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前所未闻之事。黑发的青年微笑,「那么,他们应该会在那里?」
「吾想想……」幽冥君微微一笑,笑容半凝在脸上时,像是突然醒觉了眼前还有人,于是他又一笑,「让吾仔细想想……」
《天若有情》 68.幻梦
绕过山头时,他们见到远处迎风伫立的蓝发身影。
塌陷了数尺的雪原在眼前,黑发的青年停下步来。
幽冥君没有表情的脸上,映着冰雪的颜色。静静的站了一会,轻轻合落眼帘时,黑发的青年见到他瞬间紧握的双手。一转身,他向着来时路,风势带起的金发直飘到眼前,掩着那对美丽的眼睛。「走吧。」风动时,沉静的声音已如往常,「君皇若真是杀了梵天,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黑发的青年却没有立时回头,凝视着蓝发君皇的深邃眼瞳专注,直到他望见了修长十指上显眼的红色。
黑发的青年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什么时候开始平静了心绪,蓝发的君皇记不很清楚了。或许是冰冷的雪水在掌心的感觉唤醒了他,或许是雪地里的风卷过蓝色的长发时,带来的那种沁入整个身体的冷意,让他全身一颤,心灵顿空。
梵天的气息突然闯入心中时,蓝发的青年记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僵凝。只记得自己笑了,不知是怎么努力着,才能忍着狂欢的心绪,小心劈开雪地,向着修行者而去。
在见到修行者的那一剎那,他几乎要落下泪来。然后,他见到另一个人。那个人该是很累了,却依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慢慢的睁开眼来,望着他的表情并不退怯,依然有力的一句话,「他伤得很重,你能救他。」慢慢松开紧抱着修行者的双臂,金色的瞳眸最后才闭了起来。他知道冰霁君已经昏了过去。
什么时候沉定了心绪,蓝发的青年也忘了。急着为他疗伤,找处能避风雪的地方──直到现在。修行者在自己的怀中,清丽的容颜染着太过苍白的颜色,白色的长发曾为自己而断,如今再度生长,又到了及膝的长度。
胸口不曾褪去的感觉是心疼。蓝发的君皇明白。当年的事,梵天其实什么也不记得。
蓝发的君皇慢慢的抱紧了修行者。忘却,或许是一种幸福。
还恨吗?都不重要了。
「梵天!」
是谁的声音呼唤着他?
巨变起得突然,他只记得万千冰雪宛若暴雨狂扑而下,夹带真气的剧烈震荡散布在冰雪之中,四面八方扩散了开去,触目所及全是白色的崩落。
冰霁君一把将他轻晃的身形拉入怀中,立即让两人都坐了下来,万钧重压在他们的头顶,白色的光芒自冰霁君交错的掌心释出,在冰雪要将他们没顶前,在一片黑暗里辟出一个仅可容身的空间。
沉重的撞击仿若闷雷,夹着宏大的真气从不知多远的上方传来,声声像要震破人的耳膜与心肺,修行者努力支撑着,却觉得意识随着渐乱的真气逐步远去。冰雪还在崩落,慢慢压得密实,渐渐将这片白色的光罩隔绝在完全的黑暗里……
修行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醒来,只知道睁开眼来时,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正包围着自己。梦吧?
