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纯良无辜？上游看向后视镜里打探自己--黎静妮和黎锦风一定就是这样看他的吧。
"这车真是不错啊。"允智冲很羡慕地拍了拍座椅扶手，"上游，你要不要跟我联手？"
"联什么手？"
"成立和私生子联盟，把所有的资产都抢过来！"
上游无奈地笑了，"我们可不可以走了，‘前辈'？"
他不讨厌允智冲这个人，但实在不喜欢他今天说的这些话。
下了山，允智冲说带上游去见一个朋友，把车朝市区开去。
在一家甜品店门口停了车，一走进去允智冲朝布帘后大叫，"两碗汤圆！"
布帘掀开了，走出一个高挑瘦削的男子。
允智冲说："末生，这位是黎上游。"
"我姓江！"上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眼。
"早晚都得改姓黎的啊。"
"我不改！"上游真的生气了。
那个被叫做末生的男子看了看上游，又看了允智冲，像是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上游的肩，"别理他，他这人是谁给他钱他就跟谁姓的，还以为每个人都和他一样。"

"知我者末生也。"允智冲眯起眼睛笑，"快快快，把你们的镇店之宝五色汤圆给我们小朋友端一碗来。"
末生很快就端碗出来了。
真的是五种颜色的汤圆，红色的是红豆，黄色的玉米，紫色的香芋，绿色的绿豆，黑色的芝麻，味道可口爽滑，上游很快就吃光了。
"觉得好吃的话以后常来。"末生微笑着说。他的脸庞瘦削，但有一双大眼睛，透着淳朴而灵动的气息。
上游嚼完了嘴里汤圆，迫不及待地说："以前我也有一家店的。"
"别人有什么你就要有什么吗？"允智冲摇头笑，"真是小孩脾气啊。"
末生拿起菜单挡住他的脸，温和地问上游："那现在还在吗？"
上游摇头，"已经拆了。"
末生愣了片刻，依旧温和地笑一笑。
"你们背着我眉来眼去的干吗！"允智冲拉下了菜单，那张比树皮还厚的脸上居然还有些不高兴。
"少跟这人打交道，"末生对上游说，"他会把你带坏的。"
"末生，你别小看了上游，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你这样帮着外人说话，我好委屈啊！"允智冲朝末生撅嘴，吊住他的胳膊。
"人家跟你才不一样呢，松手，别挨着我！"
他们待在甜品里一直等到末生收工，然后坐上上游的新车，在城里兜了一圈，把末生送了回家。
允智冲赖着末生要吻别，末生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把他推开。
在送上游回去的路上，智冲说："末生是我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马的。"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上游沉默了好一阵，"我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
"拜托--"允智冲长叹一声。
上游并不和他争辩，望着车窗迅速消失的灯火霓红，眼神暗淡地流转。
车停在大宅前，允智冲并没有马上离开。
"上游，"他笑了笑，"给你一个真正的忠告--把你的心全部藏起来，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25
过了不久,上游在黎家的一次宴会上正式出席了。
那天黎静妮找来的发型师和美容师把上游从头到脚修整了一遍，最后给他穿上一套笔直的西服。
黎笙一直旁边看着他，完毕之后还上前帮他整理衣领和扣子，然后笑着微微点头。
黎静妮低声提醒他："时间到了，我们下去吧。"
黎笙点头，握着上游的手走出去。
楼下陆续来了客人，高傲矜持的盛装男女。
黎静妮和黎锦风都回来了，黎锦文依旧没有出现。黎笙微微皱眉，但当着上游的面并没有说什么。
黎笙向每一个客人介绍上游，有人热情地和上游握手，有人只是朝着上游淡淡地微笑，有人致始致终用审视的目光远远地看着。
"上游，这是允伯父。"
已经有些秃顶的男人挽着一个嘴角甭紧面皮松垮的女人站在面前。
是智冲的......
"一表人才啊。"男人看着上游笑着对黎笙说。
男人向上游介绍他的两个神情轻狂目光空泛的儿子。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们都比不上智冲的十分之一。
上游心里一边暗暗为智冲高兴，一边又为不能出席的他难过。
终于认识过了所有的世叔世伯后，黎笙和朋友聊天去了，让上游随意活动。
上游在离开大厅的时候，瞥见在角落里黎锦风那古怪的注视。
坐在紫藤花架的石阶下，长长地呼吸了一下，捡起凋落的花瓣。
"上游哥哥。"亭亭穿着蓬蓬裙跑过来。
"亭亭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久了，我一直在找你。"小女孩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
她坐在上游身边，上游给她编了一个花环，她高兴地戴起来，"谢谢！"抱着上游的脸重重地亲了一下。
上游愣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被人亲过了。
"上游哥哥，你为什么不姓黎？"亭亭顶着花环天真的问。
上游笑，"我本来就不姓黎啊。"
"可是你是黎伯伯的儿子啊，为什么不跟他姓呢？"
上游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谁跟你说这些的？"
亭亭朝大厅的方向一指，"他们都在说啊。"
黎静妮从大厅里出来朝他招手："上游，快回来，爸爸在找你。"
上游牵着亭亭的手走了过去。
一进了大厅，就被所有的人注视着。
上游这时反而没有了任何感觉。
晚上上游躺在床上，有人在敲门。
"上游，是我。"是黎笙。
他进来坐在床边，"今天累了吗？"
"不累。"
他摸了摸上游的头发，动作温柔得让上游心酸。
"我真怕你在这里不习惯。"
"没有。"
"上游，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可以给你了。"
"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上游忙说。
他已经给了他一个家。
"不，还不够。"黎笙轻轻摇头，"我辛苦这半生攒下基业，就是想让孩子们过上优越的生活，我希望能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上游，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上游握紧了手心，酝酿要怎样说出拒绝的话。
"上游，不会太为难你的，只是要你去做一个DNA鉴定。"
上游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黎笙忙说："当然，我是绝对没有怀疑你，可是我们要给别人一个不能推翻的证明，让他们无话可说。"
"为什么我得向别人证明？"上游颤抖着说，"你知道不就好了吗？"
他人被品头论足也就算了，现在还要研究他的基因？
"只有我知道是不够的，上游，这社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也许会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调查你的过去，虽然你妈妈没有结婚，但是她和武叔在一起那么多年，别人会抓着这个大做文章......"

