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少年 第二部
序章壹-鲶鱼
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刘振阳陪白鸣涧窝在小城里,哪儿也没去。每天早上他们跟着白父出去晨练,然后回来帮白母做家务,日子过得分外悠闲。天气好的时候就到北霖高中的门口摆摊,卖自己过去一年做过的题集。当然,和朋友吃吃饭打打球也是很不错的娱乐活动——可惜李啸跟陈若渊旅游去了,不然他们倒是可以凑在一起玩玩扑克。
这天中午天气太热,他们提前收摊。刘振阳把一百多本书塞进行李箱,跟其他摆摊的毕业生说声“明天见”,然后和白鸣涧一起回家。
路过菜市场时,刘振阳看到一个卖鲶鱼的摊子,摊主居然是他的小学同学。趁他们聊天,白鸣涧在附近的摊子上挑了个西瓜。等他转身回来,刘振阳已经买了三条鲶鱼。
“你看,我同学说了,这种黄肚子的是野生的,特别好吃!走,买点儿茄子——晚上咱们吃鲶鱼炖茄子,我同学说这是东北名菜!”刘振阳乐呵呵地向白鸣涧展示自己的购物成果。白鸣涧盯着袋子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心想这东西能吃吗,长得像吃鱼粪的“清道夫”似的。
“多少钱?”
“七块钱。”
白鸣涧舒一口气,“七块钱三条,真便宜。”
“错了,”刘振阳晃晃袋子,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是七块钱一斤。”
白鸣涧听了恨不得呕血三升把刘振阳淹死,“七块钱一斤——吃它不如吃我!”
等回了家,两人面临更大的难题——怎么做鲶鱼?
“扔冰箱里,等我妈回来再说。”最后白鸣涧选择把问题留给家长解决。
然而他们万万没料到的是——白家二老都不会做鲶鱼炖茄子。
“上网查菜谱。”白鸣涧抛出最后一招。
这天晚上,从他们家楼下走过的人只听楼上一阵阵喊声。
“我再念一遍,听好——葱,香菜……”
“等会儿,没香菜和葱怎么办?”
“那就拿蒜代替——水烧开了没?”
“开了!”
“好,把鱼放进去烫一下!”
“啊?”
“我说烫一下!”
白鸣涧和刘振阳一个坐在电脑前,一个站在炒勺旁,喊过来喊过去,逗得白母哈哈笑。白父钻进厨房看刘振阳干得怎么样,回来之后对白母说:“还行,比第一次做菜时利索多了。”“那是!干家务就得靠练,熟能生巧。”白母的语气非常肯定。
过了40多分钟,鲶鱼的香味在整个房间里飘散开来。白鸣涧摆好碗筷,叫父母过来吃饭。
汤碗里盛着黑黑的一滩“烂泥”,看着真让人倒胃口。一向只吃青鱼的白鸣涧看着这碗“杰作”,半天没动筷子。等父母都说好吃了,他才把遮在碗上的手拿开,不再阻止刘振阳给他夹菜。鲶鱼的味道的确鲜美,吃起来又嫩又香,白母不住地往两个孩子的碗里夹鱼肉,偶尔也给丈夫夹几块,自己却吃得不多。刘振阳见了便用汤匙捞起最大的一片鱼肉,倒进白母的碗里,“姨,你也多吃点儿。”
“哎,哎,我吃了,”白母笑得嘴边堆起皱纹,对白父感慨道,“要生这么俩孩子,也挺好!”
“嗯,那你就生呗。”白父顺口答道,结果当然是被白母狠狠地拧了一把,惹得孩子们发笑。
“哎,就养这么一个都累得半死呢!”白母借着灯光细细端详自己的儿子,然后长吁一口气,又快活起来,“现在可算熬到头了,以后就是想再伺候你也不行啦——上学走喽!”
