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步行的街道————出流

「没有啦，我知道的。」深津澄的目光直视著地面，走至电线杆下时，正被它那微弱的光线反射到无法看出他现在的表情。

「澄…那个…」像是抓准了时机，零生想在这一解心中的疑问。不管是那个药还是什麽，反正他都想知道。他想让他知道，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先到我家休息吧。好吗？」深津澄将眼从地面移上，直望进零生的双瞳，突然扯出的淡淡微笑使得零生怀疑起深津澄是否知道了他心中的那句未出口的疑问句。

「…好。」零生稍稍迟疑了半晌…不知哪来的感觉，他总觉得，深津澄其实什麽都知道，比正常人都来得更正常，迟钝、傻笑…都只是他的不真实面罢了…

※※※

「我回来了！」深津澄打开门时大大声地对空无一人的屋内说著，脸上像是期待著屋内传回来的声音而扬起笑容。

「怎麽了？你在对谁说话？有客人？」零生不解地望向屋内，没半个人影，玄关也没有多双鞋。

「我的琴、茶几、被子、杯子…还有房子。」深津澄的笑容稍减，有些失望的样子。但他仍保留了一丝笑容给零生。

「这也是你的习惯？」零生跟著深津澄脱了鞋进屋里，心中独自己猜测著深津澄的行为背後的用意为何。

「你不觉得我叫得愈大声，听起来的回音就像是对我的回应吗？我每天都很期待哦。」深津澄继续说著，「不过啊，像现在这麽晚了，回应的都是邻居的叫骂…『真是吵死人了！』你听到没…？哈…真对不起他们呢…」

零生没有回答，但内心却有个声音对自己说著…

让我变成每天期待你回家的人吧…

　　　　「你回来了啊…澄…」

少年步行的街道 23

　　大阪

下午。

龙看了看时钟，少爷也应该快放学回来了吧。龙收起正在看的教科书，开始换了身份，从平时的大学生变成天原家的管家。

下了楼，电话声正好响起，像是与他的脚程同步似的。

「这里是天原家。」龙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说出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零生他没出什麽乱子吧？」电话的另一头回应的是一个稍年长却也不失威严的声音，带著明显命令口气似乎是他的习惯，也是一种特权。

龙一听，是老爷。

他没多大的讶异，因为零生父亲的察情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但他头一次挑上零生快放学的时间而不是往常的早上，这是他唯一的一点疑问。

「没有。少爷最近的表现良好，没有什麽异常。」龙据实以报。

「是吗？」

电话传来怀疑的问句，著实令龙略感不悦。他先是吸了口气，「老爷，你是不相信我吗？」龙说了他心中直觉想说的话，虽然这听来是有些逾矩。

「你说这是什麽意思？」这句话下的成份其实有著严重贬低对方身份的意味。

零生父亲刻意压低的声量，使龙更加确定了他语中的不客气及要他注意身份的提醒。

在社会工作多年，看过无数面孔的龙当然知道老爷现在正为著自己的一句话而 不高兴，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想软化的意愿。

违背他自己的心，他才做不到。

「我的意思是，老爷可以去问其它监视少爷的人，或是将我解雇。」

话才一说完，龙便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极大的打击声，看来他的话的的确确地是激怒了原本已不太高兴的老爷。也可以说，他的话是引爆老爷脾气的导火线。

没关系，他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你说话愈来愈没大没小了啊！你不要以为我不敢！」龙可以听到，老爷已是拍了声桌子并站起身来骂他，搞不好握著话筒的手还愈握愈紧。

「我说的是事实，也没有要挑战老爷耐心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即然老爷请我照顾少爷，就应该相信你所请的人，不然就乾脆解雇算了。」

「随便你！不要再给我说些废话，我要听的是零生的近况！」

「少爷最近很用功，都有在看书，放学也都很准时回家，有耽误的时候也会打电话通知，简直变了一个人。」

「然後呢？」他的语气听不出有一点欢喜的样子，只是一个很直接的接话反应。

「我觉得一定是有人影响了少爷，看得出来，少爷他一直在改变，就是关心别人或是…」

龙的话才说到了一半，就被硬性地截断了话。「他不关心我这个爸爸，关心别人有什麽用！」

「老爷，你这麽说就不对了，少爷能有这种表现对他来说已经很不简单，做父亲的理应有所表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子。如果老爷听不下去的话就算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什麽，就这样子。」不等老爷的下文，龙说完便一把挂上电话，看样子像是想报方才被截话之仇。从表情上看来，他倒是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少年步行的街道 24

挂上电话的龙又是深深一吸气以缓情绪。其实他觉的他做的并没有错，还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虽然他受雇於别人，但他认为他并没有因此而有放弃自己立场的必要。

「我回来了。」零生开门进去，一眼便望进站著发呆的龙，声量也随著疑问而压了下来。

「欢迎回家，少爷。」反应快速的龙当下对著刚进门的零生行个标准的日本礼。此时在龙心中竟也不自觉的因零生的话而愉悦起来。零生是从不久前学会了在进门前说「我回来了」四个字。那是对在家等待自己回来的人来说，一种家的认同感。

