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皇。」冰霁君精光锐利的眼睛依然望着前方微笑的人,自信的语气没有避忌。这是仔细思虑过的结果。
有谁动得了能力足以撼天震地的魔界君皇呢?当然只有君皇自己。
有谁能一下子毁了半个圣魔界呢?当然只有能力足以撼动天地的君皇。
不明白的只是原因罢了!
而这原因…唇角一扬,他等着幽冥君说下去。
「过去吾一直想不通原因。」幽冥君微微一笑,他知道冰霁君一定也明白了。他们之间,慢述理由与分析的人一向是他。「依长老的处事,就算二百年前,君皇不愿回归,双方也断无兵戎相见之理。只除非……」
冰霁君在听。美酒沾唇,唇角有笑意。
「出现了君皇爱不忍释之物,而魔族毁了它!」
将人比物?冰霁君一笑,没有说什么。
美丽到近乎邪魅的笑容有一瞬间像是达不成目的的气馁。微笑不辍,很快忽略了过去。「吾以为,当年必是迎皇之人伤害了梵天,才使得君皇一气之下,杀了所有的魔族兵士。九长老后来再向魔界调兵,也是因为君皇的能力太强的缘故。虽然如此,到最后,仍不得不牺牲八位长老,才能将君皇封印起来。」
「封印?」双眉一扬,冰霁君望定眼前神态自若的人,「君皇曾失去记忆?」
「是。」幽冥君微笑,赔罪的意味不浓,直到如今才透露像是理所当然。「季聿传回的消息。」
「嗯。」冰霁君亦笑,谅解的意味也不浓。他深知幽冥君远虑及防人的心计。「那么如今君皇的封印应该解开了?」
「应该是解开了。只是……」幽冥君微笑的脸庞慢慢透了些不解的疑惑,「如果当年君皇能为梵天杀尽魔族兵士,如今又怎会如此待他?」
「误会?」
「应该是。」形状美好的眉端轻轻一挑,并不十分担心的语气。「只是到底是何种误会,我们还不知道。」
冰霁君望着他,唇角慢慢扯起一个笑。「你一向谨慎。让你在有事未明之前,就做下决定的原因是什么?」
「君皇不杀梵天,」一顿,幽冥君望着眼前短白发的男子,眼里一抹光采,「还有…」光采一闪即逝,忽然微笑,「一个有力的原因胜过千万个小理由。其它的并不重要。」
那抹光采虽淡、虽短,落在冰一般的眸子里,依然清清楚楚。唇角一个微笑,不带任何意味,冰霁君悠然回道,「那么重要的事就先办吧!」
「嗯。」幽冥君颔首。「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客人。」
阴鬼之牢,牢外。
「长老。」
少君甫到,就见星站在那儿。梵天的气息不在阴鬼之牢,四周的侍卫看来却浑然不觉。少年微微凝了眉心。
「应该是被幽冥君带走的。」
「幽冥君……」少年沈吟着,忽尔一笑。「自寻死路。」回头,向着一旁侍立的黑发男子说道,「星,查出梵天所在的地方,立即传心音与吾,吾立刻去见君皇。」
幽冥府。
黑发青年风一般的身影一到,就见幽冥君已在府前。星停下脚步。
幽冥府朱红的大门虽然不是座落在热闹的巿集里,每日自朝阳升起后,熙来攘往的人群却也热闹非凡。
今日美丽的主人亲自倚门相候,更惹得旁人伫足观望。不论来人是谁,能让幽冥君如此相待,也会传闻一时。
自然,长老也一定会知道──黑发的青年微微一笑,愉悦却不失身分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扬起。星在府前几步就现出身形,走上台阶,一礼轻揖,声音不很大,却传得远,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九护法,奉九长老之命前来拜会!」
美丽的眼眸略略眯了起来,「请。」点头相邀,延入府内。围观者喃念的声音很快淡去──本来,九护法奉九长老之命前来拜会,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稀奇的事,魔界的人不会久记。
不常关心别人的事,也绝不多话,向来是魔界中人的好处。星微微一笑,走入那扇朱红的大门。
《天若有情》 65.北冰原
幽冥府,大厅。
黑发的男子进来时,四周并没有其它的人,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幽冥君和他二人而已。
酒席早备,幽冥君举杯相邀,唇边一抹笑意,似有若无,「护法今日能再前来,想来长老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桌上只有二副杯筷──自然,对付一个人,若要冰幽双君同时出现,想来不是抬举了对手,就是贬低了双君自己──星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眼前有一只精致的酒杯,杯内有酒。酒香醇厚,足可掩去任何其它的气味。星望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美酒,一哂,「长老目前还不知道。」袍袖一扬,他端起酒来,低低的一声轻叹,「可惜了一杯美酒。」向着主人微一颔首,酒液入喉,涓滴不剩。