海殇君?修行者苦涩一笑。那片白色的冰壁在眼前崩落成千片万片时,像是带着自己的心一起……一直都不愿相信他无情的。如今……
或许是心碎的感觉太难过,才会在梦里见到他──
修行者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惊讶多些还是欢喜多些,或者只是淡淡的一声招呼,出口的声音却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海殇君?」
海殇君似乎有些惊讶。淡淡的却笑了,就像真的听到修行者的话。
「你……」
熟悉的声音温和,轻声打断他的话,「先别说话,你伤得很重。」
修行者才发现海殇君的手掌轻按在自己背上,一股暖意由掌心缓缓推了进来,却进不了丹田。愈见缓柔的真气不辍,几次顺着经脉而下,却总阻在丹田之外。海殇君轻凝着眉,似乎正思索着。
修行者静静的看着。淡淡的笑容漾开在他的脸上,升上心头的却是深深的哀伤。或许是期待吧?期待他们还能像过去一样,所以有了这个美好的梦境。“不会有事的。”他想开口这样说,“不必为吾担忧。”,他从来都不想让海殇君这样担心…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熟悉的容颜,真实的温暖……这段日子里,不断支撑着自己的,或许就是期盼着像这样的梦境能够再次成为真实──蓝发的好友,身边的海殇君呵……你还会在吾身边吗?梦醒时──
「怎么这样看吾?」
海殇君的声音十分温和,回眼望他时,连眉心的深痕也悄悄的掩去。…这不就是海殇君吗?吾熟悉的好友──莫名的感到胸口一阵难受。修行者没有回答,淡淡的却笑了,清澈的眸子深深的望进了那对深红的眼里,像是片刻也不愿稍移。
海殇君却移开了视线,注视着他额中那一点朱红,温和的声音和着微笑的表情,轻扬的语调似是开着玩笑,「吾想,你不介意才是。」
修行者却觉得难受的感觉一阵一阵,快要将他没顶。或许是担心海殇君会在他闭着眼的时候消失,修行者一直都睁着眼。海殇君半合眼眸的脸庞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而后逐渐模糊……直到轻轻碰上他的唇。一道暖意自轻合的唇缝泄入,渐渐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时,他只觉得连眼眶都暖和了起来。
该闭上眼的……他想。但他只是静静看着,任由视线模糊成一片。
「梵天?」温热的泪水或许是碰触到海殇君了,那片蓝色的身影急速起身,开口是惶急的声音。
修行者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觉得高兴。」
「高兴?」海殇君微扬了眉,是欣然的表情,「因为觉得好些了吗?」
「因为见到你。」
一瞬间那双深红眸子映出的不知是什么,修行者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楚,轻眨了眼时,那双温暖的臂膀已环在自己身后,略有急促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而后深埋在白色的长发里。
他看不见海殇君的表情,却能感受海殇君的心跳和呼吸,与温暖的拥抱。修行者轻轻吸了口气,「告诉吾……为什么?」
瞬间像是僵硬了的躯体依旧温暖,只是慢慢的离开了他。海殇君让他躺下,自己却站了起来,向前的脚步像要离开。
修行者一惊,挣扎着想坐起,才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一点也使不出来,他知道那是因为伤得实在太重的关系,也知道强自提气会伤得更重,修行者却仍然努力着。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紧张,海殇君回过身来,依旧是那样温和的表情,带着微微的笑,「都过去了。」
他轻轻蹙起了双眉。海殇君依然是那种微笑的表情,「再过不久,灭境诸天就能开通灭境与圣魔界的信道,到时你就回灭境去吧!」
修行者依然望着他,凝着眉心深深的刻痕。
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想抚开他的眉,想起什么似的,却突然缩了回去。「吾知道你担心的事,吾向你保证,只要吾在的一天,圣魔界绝不进军人界。」
「你的手……」
海殇君看了一眼血迹干凝的双手,微笑的深红眼眸里有真心的感叹,「只是想通某些事的代价罢了。」
修行者没有多问,瞥眼间看见一旁躺卧的人,修行者的声音带着急促,「冰霁君?」
「他没事,只是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海殇君的声音淡淡的,微扬的唇角似笑,「若不是他拚死护你,」略略的,却垂低了头,「吾只怕不能及时找到你了。」
「那一掌……」修行者望着他。
「是吾。」海殇君轻轻扬起了唇角,却垂了眼帘,「……是吾。」
「……还是不能告诉吾原因吗?」
海殇君的侧脸看来只是寂寞。
修行者挣扎着坐了起来,虚软的双足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海殇君走近,轻轻将他扶了起来。修行者攀着他的手,凝视着那对深红色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是认真也是关怀。
海殇君慢慢别开了视线,望向洞外一片苍茫,平视的眼神不像特别注视着什么,只是思索着。忽尔一笑,「不。」回眸的视线是温柔的凝视,「什么都别再去想了,你是灭境清圣无瑕的梵天。」
清澈的眼眸黯淡了下来,修行者略略别开了头,「……连在梦中也不肯告诉吾吗?」
「……梦?」海殇君一楞,却笑了,「嗯,是梦。梦醒后,」他慢慢的靠近修行者,「什么都别再想了……」
他只记得海殇君微笑的表情,慢慢渗了不舍的情绪……透过蓝的边缘,他看到洞外呼啸的风雪……飞舞着,飘不进这有着削锯般独特形状的洞口……温暖的感觉围绕着他,他在那片蓝里睡去……
是梦吧?当他醒来,什么都会不一样了吧?
