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绝————水颖尘

　　终一日，最先受不起这相思之苦的人竟是凌玉。若不爱，便毫无半分情意可言，若爱了，则必有惊涛烈焰之势，一发而不可收。然却始终带着羞涩，只褪了红袍，搁置在一边，流连于后花园，邀冰阳对酌。得凌玉邀约，冰阳心中自是狂喜万分，迈着傲然的步子，眉眼带喜。忽见花下那褪了红袍的妙人，心下一震，竟是有些凄然。红袍离身，却是为何？终将离他而去了么？

　　“玉儿，你……”话语堵在喉头，任凭怎样也再说不出。凌玉见了他的惊慌，了然他情意依旧，未曾更改分毫，回了和暖一笑。这笑融了天地万物，亦融了冰阳冰凉的心，真真碎在他清明的眸子里。

　　半分失神，呆立良久。凌玉拉了他坐下，眉目含情，楚楚对上冰阳的眼。“王上国事操劳，今夜适当放松身心，与奴共醉。”既已认定，又何必在乎他是冰阳，或是王上？不论是谁，他终归只是他，凌玉毕生的挚爱。

　　“玉儿……”依然喉咙干涩，冰阳便不再言语，只一把搂过凌玉，任由清露徘徊在眼眶。孰知是感激抑或感动？只要这情是真真切切的，便再无所求。

　　凌玉亦陶醉在这久违的怀抱，半月不见，竟然思念至此。这情，该有多深？凌玉想不清。半晌，朱唇轻启：“王上，饮酒吧。”

　　冰阳微微一笑，将凌玉抱坐在腿上。拿了酒盏，目光便黏在了他身上，再不能移动丝毫。凌玉也执起琉璃盏，轻呷几口。呆望着他往复鼓动的喉头，冰阳终是耐不住，夺了他手中酒盏，吻上了阔别已久的香颈，沉沦于柔滑芬芳的三千秀丝中。

　　凌玉紧紧拥着冰阳，心下发誓，若是这次他要了自己，自己决然不会反抗。让他等了太久，不可再因自己的胆怯令这份情感戛然止步。

　　夜风轻拂，青衣罗袍褪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的尽是爱的味道。冰阳紧紧搂住怀中佳人，将红袍裹在他嫩滑的冰脂玉肌上。望着他绯红的容颜，忽然心绪纷乱，忆起那日之事，不禁惶然：“玉儿，莫要恨孤，孤只是……太想你了！”

　　“我不恨你。”凌玉莞尔，那笑容仿若柳枝，轻拂着冰阳的心。然冰阳还未从凌玉的笑颜中清醒，凌玉又语出惊人：“冰阳，我爱你。”凌玉也不晓为何定要将这话讲出口，只是他太想要冰阳明白他的心意了。他爱他，无可救药的爱着他。

　　冰阳惊了，像尊雕塑，静立良久。忽而，眼放流光，那是喜悦，从未有过的喜悦，是连登上王座时都不曾有过的喜悦。只将凌玉揉进怀里，动情的低吟：“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冰阳，我把我的人与心一并与了你，今日之后，你要好好待我。”只是信口而说，因他坚信冰阳对自己的情断然不会变更。

　　然而这话入了冰阳的耳，竟成了誓言。“孤定不负你！！”缠绵在柔情中的坚毅刻在了这位国主俊朗的面庞上。

　　凌玉嫣然一笑，该是满足了。此生得识此君，谓之幸。

　　夜风微拂，烛火摇曳，凌玉抚弄着手中琉璃盏。半醉容颜已然浮上脸面，举手轻抚着微烫的脸颊，杏眼含情，脉视着冰阳的眸。

　　“湖光流转醉菡萏，朱樱微启桃红灿。纤尘不染碧罗衫，玉指轻拂玲珑面。烛红妩弄琉璃盏，娇颜半媚月中仙。愁眸黯锁白杜鹃，万巷人空浮云散。”

　　聆听着冰阳的诗赋，凌玉尽露娇羞之态。“奴岂可与那广寒仙子并论？”

　　“嗯，怎能并论？你比她还要美。”冰阳横抱起凌玉，“玉儿，夜风微凉，我们回去吧。”