喝不喝酒,其实没有差别。若要杀人,甚至不必冰霁君或幽冥君亲自动手,幽冥府里还有众多高手在,下毒不过方便些。但有勇气喝下毒酒的,可也不是常人──
微微蹙起的眉心,在幽冥君额前形成二道令人贪看的美丽浅折。那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含带赞叹意味的表情。「这么有把握?」
「因为幽冥君是聪明人。」黑发的男子微笑。
心音传递,瞬间而已。黑发的男子只要一个讯息,或许大军立刻就到了。君皇固然不杀梵天,但也绝不可能束手就擒,有了梵天,只是立于不败之地而已。不能必胜,就不是幽冥君出击的时机。
而有时,出击的时机,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护法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没有性命就什么也不用说了。」颊侧金发轻摇,美丽的主人笑起来十分赏心悦目,「解药只有两个字。九护法意下如何?」
「『合作』嘛……」黑发的男子看来依然悠然自在,「幽冥君以为吾今日前来,目的何在?」
毒药在功力高深的人身上,发作的或许不那么快,但时间久了,影响也就大了。而当生命的危急,是直接迫到眼前时,任谁都会担心的。幽冥君微笑,慢慢再替自己斟了杯酒,举杯示意,饮尽了才说话。「合作,是要有诚意的。」
幽冥府,西厢房。
冰霁君就站在一顶精致的床帐前,静静的看着床上昏睡的人。
说是昏睡,却也不尽然。虽然幽冥府内不同阴鬼之牢一般吸魂索命,但魔界的空气也叫修行者极不舒服。自昨晚到现在,修行者一直睡不安稳,轻微的翻动不断,蹙紧的眉头一直放不下来──却又累得无法清醒。
他知道床上的人极度疲累。昨晚抱着修行者,才走出阴鬼之牢,压力一解除,他就发觉修行者本来半靠在他胸前的头一倾,几乎要昏了过去。他知道修行者极力忍着,不想睡着,他没干涉。直到进了幽冥府,到了这里,修行者依然只是打坐而已。
“「休息一下吧,你的体力很差。」”
闭着眼坐着的梵天,缓缓答着:“「多谢好意。吾正在恢复之中。」”
修行者低垂的眉睫安宁。冰霁君缓缓走过,特意放重脚步,双指轻轻按压在修行者腕上。修行者没有表示什么,冰霁君却吃了一惊。身形一转,他双掌按在修行者背上,贯入的内力被梵天体内的清圣灵气挡了下来,冰霁君迅速收力,方才贯入的内力还是让修行者本已混乱的气息更混乱了一分。
难受的表情一瞬间闪过,梵天只是端坐,缓缓收敛气息。
这样的结果是修行者早就预料到的──冰霁君闭上眼,再张开来,按下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面对他,等他的吸呼再度平稳。“「为何不阻止吾?」”
“「你是、」”修行者顿了一下,“「无论成败,想做就一定会去做的人吧?」”
精光内敛的目光陡地一亮。如冰冷眸闪着金光,讶然凝视着眼前白发垂膝的修行者。
修行者没有动静。烛光投影,渐渐走近的伟岸身形笼着修行者半边身子成了一片暗影。
或许……
剑眉微挑,隔着衣裳他将手按在修行者心口上。掌心真气渐渐凝聚,冰冷的掌气只消微微向下,便是致命之祸,冰霁君却不发力。
梵天慢慢张开眼来,平视着前方。“「如果这是你的待客之道,那么也不必谈什么合作了。」”
自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修行者修长的睫羽轻轻一眨,而后便保持着微弯的弧度,致命的掌力仿佛并不在他眼中一般。心中一动,冰霁君答道,“「掌力虽可致命,但也能疗伤。难道为你疗伤,也非待客之道?」”
“「哈。」”梵天一声嗤笑,合上眼,“「吾不受人轻慢,你可以将吾送回阴鬼之牢了。」”
冰霁君一怔,收掌敛气,退了几步。“「你知道吾的用意何在?」”
梵天淡淡道,“「你并非庸俗之辈,又何必自扰?他人即使说出千百个答案,难道就能颠覆你的本心?」”
“「吾想明白你的答案。」”他坚持道。
梵天抬首,看了他好一会。也许是他眼里那种渴切想得出一个答案的神情,让梵天微一敛眉,“「人与人之间,叹不能相知,其实也不过是自己在自己周遭设下太多藩篱罢了。」”一睁眸,清亮语音铮然,“「若能一切还归本『心』,又何必多所试探?你──求『真』而已!」”
求『真』而已!