「……梵天……」
他听到冰霁君的声音在耳边,带着一丝急促。是的,海殇君既然要杀吾,又怎么可能救吾?醒来后,或许吾还深埋在那片崩落的冰雪里──
睁开眼来时,他见到那对略有着急的金瞳转为安心的颜色。修行者微微一笑,「吾无事。」没有风雪的声音,四周只是一片平静。他见到一整片白色的冰壁。「你呢?」
「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时间即可。」
冰霁君轻扶起他,修行者见到遇冷即热的宝珠在自己的掌心,散出的温暖连冰雪都能消融。
「明日,我们到人界去吧。」
“吾知道你担心的事,吾向你保证……”修行者略低了头,「他会追来的。吾不想人界因吾……」
「不会。」沉稳的声音是肯定。
修行者望向他。
「君皇,」金瞳里的光采有一瞬间沉了下来。再抬首时,冰霁君笑了,注视着修行者的眼神依旧坚定,「他永远也不会杀你的。」
回头,修行者看见一片苍白的景色,隔在那个有着独特形状的洞口之外。他不知道眼眶是不是红了,泪水涌了出来。
「君皇……?」
蓝发的身影走近时,紫发的少年略略吃了一惊。平静的神色里一抹淡淡的笑,就像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牵扰他的心。
「长老有事?」蓝发的君皇微笑着问他。
那个笑,不是勉强,不是习惯,只是自然……一瞬间他以为见到过去那个蓝发的少年,少君有些惊讶,一朵轻笑却逸出了唇边,「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君皇。」
「嗯。」蓝发的君皇也笑了,慢慢转身,「这里再也没有需要铲除的敌人了──走吧,我们回皇城去。」
大军即日拔营。
《天若有情》 69.执着
北冰原,一处高岭。
「君皇已经回皇城了,幽冥君还不动身?」黑发的青年平视着眼前灰淡的天色,唇边有着不明意味的笑,「你身为君皇特请入皇城的贤士,留连在外只怕于声名有碍?」
「该担心的恐怕是阁下吧!」幽冥君微笑,「长老一回皇城,必定会先找护法回身边吧!」
「就让他找吧。」黑发的青年笑笑。
「哦?」轻挑的眉端有些惊讶。
「这不是你想见到的结果吗?」
「还差一点。」幽冥君轻眯起眼来,带着微弯的唇。
「那件误会啊……」星悠悠一叹,「或许是吾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只是,」他望向岭下一片雪景,「你也该提出能让吾安心的条件吧?」
修长的双眉微敛,毫不保留的欣赏着对方的精明。幽冥君笑着颔首,「嗯。冰霁君还活着。」
「不够。」星一转身,深邃的瞳眸带着自信的催促。
幽冥君的回答悠然而明快,「要离开圣魔界,必须开启界门。冰霁君一开界门,吾就能察觉。」
黑发的男子满意的笑了,「那么,那个误会是……」
逸水居。
「长老!」侍者匆匆来报,「幽冥君不在府内,护法也不见踪影!」
紫少君略觉惊讶。自回皇城,他便以心音传唤,却一直没有星的回音。忧心星遭逢困境,遣使探之,却得到幽冥君不在府中的讯息。该不会……少年一阵心惊。给星的任务便是监视幽冥君,不让幽冥君离开皇城,若是因为任务不成反而让星……
尚不到论断之时──轻吸口气,少年望向来人,「找出幽冥君的下落,还有,」少年望向那一片水色,「若是幽冥君不在皇城,尽速通报!」
梵天静静的坐着,对着无边无际的白。
「想些什么?」冰霁君轻按着他的手腕,察觉梵天比起昨日好了许多。
修行者看向一片苍茫的雪地,「吾在想,海殇君的转变,究竟是为了什么?」