　　凌玉略略点头，算是应允。不论回到哪里，哪怕是冰阳的寝宫，自己也断不会惧怕了。过往的事，便随着浮云流水，永逝了吧！

　　将那妙人轻置床榻，卸去包裹着他的那层红袍，仅剩一尊足以媚惑苍生的身躯。冰阳摩挲着那人纤弱的胸膛，轻吻了他的额头。拉过被褥，拥他入眠。那夜，他做了一个美好的梦，他梦到自己携着凌玉的手，飞出了这高墙深宫，飞至一片百花齐放的花园，彩蝶翩然，鸟语花香，自此终老。若梦成真，即便负了这若岚国他亦是心甘情愿。

　　……

　　以后数日，除却上朝，冰阳日日腻在凌玉身边，寸步不离。

　　“玉儿，孤，想了很久。孤要封你为后！”只想诏告天下，凌玉是他的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牢牢锁在身边。他想要给他名份，不想他只以男宠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他亦想要天下尽知他有个倾国无双的皇后！

　　“奴，不可……”凌玉对着压制在自己身上的冰阳咄咄的目光，终于还是拒绝了。

　　“为何？”冰阳眸中燃着火，直至此刻，他心中仍然担忧那个慕山真真入了凌玉的心。他紧紧抓着凌玉细滑的双肩，誓问出个究竟。

　　“凌玉，不想做世人口中祸国媚主的妖姬！”

　　“哪个胆敢评论你的是非，孤灭他九族！”

　　“如此只会使得民不聊生，百姓敢怒不敢言，这罪过，便通通归责上了凌玉的身。”

　　“但是孤想要给你名份，要世人提起你凌玉便能想到我冰阳，孤要他们把我们看做一体！”

　　“只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就足够了。何必在意他人？”凌玉莞尔，将冰阳的头埋进自己袒露的胸膛。该是怎样的情动，使得冰阳滋生了如此强烈的独占欲？该是怎样的情动，使得冰阳竟不顾自己的男儿身愿将自己封为男后？凌玉心下了然，满溢的都是幸福。

　　冰阳不再多想，流连在凌玉香软的身躯上。汗液渗进彼此的肌肤，迸发出更为浓烈的爱意。

　　齿，咬着他的唇，仿佛要镌刻下他专属的印记。舌，缠绵于他口中，似要吸走他的七魂六魄。掌，游走于他周身上下，撩拨着他如火的欲望。视线愈见朦胧，眼神迷乱，逐渐失了焦点。半醉似醉的神情给原本绝美的容颜更添了一抹诱惑。身下尽是撕扯般的痛楚，他依然面带笑意，欣然受之，心中自是无以伦比的舒爽。为了眼前的男人，自己全然忘乎其它了。纵是逆天而为，亦是毫无怨言。

　　翌日清晨，冰阳吻了吻那睡人的嘴角，又为他掖好了被子，著好朝服早朝。

　　边关依旧龙血玄黄，幸得安远将军山魈智勇双全，自是捷报连连，这也就使得冰阳安了心。只要他们不攻进王城，自己就仍是这一国之主，也就不会被凌玉嘲笑治国无方。如此，依然可以每日流连于他的身躯上。退朝后，仍是直奔寝宫，那夜之后，凌玉便一直随自己住在寝宫。虽说纵欲无益身心，然而那勾魂摄魄的玉体又怎是自己能够轻易割舍的？关了门，迫不及待的将那人拥进怀，只是如此揽着他，便已是黯然销魂。手轻抚着那诱人的唇，喜色上眉梢。

　　“有喜事？”凌玉望着他的眼，读出了内中喜悦。

　　“是！边关屡报大捷，想来，这战事也将收尾了。”

　　“休得大意，留心中了狡计。”凌玉边说边吻上了冰阳的唇。不知为何，仅仅半日不见，竟是如此思念。当真是爱到无可救药了么？不等凌玉想清，已被冰阳抱上了床榻。他心中亦是不懂，只半日未见，怎就想他想到恨不能将他揉进身子里？

　　卸下帷幔，二人相视而坐。抚着凌玉的眉、眼、脸、唇，最后是托起下巴。轻声道：“玉儿，你真是个妖孽。”随后靠在床栏上，一边打量着凌玉，一边暗自冥想：这个男子怎生的这般好看？若是个女儿身，必将扬名天下，那时，避不了一场美人争夺战。岂止江湖？这天下都免不下这场浩劫。该庆幸，玉儿身为男儿身，又一直伴在自己身侧，才不会招致过多人的觊觎，这国家也可逃过不少的风波啊。