龙头一次觉得，在这里拥有这种认同感是件幸福的事。

他还真想知道，零生究竟是因何而改变…假如是因人而变的话，他倒真想会会那个人。

「龙你干嘛，怪怪的。」零生拎著书包，带著一脸的疑惑打量著龙。

「没有啊，我好好的。」龙在心中向零生道歉，他其实是有一点为老爷的事而影响到，但他总不能明说吧。「少爷怎麽这麽说？」他有表现得这麽明显吗？

「没什麽，只是觉得你额头上有几个井字纹，看起来很滑稽罢了。」零生晃著拿书包的手，丢下话就要进了房间去。

「井字纹…」龙摸了摸额头後，他轻声一笑。他搞不好因为和老爷吵架而生了不少井字纹呢…

「你该不会又和老头吵架了吧？再这样下去，小心你连走狗都没得当。」零生在房中将话大大声的传出来。

又是一句拐弯抹角关心。龙这回是咧嘴而笑，这样的少爷还真可爱…「我去准备晚餐，等一下就可以开饭了。」

听到晚餐这两个字，零生匆匆忙忙地将头探了出来，「那个…帮我多准备一份…」

「少爷还要带给同学吃吗？」龙这句是明知故问。其实他早就多准备了点。

「因为澄说…你煮的很好吃…」零生有些结巴地说完後，又看似不好意思地将头缩回房中。

龙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原来真有其人啊…名字叫做澄…原来如此…「麻烦少爷代我谢过『澄同学』。」

「好啦，罗嗦什麽！还有…你这几天不用打扫家里了，听到了吧。」零生的话又从房间中传出来。

「为什麽？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你不是要考试了？都不用看书吗？哪有当学生这麽的。」

听完这些话的龙差点被感动给淹没了自己。原来…零生的用意是要他准备考试…

「少爷怎麽知道我快要考试了？」

「在电车上无意间听到那些相爱女大的学生讲的。反正大学的考试日期应该都差没多少…」

「谢谢少爷的关心。」龙感动到快哭了。

「谁关心你啊！是那些女大学生说话太大声，吵都吵死了，不想听到都不行！你可别会错意了。」零生一记冷啍传出来。

龙拿下眼镜，以手臂擦擦眼角，口中自语著还没到嘴边的话，「冲著你这句话，我愿意当个免钱的『走狗』…」

少年步行的街道 25

下了课後，深津澄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去赶投胎。而零生才刚收拾完桌上的书本，抬头便正好瞧到这一幕。

此时零生的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著他跟去看看…其实，说穿了，他只是想看著他，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罢了。虽然他在上课时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坐於前座的深津澄。

他总有一个感觉，深津澄只要不在他眼中，他就全身不对劲…也就是说，深津澄对他来说是个必然的存在、一个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吧。

然而这种感觉却又使他感到害怕…害怕澄知道後的反应…所以他决定用一个朋友、一个保护者的身份去关心他、接近他…但这样下去，零生愈怕自己的行为透露出更多讯息…

算了…他想这麽多做什麽？他以前又没现在这麽「多愁善感」…

零生想著想著，起身也追了出去，一路追到了行政大楼的中庭。此时的中庭里，不知是因为下课还是什麽，聚集了多数的学生。

零生被众多的人群挡在外头，他根本没见著身型略小一截深津澄。

「零生！零生…！」深津澄自人群中挤了出来，见到了零生他不禁语带兴奋地叫住他。

「怎麽回事？一下课就看你跑来这里，真是挤死人了。」其实零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深津澄又回到了他的视线中了。

「你不知道吗？今天公布期考的成绩总排啊！」深津澄对於零生的反应有点感到不可思议，这对学生来说是件大事呢！怎麽可能有人不知道。

「哦。」原来是这麽回事，他还以为发生了什麽大事，跑得这麽紧急就是来看这个？真无聊…

「哦？你的反应就这样？太冷淡了吧？你看你看…」深津澄把零生拉进人群中，眼尖地从众多人名中快速地找到了零生的大名，「583分，全校总排第十名、班排第一名耶…真是太厉害了！」

看到了这结果，零生的确在当下傻了一两秒，他从来不知道他也是个读书的料…

他在考试时唯一所想的便是「约定」的那一句话：我们一起上大学吧。没想到…

零生的傻愣也没持续多久，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把深津澄从人群里略使劲地拉出来，手下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尽量不让他感到疼痛的程度。

被拉出来的深津澄先是呼了口气，「零生，你真是不简单耶，第一次考就有这种成绩！」

听著深津澄的赞美，他却有点…心虚的感觉。要不是他那句话，他搞不好全都是红字吧。

「那你呢？考得如何？」

「那还用说，当然不在榜上啊，学校只贴前两百名而已。就算有，我看是要从左边看过去吧。」深津澄抓抓头，露出像是微笑的笑。

「在乎这麽多干嘛？考试又不是全部。」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也对啦…只不过你花这麽多时间教我，结果竟然是这样…浪费你的看书时间…」