冰霁君知道他问的是过去君皇如此无情的原因,他考虑着,很快有了决定,「或许是误会。」
「嗯。」修行者轻轻颔首,「而且这误会,该是来自吾丧失记忆的过往。」
冰霁君望着他。
「二百年前,灭境诸天找到吾时,吾之意识灵气已弱;为使吾重生,不得不牺牲过去的记忆。」
「原来如此。」冰霁君在他身侧坐下,「当年君皇之所以会杀尽迎皇之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嗯?」修行者转头问道。
「二百年前,圣魔界迎皇,结果不但君皇仍留在人界,就是迎皇的众多使者亦全数牺牲。后来才知道君皇的记忆受到了封印,直到最近才解开。」
「这就是吾一直不能想通的地方。」修行者轻叹了口气,「二百年前,吾与海殇君同样是好友,就算记忆解开了,又怎会如此?所以吾一直以为是最近的事。只是除了紫少君之事可能引起误会外,再也没有其它的可能了。」
「君皇既能为你杀尽魔族众人,普通的误会自然绝不可能。」冰霁君思索着,进一步推论,「──除非这误会危及君皇的生命,或者君皇以为你背叛了他──只可惜你失去了记忆,自然也不能仔细推敲过去的作为了。」
「其实对过去,吾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残缺片断,不能完整。」
嗯?冰霁君一扬眉,「对于过去君皇与你之间的误会,吾与幽冥君也有一些猜想,何不将你所知说出?加上吾所知之事,或许能有眉目。」
修行者颔首。「二百年前,灭境魔气突增,吾为除去魔气根源,而到苦境。当时为突破苦灭二境间的天然界限,吾身受重伤,应为海殇君所救。」
冰霁君静听。
「后来知道魔族迎皇之事,又知魔族具有封印记忆的能力,吾担心海殇君回归魔族后,会危害人界,因而凝气酒中,藉清圣灵气与魔界气息相排拒的作用,阻止海殇君回归魔族。」
「原来如此。」对着修行者投来的目光,冰霁君的笑里有谜团渐解的愉悦,「吾与幽冥君一直不能明白,长老为何不在二百年前就带回君皇,原来是为了灵气之故。」
「灵气入体,会逐渐消磨,二百年的岁月过去,灵气终也淡弱到失去了作用。」修行者轻声一叹。
他知道修行者并不是难过,轻轻的叹息只是顺天命的豁然。冰霁君微扬唇角,一个会心的微笑,没有多余的安慰。「还有一点吾尚不能明白。」冰霁君思索着,「以君皇之能,就算倾魔界之兵,恐怕也不能对付,君皇又怎会让你死去?」
「这是因为灵气入体,会有一段痛苦适应的时期,或许吾是撑不过这段时期吧!」修行者淡淡一笑,似是自嘲。
眼前的人说来轻描淡写,力战至竭的景象却掠过冰霁君的心头。昨日冰雪银封,阵阵真气冲击,以梵天当时的功体,居然能支撑到血汗迸出的时刻,当年情状,可想而知──冰霁君脸上却没有一丝怜惜或同情的神色,淡淡只问,「明知灵气入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君皇难道没有事先的安排?」
「他并不知道此事。当时魔族人在身侧,吾不能对他言明。正好魔族派人假扮灭境诸天,要吾毒杀海殇君,吾将计就计,才让海殇君喝下凝着灵气的酒。」
──毒杀?啊!心中蓦地一亮,修行者回头,正好与冰霁君的眸子相对,冰霁君先说,「那么,君皇有可能误会你下毒?」
「……不可能,」熟知的事实却让他按下心头刚起的激动。修行者摇了摇头,「灵气入体只要一段时间,就能融合,那时海殇君就会知道吾并非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