　　凌玉不知冰阳在想什么，只是含笑望着他，那汪秋潭似要将冰阳吞没。想到与冰阳的过往种种，恍若昨日。真要感谢这美妙的缘，使得他能遇上他，爱上他。

　　与此同时，边关的营帐中。

　　“这山魈果真是愚昧可笑。上了我们的狡计还敢向冰阳连报大捷？哼，离他哭的日子不远了！”

　　“邀功心切，人之常情。”

　　“慕山，多亏你的计谋，我看那山魈也苟延残喘不了多少日子了。”

　　“嗯，我们依计行事，先灭了冰阳的安远大将军，再来就要设计着如何攻进王城了！”

　　“攻城之事切不可心急，我们并不了解王城真正的实力，须得多加试探。怎么？一向沉稳的慕校尉沉不住气了？”

　　“属下不敢。”

　　“慕山，我们是看你懂谋略与智计破格提拔你做校尉的，你需知道切不可意气用事！”

　　“是！”

　　“等我们俘虏了山魈，便升你做平难将军。不过你的武艺万万不可轻易放下！”

　　“是！谢大将军栽培！慕山定不负大将军期许！”

　　……

　　【凌玉，今日大将军说要提携我做平难将军，平难将军啊！想不到当年那个任人打骂的白面公子也能当上将军！多日的操劳也总算没有白费。只等山魈被俘，我就可拥有一支三千士兵的军队！到时，踏平冰阳的王城！救你出宫！总能忆起你我相伴的日子，虽说短暂，却是我赖以为生的信念，是我毕生难忘的记忆！若是你能在身边就好了，你读的书多，又比我聪明，肯定更能为我军效力！那冰阳的死期就会更早一天来到！也能早日雪你之耻，为你报仇……明知这些信不可能寄到你手中还是忍不住会写。明知你不会接受我的心意还是忍不住想说，凌玉，我想你，真的很想你……初遇时你带的那只银笄被我留在了身边，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上几眼。军中的战友说那是我家乡情人的，我都点头说是。若真的是该有多好……你不会相信，我竟然爱着你，最初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不求你能接受我的情，只要救你出宫，不再见你为难伤感的表情，我就知足了！不多说了，我要去练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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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往常一样，将书信折好，放进信封，虔诚的写下那人的名字，收在木枕中。慕山柔情潋滟的对着那木枕出了神，良久，才挎上弓箭走出了营帐，来到射箭场练习射箭。虽说早能做到命中红心，然而发箭速度却是逊色，若上战场，恐怕自己的箭还未拔出，敌人的箭便已入了胸膛了。这点招术又怎有机会近得冰阳的身，杀了他，救出凌玉？想罢，三箭齐发，一箭脱靶。慕山摇摇头，再练。掌上早已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曾经那双泡茶沏茶的好手已是一去不返。却仍是无悔，为了那人，失了什么依然在所不惜！怀念那张蛊惑人心的脸，那双嫩滑替人代写书信的手。

　　不觉中，天色已暗，前方的靶心已经不能看清。慕山叹了口气，自腰间抽出一柄剑。刺、挑、削，再刺、再挑、再削，往复循环，直至这剑法三宗熟谙于心。再配合以流畅的动作，慕山人剑合一，如翩然雁舞，将一套剑法挥展的淋漓尽致。这套剑法已练了三月有余，总算小有提升。举头望着空中的皎月，不禁一笑，回到营帐取了本《吴子兵法》，坐在野地上研读。过于专注，看到精彩之处不由拍腿大赞。

　　大将军帐中的白泽听到隐隐传来的声音不禁走出大帐，遥见那夜读之人便知此人之志并不屈于小小的平难将军。若是加强培养，必将成为一代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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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东宫之怨

　　凌玉踌躇在门外，一双清明的眸鹄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掌中的书开了合，合了再开，往往复复，一如他无法平静的心。适才太后身边的宫女召走了冰阳，不知何故，凌玉心中竟是一阵难安。窗外滚滚黑云压迫而来，遮天蔽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一阵劲风舞乱了他柔滑的乌丝，一股难明的恐慌刹时袭遍他全身，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咬着唇，垂了头，合上眼，手是愈攥愈紧，亦是愈攥愈凉。猛地，熟悉的温度覆上他微颤的肩膀，将他冰冷的拳牢牢握紧，回首，是那人坚毅的目光。

　　冰阳只是将他紧紧箍在怀中，对太后的召见绝口不提，凌玉也不去追问。两人只是脉脉望着彼此的眼，相顾无言。此时的静默正是对这份感情无言的肯定，无论怎样的强权，无论怎样的逼迫，此二人，绝不放开彼此的手！凌玉自冰阳的眸中读出了坚忍，冰阳自凌玉的眸中读出的是——柔情。那似水的柔情再次湮没了冰阳，纵使去路再艰险又如何？他怎会舍弃，又怎愿舍弃这眸中缱绻的柔情？

