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有理,只许她骂还不许我还嘴了?操!”
陈若渊嫌他骂得难听,“你安静一会儿吧!”
“嘿,你怎么胳膊肘儿往外拐?”
刘振阳看见李啸这副气鼓鼓的小样儿就想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那个老师,是不是40多岁还没嫁出去的那个?”
“除了她还能有谁?老处女!”李啸的言语越发恶毒,看来是真的被那个老师气坏了,“她以为她是什么美女,居然跟鸣涧大呼小叫,欺负谁呢,活该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一听说事关白鸣涧,刘振阳脑子里的弦就绷紧了。他坐直了,满脸关切地看着白鸣涧。原本一直在看窗外的白鸣涧这才转过头,“没事。”
“什么没事,你就是心软!像那种老处女你就该狠狠地损她一顿!”李啸话一出口,白鸣涧脸色暗了下来。
“李啸,别这么说。”
“那还能怎么说,她就是看你家没钱没权你又没脾气,才三番五次欺负你!这个没人要的贱货,她就是倒贴都没人敢要!”
白鸣涧看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慢悠悠地说:“没必要生气。”
刘振阳听他这样一讲,心里平添一份好感。
陈若渊扫他两眼,暗暗叹了一句:得,到底陷下去了。
车子在无边雨夜里奔驰,看不到回头路。
[拾壹]
中午,图书馆里安安静静的。白鸣涧埋头整理资料,偶尔抬手扶扶眼镜,顺便看一眼正坐在他左边奋笔疾书的刘振阳。
国庆节时学校要举办大型活动,活动方案将从各班的提案中挑选。白鸣涧已经为这事忙了好几天了。
写着写着又没了灵感,白鸣涧看着笔记本,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摘掉眼镜,一只手拄在桌子上,轻揉太阳穴。
刘振阳见他这样,便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本子推到他面前。
白鸣涧扫一眼,看到工工整整的两个字:“累了?”
他摇一下头,微笑着把本子推回去。
周五那天公布初选结果,二年八班,三年五班的提案都入选了。
当天下午白鸣涧去开会,到了小会议室,他和平常一样坐到第三排。同在第三排的四班班长易轩立刻起身,大摇大摆地往最后一排走。同排的其他二年部班长也都起立,一起到最后一排坐下。一年部的班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三年部的班长们交头接耳一番,有人指指白鸣涧,旁人“噢——”了一声,开始嘀嘀咕咕。
白鸣涧不是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他只是没兴趣跟易轩他们针锋相对。斗赢了又能怎么样?
说我走后门也好,说刘振阳做手脚也罢,我们班付出的心血,我们自己知道。
说是这样说,开会时白鸣涧还是因为易轩而分心了,一不留神标错了会议记录的时间。
他还是不够超脱。
幸好他还没有跟这些人明刀明枪地对着干,只不过是在回教室以后拉着同学扳手腕,以此来发泄情绪而已。
总是这样,就算做出了成绩,别人也会说:“徐望涯的表弟,当然得这么能干才行。”“他是靠李啸护着才能当好班长。”“还不是因为他跟刘振阳关系好?”有恶意的,无恶意的,种种说法几乎要压断了他的脊梁。他也曾有过年少意气,为了证明自己而拼死拼活地干,可是那又能怎样?是碰过多少次壁,他才知道——有些时候要装作听不到,听不懂,让别人说去吧!
最重要的不是无愧于人,而是无愧于心。
像这样想,白鸣涧便释然了。
晚饭前的那节课,全体教师开会。刘振阳趁机跑到八班,把白鸣涧拉了出去。
“开会的事,我听人说了,”刘振阳把白鸣涧拉到楼底下,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对不起。”
“别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我们问心无愧。”白鸣涧步伐轻快地走出教学楼的阴影,站到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天。
天上飞过一群麻雀,唧唧咋咋地落到操场边上的小树林里。
“只有成绩能说明一切问题,”白鸣涧对刘振阳做了个射击的动作,“我们不必为那些人的话而小心翼翼。反正也不是为他们而活着。”
他勾动中指,刘振阳竟觉得自己的心脏真的被他击中。有什么东西射进来,然后,在刘振阳的心中生根发芽。哪怕过了很多很多年,刘振阳也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眉目平凡的少年站在阳光里对他说话,让他的心,都烧着了……
上楼时刘振阳看着白鸣涧的脖子发呆,楼里的光线暗得暧昧,捎带着把那脖子也染上了暧昧的调子。看得刘振阳心里一颤一颤的,那种感觉,不好说。
他几次举手,想要拍拍白鸣涧的肩,然后说些什么——尽管他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着白鸣涧的脸,看他刚刚在阳光下露出的那种很大气的表情。
这是他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所有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白鸣涧总是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可是这样也好。
刘振阳最终也没有叫住白鸣涧,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思考一下,尽管答案已经刻在心里,擦都擦不掉,改都改不了。
等白鸣涧回了教室,刘振阳在楼梯旁又站了几十秒,然后才微笑着迈步,走上楼去。
他的手指划过栏杆,一声一声连成动人的旋律。
这天,多云转晴,是个好天。
……
几天以后,一家小饭店的包间里:
