在哭,我没有停就往门里冲,却被人拦住,我死命的想挣脱,那人也死命的不放:“小离!里面没人了!”是织田彦一!我知道院长还在睡觉,病中的她不会这麽警觉,我几乎要挣开了,却又被更大力的抱住,追上来的兰恩在耳边大喊“院长在这里!”我听见院长的哭声:“小离......”顺声看过去,院长护着几个孩子坐在不远的地上,我全身的力量一瞬间被抽离,瘫靠在了兰恩和知田彦一合力攥就的桎梏里......
房子......没有了。年代太久的木制结构在起火后根本来不及救。我眼睁睁的看着房子在火焰中扭曲,然后轰然倒下,我失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家。
万幸的是院长和孩子们都没有事,正好来送捐助的知田彦一救了他们。院长被送进了私立医院,是伯爵付的费用。可他说不打算重修孤儿院了,因为他的一个朋友愿意收留这些孩子,他也资助着一家孤儿院。
孩子们被分批送走了,我在医院陪了院长很久,她受到了惊吓,私立医院的条件好多了,院长慢慢的好转,她说打算去孩子们呆的地方,那里同意她参与管理。连日的劳累使我的身体开始吃不消,我忽略了并没有人提到怎麽安排我,我主观的认为院长会带着我走,开始盘算着自食其力,只是还没有机会打听这里有没有“打工”这一说。
决定
院长出院了,要我陪她到威伊斯堡辞行,一路上似有话要对我说,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
伯爵和兰恩都在,院长只坐了一会就要走,我想随她去,却被兰恩拦住了,院长这才看向我:“小离,我替你做了一个决定,威伊斯堡对你的前途会有帮助,我知道你会明白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是为了你好......”院长哭着走了,没有让我选择。
伯爵很简短的表示了他的欢迎,让我将威伊斯堡当作自己的家,然后匆匆出发,他要参加议会一个什麽活动,说要去一段时间。我被安排在兰恩卧室的旁边,房间很大,有很多熟悉的东西---柔软的大床、精致的烛台,还有我曾占据了很久的那张沙发。我茫然的任他们摆布---检查身体、见裁缝、见皮匠......我不能提出反对,反对也没用,因为院长说已经把我的监护权正式的转到了威伊斯堡。我不愿看到兰恩的脸,他的表情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他捡回的一条被抛弃的小狗。我被动的听从他的命令在床上躺了几天,因为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差,需要静养。院长的决定让我措手不及,一时间我失去了方向,我第一次感到监护权是一件束缚人的事,再一次盼望着能尽快长大。
我的闷闷不乐流露在了脸上,兰恩终于同意我可以自由行动,却不同意我去看院长,理由是我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偌大的城堡只有我一个人每天闲逛,于是我又经常去那棵桃树旁呆很长时间。开始时总有人跟着,说是兰恩的命令,我找兰恩据理力争,他以我只能午睡后去晚餐前回来作为了交换条件。就像在溜一条狗。
兰恩忙起来,因为快开学了,他直升了研究院。他每天处理很多文件,也到新校去,那里很远,但他总是当天赶回来。
我坐在桃树下发呆,有时知田彦一会来,他说假期太无聊,而他进不了威伊斯堡。他会有事没事找我说话,也问关于“许出去”的问题,我不知道那天他听到了多少,也没兴趣瞎聊,就没有理睬他。
准时的回到威伊斯堡,兰恩已经回来了,我能感到他压制着些许的不悦,我装作没看见,回到了房间,兰恩跟了来,见我吃惊的看着多出来的满房子的东西,拉我坐下来:“离儿,过几天要开学了,我已办好了你的转学手续,和我一起走。这些东西到那边会用得到。”命令的口气让我反感,我为什麽要跟他一起走?!他还说在那里买了住所,我们都无须住校,这样他就可以随心所欲的限制我?我不是他的宠物狗!我断然的拒绝:“我不去!”兰恩跳起来,在我面前走了几步,冷冷的开口:“由不得你!”