　　揽着凌玉的肩坐上床榻，望着窗外肆虐的风雨，冰阳手中的力道不由加重。多时，不禁开口：“玉儿，答应孤，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孤。”这是王令，亦是请求，求他陪自己走下去。到了如今，自己实不能再失去他。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尽化作潋滟情意与冰阳坚决的信念。

　　倚靠着冰阳的肩头，凌玉虽不见他表情的凄然，却也读出了他话语中的决然，这赋了他莫大的勇气。望着窗外愈加狂虐的暴雨，凌玉予了回应：“无论如何，我绝不会离开你！”早在心底许了承诺，天怒人怨，他一人承受！什么禁脔，狐媚，再难听的话也不能动摇他留在冰阳身边的决心！然他绝想不到，离开仅是短短半年间的事……

　　“终有一天，你我携手逃离这牢笼，只我二人，执手成说，死生契阔。”许了他太多的盟誓，自己又真能遵守吗？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只因心头这份久难熄灭的爱火。他人许是不知，冰阳自己却心明的很，这份爱意早是蛊毒般钻进了血肉，啃噬着自己的心脏！这般爱意，纵是人神共愤，他又怎能无法动摇？！！

　　凌玉不再言语，眼里，心底，尽是笑。自己当真是入了他的心骨，得了他这许多的承诺。哪怕天崩地坼，只要有他伴在身侧，他亦然傲然昂首，毫无惧色！颊边是一抹晕色，而眸中则是坚不可摧的信念。孰言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凌玉便要证明书生亦有书生的坚韧！这份情，感召日月，天地不催！

　　冰阳亦不再言语，只回忆着适才种种，眉目紧锁，玄泠的话语字字有如刀锋尽数转化为直刺心脏的利刃。

　　“王儿，听闻你近日国事繁重，也要适当放松，莫伤了身子。”玄泠并未抬眼，一副淡漠的表情。然此并不代表宫中的闲言没有入得她耳。冰阳是她的亲骨肉，她岂能任着流言蜚语漫天飞，岂能眼睁睁得见他入了穷途末路？！

　　“孩儿谨遵母后教诲。”冰阳料定玄泠宣他前来必定不是为了这等小事，心中不由想到凌玉，莫非……

　　“咳。”玄泠嗽了嗽嗓子，表情一如往昔的淡漠，然心中却涌暗流。“近日母后也听到了些许流言，说你……”玄泠顿了顿，“日夜流连于寝宫，冷落了后宫三千。” 那些事本是她不愿提及的，但皇后嫣宁已经到这里诉苦了她还怎能不管？且不论嫣宁是自己的亲侄女，单是那罪魁祸首竟是一名男子她便已是无法容忍……许多往事，她不愿回首……

　　“尽是些宫中杂言碎语，切莫染了母后的耳。”冰阳口中含笑，心头却涌上一股怒火，何人竟敢谈论他的是非？！凌玉若是因此有何差池，他必要诛其九族！

　　玄泠不见冰阳心底的恨意，依旧自顾说着。“她人暂且不论。这宁儿可是你的正妻，你得空去看看她，哀家实不忍她受屈。”表情依然波澜不惊，但隐隐的一股愤怒正焚着她的心。这些流言如同一柄利刃，于这二十三载之后复又刺进了她本非木石的心脏！

　　“孩儿知道了。”冰阳强压胸中愠怒，嫣宁那贱人，几时学得背后嚼舌了。若不是得了母后的宠爱，料定早已被他罢黜，立了凌玉为后！想起凌玉，心中的愠怒又灭了不少。每每总是，见他的容貌，心底便舒爽了许多。再烦再恼的国事也抛诸脑后，一如今日之事。然玄泠却仍不罢休，只徒添了冰阳的恼怒。

　　“嗯，那哀家就放心了。还有，近来万寿祠略显清静，少了孩子的言语。哀家想……”玄泠明白冰阳应当懂得她的意思，只是想他再添子嗣。

　　“孩儿叫琰儿来陪您！”冰阳怎会不懂玄泠的意思，但他不愿妥协。自与凌玉花下盟约，发誓今生定不负他之日起，他便决定再不碰任何人，只除他之外。他是凌玉的唯一，也要凌玉做自己的唯一。只要他，也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