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对不起我。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对得起你自己,你就没有对不起我。
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
遇见,然后喜欢,期间居然没有互相伤害,最后就这么淡淡地散了,这不是很好吗?
他拍拍白鸣涧的肩:“下楼吧,再过一会儿校门就要关上了。”
……
后来,白鸣涧还去食堂吃饭,只是不再和刘振阳坐到一起。
[拾叁]
11月27日中午,男厕所中:
“哗……”冰冷的水从水龙头中涌出,打在白鸣涧的手心里。白鸣涧用力搓洗被水冻得刺痛的手指,像是要把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也一并搓干净。
他的手被惨白的灯光照得看不出一丝血色,像冻豆腐。
他看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就连心里,也是没有感情波动的。
或许,他应该激动一点,毕竟三分钟前,他便血了!
他知道自己是男人,可他也不得不相信那滩血的确是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鲜红的,覆盖在那滩排泄物上——他的血。
就像是从那个夜晚流过来的一样,鲜红。不同的只是——这一次他没感到疼。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白鸣涧静静地想着那些曾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的病名——肛裂,内痔,肛瘘……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过后,他看着裤子上的血,一遍一遍回想看过的那些广告,整整一个月,他说不出话,只是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些病人中的一个。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他不希望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完了!那一个月,他趴在床上,不敢对任何人倾诉自己的担心。李啸他们都没办法跟他交谈!
“如果我得病了,我该怎么跟别人说我生病的缘由?我怎么开口……李啸,我跟正常人不一样了!”
这两三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你很正常,那些事都过去了。可是……
白鸣涧吸吸鼻子,除了厕所所特有的味道以外,他没闻到其他味道——比如血味。
果然,什么“很正常”都只是自欺欺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身体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不,或许只是一次偶发性的……小意外。只是流点血而已,和那个晚上没有必然联系,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别再想了……
“感冒就别用凉水洗了。”
一张面巾纸从后边被人递过来,白鸣涧转身,借着节能灯的光看清对方的脸——是刘振阳。
在这种时候遇到他,白鸣涧不知道自己该心安还是该更加痛苦。
或许二者兼有之……
“谢了。”白鸣涧接过面巾纸,让出水龙头。刘振阳凑过去洗手,并扭头对他说:“我刚从收发室过来,那儿有你的包裹。”
这时过来一个矮个子男生,白鸣涧给他让路,同时对刘振阳说:“知道了,谢谢。”
“是你啊,程霄。”刘振阳跟矮个子打了个招呼,从水龙头旁走开,在掏面巾纸的同时冲着白鸣涧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他看一眼程霄,然后问白鸣涧:“你们班是在今天上体育馆上课吧?”
“嗯,下午第二节课。有事儿?”白鸣涧把面巾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啊,没事。”
“那我走了。”
“嗯。”
他们平静而友好地道别,看上去和其他同学一样。
这样的一个年纪,已经不流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了。同在一个生活圈子里,既是遇见了,便说说话,大家面上都好过,何况也实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谁又能不理谁呢?
……
包裹是徐望涯寄来的,装着几本参考书和一柄精致的装饰刀,还有一张纸条。
“这些题目你用心做,过年时我会检查。专心学习,别跟李啸混在一起。刀是别人送给我的,我用不着,给你玩吧。”
白鸣涧的指甲掐进纸里,脸上却不动声色。周围人来人往,竟没人注意到他。
他就这么默默地坐着,想着上回见到大表哥徐听海时,对方说的话。
“望涯除了傲一点,对你是真不错。反正你也是男人,能吃什么亏?他学习那么忙,还抽时间来关心你,你这个做弟弟的就顺着他得了。等过几年,他想明白了,玩腻了,你们不还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好兄弟?”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打个巴掌再赏个甜枣吃,就想把过去的事都一笔勾销了?
我可以忘记,但不能原谅。
要是没有徐望涯,或许……
要是没有发生过那种事,白鸣涧想,自己会不会接受刘振阳?
不,这应该是两码事。
“鸣涧,这是?”李啸从他身后扑过来,“谁送的?”他揪起纸条,扫一眼,脸色难看得要命,“徐望涯要不要脸?操!”
“行了,”白鸣涧拉开李啸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站起来,“去体育馆。”
“鸣涧?”