我靠在桃树上发呆,觉得很迷惘,我没有可以努力的方向。而我是这麽的小,小的不能拥有自己的主张。
“小离......”竟是院长!院长来看我了!我迎上去,院长抱住我,眼泪又挂在了脸上,院长居然会苍老了那麽多!她说是专门来看我的,因为她要走了,她已离开了那家孤儿院,自己身体太差,已操不了太多的心。院长摸着我的头发:“小离,对不起......”我依偎着院长,说出我的思念:“院长,我很想你......”我的声音很轻,轻的似乎听不见,轻的似乎我们两个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院长走了,还是在哭,一步三回头的,终于看不见了。我没有动,只是开了口:“出来吧。”
“你知道我在这儿?!”知田彦一从树后转出来,讪讪的笑:“我是怕打搅到你和院长团聚。”
“院长走了。”我很失落:“她说不会再回来了。她为什麽要对我说对不起?”
知田彦一在我旁边坐下来,想说什麽又忍住了。我揪下一棵小草把玩:“彦一,你知道些什麽?”知田彦一侧过脸,兴奋的表情说明他已明白我真的将他当了朋友,于是简短的将他所知道的告诉了我:火灾后,伯爵并不打算重修孤儿院,但那家孤儿院并不是自愿接收那些孩子们,是伯爵给了他们一笔钱,而留下我是伯爵跟院长讲好的付款条件,院长在那里并没有立足之地,离开是早晚的事。“小离,你应知道这都是兰恩的主意,你想没想过他为什麽这样对你?”
我将小草扔掉:“他只是要一件新鲜玩具。”
知田彦一没说话,很久才小心的开口:“那你打算怎麽办?”我望着湖水:“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只要离开这里。”我没有现成的地方可去。
知田彦一皱着眉头:“兰恩会放了你?”
我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帮我。”
知田彦一掩饰着激动:“小离,我很愿意帮你!你是否已有了打算?还是去那里都可以?”
“我要去找院长。”
“可她走了呀!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她没有说。”
“那你......”
“我要去那家孤儿院找她。”
“可是她已经离开了!”知田彦一被我绕急了。
“我知道。”我微笑了,用微笑的脸看向他:“可是兰恩不知道。”
出走
我很准时的回到了威伊斯堡,径直走进了兰恩的书房,他一般都会在那里。看到我他有些惊讶,因我从未主动踏入过这里。
“我要去看院长!”我坚决的态度不容置疑。
“不行!”他的回答简短而不容抗拒。
我走过去抽走他手中的文件:“兰恩,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我想在去新学校前再见她一面,以后可能就没有时间了。”
兰恩有片刻的停顿:“你是说你会跟我一起去上学?”
我沮丧的坐在他旁边:“你都安排好了不是吗?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兰恩,我只去看她一眼,立刻就回来。我保证不会麻烦到你,因为彦一已经答应了明天一早带我去。”
兰恩跳了起来:“你说什麽?彦一?织田彦一?!你们见面了?他会带你去?你同意让他带你去?!”一连串的问题,我无意回答任何一个,我知道兰恩会有自己的判断:“明天一早,我带你去!”......
我回到房间,投身到柔软的大床上,将自己深埋进去,沉沉睡去。
清晨薄雾缭绕下的威伊斯堡有着一种神秘的魅惑力,淡淡的花香间杂着几声啁啾的鸟语。我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尽量多的吃下去,一会就要出发了,兰恩已吩咐了备车。管家进来禀报:“兰恩少爷,门外有织田家的马车说是在等离少爷。”兰恩瞥我一眼:“告诉他们不必等了,离儿有别的安排。”
“兰恩!”我叫起来,迎视着兰恩皱眉的脸:“彦一是我的朋友!”
“哦?我怎麽不知道你们什麽时候成了朋友!”兰恩的语气尖锐而严厉。
我吞下最后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兰恩,你肯陪我去我当然不会再麻烦别人,可我原先是跟他说好了的,不能不给他一个解释。我会告诉他让他回去。”我等待着他的同意,而他终于默许了。
大门口,织田彦一在马车上探出头来,我正式的道歉让他失望,冷着脸催促马车离开,我停了瞬间追上去,攀上车的另一边在他耳边低语:“我没办法,兰恩非要陪我去。”
“所以我就靠边了?”还很生气呢。
“彦一,你说过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