「就是因为教你太多次，才把题目都给记熟的。」零生转过头去，说实话还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脸该不会是红了吧…

「谢谢。」深津澄终於扯出了个真心的笑容。

「快上课了啦！还不快回教室去…」他是真的脸红了啦…

「好…！」

成岛篇之二十六 预感

放学的路上，深津澄一直端详著手上的考卷边自言自语著。自从发了考卷之後，深津澄就一直这个样子，连和他说他个话都脱离不了考试内容。

「这题…这题…还有这一题…」

零生看这种情形也有好一下子了，真搞不懂，澄怎麽把考试看得这麽重要…都不理他…真是无聊…

「嗳！」零生试著发出声音叫著深津澄，想要他把注意力从考卷移到他身上一点，但这种小孩子要糖吃的行为显然是对深津澄没发挥什麽做用。

因为…因为他已经连叫了五六次了！澄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该检讨自己是那一点比不上那难看的考卷了…

「澄！」零生伸出手臂挡住深津澄的去路，而不知情的深津澄理所当然地撞上了零生的手臂。

「零生？怎麽了？突然伸出手来，吓我一跳。」深津澄自考卷中抬头，终於说了一句和考卷无关的话。

「你想去撞柱子吗？」零生没想到深津澄走路完全不看路，再走下去就要撞柱子了，居然一点自觉也没有…真教人不放心。

「哦…谢谢哦…」深津澄咧咧嘴，不太好意思。

刚好达到目的的零生自然是高兴得没话说，他决定来个趁胜追击。「你不是要打工吗？快来不及了吧？」言下之意便是：那个丑不拉机的考卷就别看了！

「对哦！」深津澄一击掌，一脸「我怎麽没想到」的表情。「快冲去好了！这样应该来的及！」说时迟，那时快，深津澄一提脚便冲了向前，考卷顺势揉在手心里。

「跑这麽快干嘛！」

「零生…你怎麽也跟我一起跑啊？」

「我跟你去啊！」

「可是…」

「绪方还没回来吧？我看老板才不介意多个人手！」

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往…一来一往地跑著…

※　 ※　 ※

下了班，零生渐渐习惯了这种疲惫的感觉。由其是这是他和澄一起分享的感觉…这常常使他有心中藏著莫名的感动…

「哇…今天特别晚耶…你有打电话回家吗？」深津澄伸了个懒腰，映在地上的影子顿时被拉长了几倍。

「早打了。」因为…这似乎会让澄和龙觉得快乐…他是这麽觉得的。

这时，住吉神社已在目光可及的地方，两人并肩走著经过了围著一群人的路头。

「老大。」

不知怎麽著，零生兴起一股不安的预感…就在走过那堆人之後。

「老大。」

再次清楚听到那群人的声音，零生停下了脚步。而深津澄意示到零生停住的动作，也跟著止住脚步，但竟没多说什麽。

所有的不安感全在一瞬之间涌上心头…零生转过头去对上那一帮人。

他呆愣了。

「老大，好久不见了。」

是他中学时飙车族的成员。竟然远从东京追到了大阪来…这不是他早知道的结果吗？为何现在他是如此希望…自己身在梦境中…原以为他可以在大阪重新过生活…可是上天却不太想放过他。

「有必要这麽惊讶吗？哈…也对啦，都这麽久不见了嘛。」

「我们可是特地追随老大才来到大阪的呢…」

天啊……

为什麽不肯…放过我…

成岛篇之二十七 害怕

「耶？老大？怎麽不说话？」

「对啊对啊！」

「我们特地追随老大你到这里来，总该表示一下，慰劳慰劳一下我们嘛！」

「就是说啊！从来不知道大阪这地方这麽乡下，一点乐趣也没有！要不是看在老大的份上，我才不想来呢！」

他当年到底是怎麽了？和这群人扯上关系…看来是一步错、步步错…

「老大！」

「乡下也没什麽不好。」零生没来个头地就说了这麽一句，语气上听来，还不难听出其中内含的不悦。

对他来说，乡下不乡下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个人，他想陪在身边的人…不论是哪里都一样，只要有他就好了…

「呃…是是是…！乡下也没什麽不好，有老大就好了啊！对吧！」

他的这句话引来不少人的附和，在场的众人直说好。当然除了零生以外，和目前还没开口讲个一字半句的深津澄。

离开…！离开！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何任关联…！零生在心中不断地有个声音催促著他离开现场，不管用什麽理由都好…他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

「这麽晚了，还不回去吗？」零生沉声道。

「晚？现在叫做晚？以前不是现在才开始…」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零生心中的不耐烦使得他的音量略为放大，像是想要吼掉一切有关他以前的事情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