这句话突然闯入心里的一瞬间,他瞿然睁眼。
精亮的双瞳炯炯,难以置信的讶异与来自内心的激荡仿佛醍醐灌顶,让他思绪顿空却又满涨喜悦。那是从来没有人能够触碰到的地方,那是他内心深处本以为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得透的黯底──
而修行者早已合目调息秉气。原已疲惫至极的躯体,沉缓的心跳和呼吸渐渐成了沉重。
冰霁君笑了,慢慢的。某种感觉在他心里开阔的如此自然,他知道他决定了一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吾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修行者疑惑的表情一闪即逝,他知道光是对抗魔界的气息和自身的疲惫,就能让修行者无法开口了。
冰霁君没有解释。疾伸的指掌含带如冰冷意,在修行者身周画下一圆,为他遮去部分魔界的气息。“「好好休息吧,吾明早再来。」”转身时,指风拂过睡穴,极轻极柔,到累成那样的人不能察觉的地步。
离开厢房,转身走出时特意放重脚步;轻着步伐再回来,修行者已经昏睡了过去。直到他与幽冥君议事回来,情形依然如是。
虽然极度缓慢,修行者的白发仍在生长。冰气虽然能遮去部分魔界的气息,修行者本身的情况却依然不能负荷。最多十天,梵天必因真气尽耗而亡。
十天内,魔界必起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梵天是关键。
关键,成败,梵天的生死。
他永远都清楚自己想要的。
冰霁君慢慢的笑了。抱起修行者,他走了出去。
大厅里,嗅不到一丝紧张对立的气氛。
「君皇的转变,确实是一件误会造成的。」脸上红潮显现,星举杯的手一晃,新添的酒液洒了几滴。稳稳的停杯桌上,他微微一笑,望着幽冥君,「不先让你的客人舒服些再谈?」
「怠慢了。」笑语仿若赔罪,纤长的手指一扬,一颗红色的丹药落在杯里,没有溅起一滴酒液。
丹药遇酒即化,星一笑,举杯饮尽。
几个人影在窗口闪过,俱是高手。即使身上无毒无伤,任何人想要闯出此地,仍不是容易的事。幽冥君一笑,「吾想明白误会的原因。」
「这不是你能获得的最大利益。」黑发的男子应答。
「哦?」
「开战的时间和地点,可以由你决定。」
幽冥君心思一动,正欲说话,突然感觉到不远的地方,一股不同于圣魔界的气息正在移动。幽冥君轻轻合了眼眸,他知道除了梵天之外,还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唇边一个浅扬,待客时一句平常不过的话,「请稍待。吾去去就来。」
北边树林。
白衣的身影极快,怀中一个轻微的颤动却让他缓了缓脚步。南边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冰霁君停下步来,等着淡金的身影到来。
人影由远至近,很快到了眼前。修长的眉端一挑,没有笑意,不是怒气,沈静而平和,「理由是?」
「他在魔界,无法复原。」
「你要,」额间的轻折是不愿相信,「带他回人界?」
「是。」
幽冥君轻吸了口气,「争战即将开始,没有梵天,对付不了君皇。」
「只要让君皇相信梵天在你手中即可。」
「君皇对梵天的误会还在,若非亲见到人,恐怕没有作用。」
幽冥君的微笑浅淡平和,却换来冰霁君唇角一个轻轻的扬起。冰霁君提醒得不露痕迹,「让君皇相信他对梵天有误会,比什么都有用。」