听到这句话,白鸣涧突然觉得细嫩的鲶鱼肉变得难以下咽了,象一大口沙子,磨得他嗓子疼。
白母又说:“你当年才这么大一点儿,”她比量一下,两手间拉开约两根筷子长的距离,“脑袋比碗还小……”
“你上次比量的比这大,”白鸣涧嘟囔着,扭头对一直专心听白母讲话的刘振阳说,“你生下来时肯定老大了。现在长这么高……”
刘振阳听了,慢慢地说:“我不知道。”
白父咳嗽一声,拿起饭勺问刘振阳:“再给你添一点儿饭?”
“这些够了,谢谢叔。”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白父把西瓜从冰箱里捧出来,切出一半分给大家。刘振阳得到的是中间部分,味道最好。
鲶鱼还剩下小半碗,白父把它收到冰箱里。白母看白父忙前忙后,突然对白鸣涧说:“哎……你爸爸今天也算是满足心愿了。”
白母讲起当年的事儿来——
“我生你那时候,家里穷啊,也吃不到什么太稀罕的补品。有一回你爸听说鲶鱼大补,就买了一条。炖好以后全都给我吃了,你爸一口也没动。我记得你爸当时一面看我吃一面问:‘好吃不?’呵呵,给你爸馋坏了。就那么一小碗鲶鱼,你爸连汤都没舍得尝一口。后来我们都涨工资了也还是不舍得买,太贵了……”
听了妻子的话,白父只是抿抿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不提当年事。
“哗——”晚饭后白鸣涧站在水池旁洗碗,白家二老下楼乘凉去了,厨房里只剩他和刘振阳。
刘振阳坐在凳子上,双手拄着膝盖,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白母讲的那段往事。白鸣涧洗到一半用余光看他,以为他在看自己,仔细观察却又不像。
“看啥呢?”
“啊?”刘振阳被他把魂儿叫回来,立刻摇一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白鸣涧见他摇头,便继续洗碗,却听见身后响起闷闷的一声:“我想我妈。”
手指僵住了,白鸣涧屏气凝神打算专心听下去,可是什么也没听到。他回过头,只见刘振阳在那儿发呆。
白鸣涧想跟他说说话,可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劝什么。也许等洗完了碗,可以过去拍拍他的头或是更进一步——抱抱他。
这样想着,白鸣涧扭头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这时,一只小虫打刘振阳的眼前飞过,“嗡嗡”地飞出窗外,融入夜色。刘振阳的目光一直跟着小虫,直到它消失为止。然后,他转头向传来水声的方向看,站起来,走过去抱住白鸣涧。
与水声交织的,是无边的沉默与温柔。
楼下白母的谈笑声变得模糊了,隐隐的虫鸣似乎也不复存在,刘振阳能听到的只剩白鸣涧轻柔的呼吸。
依稀记得自己问了什么,而他又轻声答了什么。
然后……环在他腰上的手被拍了一拍,“让我先把碗洗完……”刘振阳听见白鸣涧这样说。
白鸣涧似乎是笑了。
一瞬间,刘振阳打心底里觉得:能喜欢上这个人,真好。
真的,很好……
序章贰-大骗子
周日下午,在家洗衣服的白鸣涧接到刘振阳打来的电话:“我爸他们去深圳了,我得回去看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晚上过去。”
到了晚上7点多钟白鸣涧才来刘振阳家。
“你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把白鸣涧拖进厨房,刘振阳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看我都饿瘦了,快做菜!”
“你挨饿等于减肥,”白鸣涧打开冰箱门,“自己懒就别怪别人。干嘛不叫外卖?”他扫一眼除了啤酒牛奶鸡蛋之外别无它物的冰箱,心想自己要是不来刘振阳大概真会饿死。
“在你们家吃惯了,觉得外卖太难吃。”刘振阳像考拉抱树一样抱着白鸣涧,理直气壮地耍无赖。
白鸣涧“啪”地打掉他的手,“热,别往我跟前凑!”说完,他拿了三个鸡蛋,把冰箱门一关。
“滋……”鸡蛋在锅里变了颜色,因为是上好的农村鸡蛋,所以味道格外地香。刘振阳盯着自己的晚饭流口水,同时跟白鸣涧聊着天。
“今儿李啸来电话了。”
“嗯?”