“为了庆祝你们班的议案通过,干!”刘振阳打开一瓶啤酒,给坐在对面的白鸣涧倒了满满的一杯。隔着蒙了塑料布的圆桌,两人手中的杯子轻轻相击。
整个包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桌上也只简单地摆了几盘小菜,看来李啸他们是肯定不会来了。
白鸣涧知道这是刘振阳特意为他开的庆功宴。
喝了这一杯,白鸣涧也不说什么客气话,只是主动给刘振阳倒上一杯酒。他们还用不着玩社会上那些虚招,在一起喝酒也就图个轻松自在。
刘振阳喝得多,连带着话也多起来。白鸣涧也就听着,不时啜一口酒。
“我给你讲,一开始,我就是觉得你有才,跟他们不一样,还真就没太把你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啊,后来就变样儿了。看着你笑,我心里热乎乎的,看你受委屈了,我心里疼……真的,特别疼——”刘振阳把笑脸一变,眉头紧锁,说到忘情处,他用力捶捶自己的心口,让白鸣涧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
“我给你讲这些,不是图你报答我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白鸣涧,你在我刘振阳心里跟别人不一样!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我明白。”白鸣涧听着刘振阳讲这些话,耳朵和脸都热烘烘的。他又不是没有心,刘振阳对他怎么样,他全都记得。
是雨天里的一碗姜汤,是对他不着痕迹的维护,是为了他而自责……一桩桩一件件,他从来都没忘记过。
话说到这份儿上,刘振阳觉得也就够了。还用再说什么,既然白鸣涧都明白……
他们坐在那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眼看一瓶酒就快喝完了。
就在这时白鸣涧摸摸发烫的脸,站了起来。他打算去洗洗脸。
绕过刘振阳身边时,他被酒瓶子绊了一下,刘振阳扶住他。
“谢谢。”
白鸣涧嘴里的酒气直扑刘振阳的鼻尖,刘振阳看着这人的脸,突然勇气十足。
他就这样亲了上去,以两唇相接的方式。
白鸣涧立即向后退了一步,过了好几秒之后才又轻松地笑出来。
“我去上个厕所。”他推开门,在离开之前看了刘振阳最后一眼。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刘振阳孤零零地坐着,看着满桌的菜和白鸣涧剩下的小半杯酒。他看到一只苍蝇落到菜上,他看到了,可是他不会明白苍蝇的想法——没有人会了解除自己以外的那些东西。
原来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而我,也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伸手拿起白鸣涧的杯子,小口小口地抿酒。接着他又站起来,坐到白鸣涧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那张椅子已经凉了……
刘振阳把最后一点酒全都倒进嘴里,最后“呕”地一声……
他吐得昏天暗地。
是的,由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昏天暗地。
而那个人,压根就不曾陷进他的天地里。
[拾贰]
散会时刘振阳吩咐道:“你们留一个人,等我回来再锁门。”
等他从厕所回来,走廊里已经空了。今天下午没有课,除了他们这些干部要过来开会,办公楼里再没有别的人。
不知是谁把走廊里的窗户都打开了,穿堂风一吹,隐隐的虫鸣便从窗外的树荫里飘了进来。楼里便更显得寂静,只能听见刘振阳的脚步声。
他一面走,一面将窗户关好。近来夜里多雨,一下就是半宿,不关好窗子可不行呢。
想到会议室里应该会有人等自己,他把最后一扇窗关好,加快步伐……
“吱……”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会议室那厚厚的红绒布窗帘,还有正在拉窗帘的白鸣涧。
“沙——”从帘子后面露出来的世界——耀眼的阳光,湛蓝的天空,还有苍翠的树叶,就这样被窗子框了起来,镶嵌在墙上。
这景色照亮了白鸣涧的脸,也照亮了刘振阳的眼。
白鸣涧把窗子锁好,拍拍手上的灰,从窗边离开。接着他抬眼看了刘振阳一下:“回来了?”
“啊,嗯。”刘振阳没想到留下来等自己的会是他——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了。
“走吧。”
“噢,走……”
忘了是哪一次了,也是散会后,也是只有他们两个留在会场里。穿堂风吹过,把他们手里的文件翻得“哗哗”作响。他们用那些雪白的打印纸折飞机,然后比谁折的飞得更远。输掉的人要打扫整个会场,可是到了最后,白鸣涧还是帮他干了一半的活儿。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最好的时光都已逝去……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刘振阳想:我还没完全陷下去。
那么,就这样说再见吧,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就在刘振阳要开口的那一刻,白鸣涧停住脚步。
长长的走廊里一时又只剩下虫鸣声。
白鸣涧的头低下去了。
看到他这样儿,刘振阳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来逗他开心。他用心回忆自己听过的笑话,清清喉咙,打算开讲,“我……”
“对不起。”
白鸣涧突然开口。
那三个字打碎了刘振阳的思路,让他忘了自己想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举起手,食指蹭过白鸣涧的眼角,带走一根掉在那里的睫毛。
然后他看着白鸣涧干干净净的脸,看着那双茶色的眼睛,突然就笑了。
“最近过得好吗?”
白鸣涧点头。
于是他也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