「吾尚不知误会为何,这不是万全之策。」颊边的金发随着主人略有侧首的动作闪起一片光华,「十天。」幽冥君轻吸了口气,慢慢与他正面相对。「留在幽冥府十天,吾能拿下整个魔界。」
「不。」
沉稳的声音没有犹豫。幽冥君望着他。
「十天,魔界的气息足以尽侵他的经脉,他撑不到那个时候。」
修长的手指轻轻曲起,慢慢放开,幽冥君微微合了眼帘,「封住他的穴道,可以让魔界的气息不能侵入他的经脉。」
「不。」沈稳的语气依然,「十天重穴,足可废了他的武功。」
「那不正好?」幽冥君慢慢吸了口气,微微一笑,「你可以控制他,直到你厌烦杀了他为止,都不必担心他有能力报复。」
冰霁君一笑,「不、不是控制。」他看见幽冥君带着疑惑的表情。他知道那个人的表情,总是适时适地。冰霁君的笑容淡淡敛去,慢慢拢起的双眉如同叹息,「罢了,你不会懂的。」没有等幽冥君的反应,冰霁君转身,「北冰原,是最靠近人界的地方,也是魔界气息最淡的地方。七天内,吾会留在那里。」
幽冥君看着熟悉的身影远去,感觉着那股气息渐渐淡去,终于再也看不见,感觉不到。他知道冰霁君的意思,是『真有危险的话,就到北冰原来吧!』
幽冥君并没有在那儿站上很久。他想到幽冥府里还有客人。
一转身,颊侧透光的金发勾上树枝,金发扯落几丝。
他望着掉落的金发,脸上没有表情。火红闪过,身后大树连灰也不剩。
皇城。议事殿。
「梵天失踪了?」蓝发的君皇重复了长老的话。
一瞬间闪过君皇脸上的复杂神情,少年看得清楚,却在短短的一句话结束前,就已了无痕迹。
「嗯。」少年微点头,略仰的目光有着与平淡神情不相衬的一点关心,「人在北冰原……是不是先救人?」
「不。」沈冷的眸光淡漠,剎那间像要消逝在远方。蓝发的君皇忽然笑了,「这是一个……好借口。」
《天若有情》 66.始战
「君皇离开皇城了?」幽冥君侧首看向来人。
一位战袍覆身的老将军,弯身有礼,「是!」
「长老呢?」
「还在逸水居。」
「嗯。」幽冥君微笑,「那么……」
一个靠近皇城的小地方,一个少人相信的传言。
「听说二百年前,魔界死伤惨重,是因为君皇的关系?」
「当然啦!」听的人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长老不是说遇上强大的对手,要保护君皇吗?」
「嗳,可是我听到的是,杀了那么多族人的,其实是君皇自己啊!」
「怎么可能?!」听的人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是真的啊!还有还有,听说那时会一个兵士都没有回来,是因为长老害怕秘密外泄,把本来没死的都杀了……」
像这样的传言到处都有,说的人其实不多,相信的人更少,却在某日午时,突然成了皇城里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到处都有人传说着。
以贤名著称,幽冥君入皇城。首先拜会的,便是文武耆老。躬逢其时的一场聚会,是一位老将军的寿宴。
席间有人提起这个传言,幽冥君大怒,知会各级官员的结果,不出午时,各地曾听过或说过这个传言的人,全被抓了起来。广场一番拷问,问不出什么,这样的传言却不胫而走,整个皇城,甚至皇宫里,也到处有人谈论着。
逸水居却依然清静。在魔界,长老有着与君皇同尊的地位;长老不愿见的时候,就是君皇,也不能进入逸水居。所以即使外面沸沸扬扬,逸水居仍然不见半点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