“他说明天他们就能回来了,让咱俩去接他们。”
“哦。”白鸣涧晃晃炒勺,“拿盘子吧。”
刘振阳打开消毒橱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全新的盘子,“我估计李啸得晒得跟黑人一样。”
“应该是。”白鸣涧想到李啸又黑又爆皮的惨样儿,不禁咧嘴笑了。接着,他把菜倒进盘中,“好了。这个锅……”他不知道刘振阳家在哪里刷锅。
“放那儿吧,明天我让钟点工过来处理。”
眼见刘振阳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白鸣涧只得将手中九成新的炒勺放下。
我和他在金钱观念上果然没法同步。
白鸣涧环视近乎全新的厨房,心想他们家平时大概都在外面吃吧。
“白鸣涧,过来吃饭!”外面传来刘振阳中气十足的喊声。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白鸣涧叹一口气,抱着胳膊踱出厨房。
其实以前他就知道——他们是两类人。端午节时刘振阳想吃茶叶蛋,他们家没有绿茶,刘振阳的姨就把上好的铁观音倒进锅里煮鸡蛋!不是刻意显阔斗富,而是他们家真的不认为铁观音和普通茶叶有什么区别。
在学校里还好,将来到了社会上,他们的分歧只会更大吧?不用说别的,单是在娱乐方面他们的消费水平就要差出好几个等级,打麻将和打高尔夫球——谁迁就谁?
我不会迁就他。
把眼镜放在餐桌上,白鸣涧闭目静坐,边听刘振阳吃饭的声音边想事情。
再过几天就是22日。成绩、分数线、二次报考……一样样压下来。刘振阳应该不用担心,李啸也肯定能走,陈若渊不出差错的话应该也……至于我,如果失败,那也只好托人把我弄进地校了。我倒是很喜欢地校,可那毕竟无法出头。
“白鸣涧,后天跟我去我们家药厂那儿玩?”
他睁开眼,看到刘振阳站起来。
“哪间药厂?”
“有自然保护区的那个——中正药业,”刘振阳把盘子端到厨房,往洗碗池里一搁,然后走进洗手间,“我看你最近也没个笑脸,干脆跟我出去透透气。那里养了极北小鲵和丹顶鹤,环境挺好的。去不去?”
刘家开的四家药厂里就数中正药业最有名,这两年中正响应国家“保护环境”的号召,在药厂后面围山建保护区,弄得很不错。
“李啸他们也去的话我就去。”原本想说没心情,但是又不想浪费刘振阳的一片心意,白鸣涧只得这样回答。
“带他俩干什么?”洗完了手,刘振阳开始抹护手霜,同时向饭厅走来,“这次就咱们俩。”
他走到白鸣涧身后,弯腰在那长着两颗痣的耳朵旁轻吟:“难得只有我们俩。”
白鸣涧沉默不语,半天过去才抬起手来摸摸刘振阳的额头——“你没病吧?”
高考之后刘振阳就一直这样,不是动手动脚就是甜言蜜语。白鸣涧被他恶心的胃里翻江倒海,却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意图——滚床单。只是刘振阳一天不明说,他就打算再多拖一天——不过现在看来,刘振阳显然已经忍不下去了。
到了半夜,白鸣涧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睁开眼,一片昏暗中是刘振阳模糊的脸。
“白鸣涧……”刘振阳冲着白鸣涧的耳朵眼哈气,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
他轻轻压了上来。
“别闹了,睡觉。”白鸣涧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推开他。
“我不想睡。”刘振阳又爬上来。
“你不睡我睡!”白鸣涧眼睛都不睁,“啪”地拍了刘振阳一下。
像这样折腾了两三回,白鸣涧终于失了耐性,翻身坐起来大吼:“你自己撸管子去!”吼完又倒回去,扭扭身子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睡。
“啪哒啪哒……”赤脚走动的声音。
“唰——咣!”开门摔门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连串刻意弄出来的难以辨明原因的响声。
听着听着,白鸣涧睁开眼睛。
不会真的自己解决了吧?
他掀开毛巾被,下床去找刘振阳。刘振阳正在客厅里翻东西,右手还握着一包香烟。白鸣涧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只见他举手在脸前蹭蹭,不知道是不是在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