“刀放在那儿——其他人赶快出教室,最后走的人别忘了锁门。最近学校里闹小偷。”
白鸣涧没有告诉李啸他便血的事。
很多时候,我们可以过得轻松一点,只要看不到,只要听不到,那么,生活就会是平静的。白鸣涧是希望李啸能活得轻松一点的。
又或者,他的沉默只是因为不想被李啸看不起。
第二节课,刘振阳站在黑板前面解答一道物理题,写到一半,他听见身后有人在跟老师请假。
请假的人是程霄,他说自己肚子疼,想上厕所。
等他出了教室,没过几分钟,刘振阳也找借口出去了。
走廊里并不像小说写的那样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反倒是老师们的吼声飘来荡去——大概又是哪个学生不识趣了。
刘振阳往操场上一看,没看到程霄。
他最近一直盯着程霄——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矮子,穿着几十块钱的地摊货,握着在奥赛班里不算太突出的成绩。
程霄今天用的手机和MP3好像跟昨天的又不一样了……
“我们北霖高中建校以来还没出过这么猖狂的窃贼呢!太无法无天了!像这种学生,逮着就是开除,没有别的选择!”
昨晚姑妈在电话里说过的话让刘振阳觉得头好痛。他扶着墙,慢慢地向八班那边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鸣涧,我是不是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让政教处来处理这些事?
他来到八班门口,这节课八班上体育馆去——他知道,程霄也知道。
门是虚掩着的。
刘振阳在心里数了几十个数,推门而入。
“程霄,把东西放下。”
……
我一直都认为,人与人并不是非要黏在一起才行。只要偶尔看见他,然后说说话,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也就足够。但是……
白鸣涧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屋子里黑乎乎的,不知道是半夜几点,能听见的只有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别的东西早都睡下了。
白天听到的话此刻又浮上耳际,一声声一句句,全都浮到天花板上,凝成一块一块的黑。
“没想到程霄就是小偷!”
“刘振阳被程霄捅了几刀呀?”
“喂,我听说那把刀是咱们班长的呢!”
“刘振阳就是笨蛋,他要是不拦着程霄不就没事了?”
“白鸣涧,那把刀是怎么回事?还有,让你们锁门,为什么不锁?”
“哟,白鸣涧的书上溅了那么多血!”
“这件事影响很不好,咳,你们听着,外边的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谁也不准多嘴!”
“鸣涧你先别急,我送振阳去医院时他还会笑呢,死不了!”
没事儿,李啸都说没事儿了,你这么着急也没用啊,睡觉吧,睡吧……刘振阳究竟伤到哪儿了,那把刀好像挺快……
越想心越乱,白鸣涧一翻身,打开台灯想要看书。翻了几页书,眼前白的黑的搅在一起,颤悠悠地掉下来,“啪哒啪哒”的——他居然哭了。
“感冒就别用凉水洗了。”
在厕所里见面时,明明一切都还好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我要是把那把刀藏起来,他就不会被程霄捅了。
白鸣涧用力咬牙,想要忍住泪水。到了最后,他坐起来,不停地做仰卧起坐。要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他就是不想哭!
大约做了一百来个仰卧起坐之后,他精疲力尽地倒下,眼眶已经干了,只是腰里痛得不得了。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
是的,什么都想好了。
真出了事儿,我下去陪你!
“妈的,睡觉!”他骂了一句,用力拉过被子盖住头,然后笑着睡去。
这一夜,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
“我不会告程霄,他已经受到很多惩罚了,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从新开始。”刘振阳返校的第一天,一大帮子人过来看他,晚餐时间他们就坐在小饭厅里闲聊。
“我和程霄的事大家就别再提了,都过去了。”刘振阳垂着左手,笑呵呵说话,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众人还要再问,已被李啸打了个眼色,“咱们都走吧,让振阳安静一会儿。”他连拉带拽地把大伙儿赶走,叫刘振阳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
人群散开后,刘振阳的后半句问话说不出来了。
白鸣涧端着餐盘,静静地站在那儿看他。
“你们慢慢聊。”李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同时推了白鸣涧一把。
小饭厅里终于又安静了……
刘振阳看着白鸣涧,想了又想,才憋出一句话:“那个,书被我弄上血了,不好意思。”
他没有问白鸣涧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没关系。”白鸣涧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刘振阳又惊又喜,却不敢乱说话,只好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却又刻意慢慢地吃,同时悄悄用余光瞟白鸣涧。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左手一暖,低头一看——却是被白鸣涧给握住了!
白鸣涧一面镇定自若地吃着饭,一面将自己的右手手指一根一根地楔进刘振阳的指缝中——就像是在玩立体拼图。楔进去,然后勾紧,不留一丝缝隙。
刘振阳看着白鸣涧的手,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可又隐约有点明白——只是不敢确信。
“你……”
“不喜欢?”白鸣涧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表情,语气里透着那么一丝漫不经心的味儿。
“当然喜欢!”
“那以后就这么过吧。”
……
我们都不要再扮演彼此生活中可有可无的龙套了。
[拾肆]
徐望涯走出检票口,看到前来接站的大哥——徐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