是啊，的确，比他想象中复杂多了......上游目光渐渐冷洌。
黎笙拍着额头，叹息道，"上游，有些事你不想做也必须做，否则你会失去很多机会！"
"失去就失去吧！"已经失去过最宝贵的东西，他还怕失去什么！"我不在乎！"
黎笙不再说话了，犹豫着伸出手，但上游把头偏到一边。
"上游，今天你先休息，我们改天再谈。"
门被掩上，最后一丝光亮随即消失。
上游跳起来扯下床上东西，朝着墙上猛砸。
去你妈的机会！
去你妈的鉴定！
去你妈的私生子！
羽绒的枕头被狠狠地砸出去，又软绵绵地从墙上滑下来。
满腔的愤怒像是被一只无形手掐住，硬生生地咽回喉咙里。
接下来的几天黎笙都没有再提过那件事，对上游还是像平日那样关切。
上游一点没有心力去掩饰，一直没有和谁说过话。
黎笙紧锁着眉头看着他。
午餐后的阳光很好，上游烦闷地去后园散步，看见老纪正在清理仓库。
上游在成堆的杂务后发现了一辆单车。车子锈迹斑斑，大部分零件都松散了。
拧紧了几个螺丝，擦去灰尘，上游飞快地骑了出去。
"上游，早点回来。"老纪担心地喊。
奔离了大宅，下坡的时候也丝毫不减速。心情明朗了很多，好象回到了蒲陵岛的日子。
这样一想，就越来越怀念。
可是即使是蒲陵岛，如今也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
在路边的电话停下，他把车随手一靠，就拿起电话。
"喂？哪位？"
"阿圣，在干什么？有没有找到新工作啊？"
"......上游？？？"
上游都能想象得出阿圣张大嘴的样子。
"上游？真的是你？"
"怎么，想我啦？"
"上游......你，你在哪里啊？你这家伙，我到处找你......"阿圣的声音居然哽咽，不是吧，想他想成这样？
"上游......你知道吗，你走了没多久，武叔家乡就来人了......"
上游一惊，"什么？"
"他们说......要把武叔的东西拿回去......"阿圣已经号啕大哭，"上游，武叔...武叔他......"
上游的大脑里轰地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用尽力气握住话筒，可话筒还是从手里滑落了。
上游扶着单车回到大宅。
"上游，"老纪说，"黎先生有事出去不能回来吃晚饭，他叫你自己一个人先吃。"
上游眼睛直直的，面无表情。手一松，单车掉在地上，他也不去管，恍惚地走开了。
等到他从屋子里出来时，背着旅行袋，沉着脸急冲冲地往外走。
"上游，你去哪里？"老纪跟上去，"最好和黎先生说一下......上游，"老纪拉住他，"你等一下，我去给黎先生打个电话。"
上游站住了，老纪赶紧跑进屋子里。
"黎先生，上游背着行李不知道要去哪里，你最好赶快回来......是，我会跟着他的......"向黎笙汇报完，他又急忙跑了出去。

可是上游已经不在了，那辆单车也不在了。
黎笙一回来看见老纪那张小心翼翼的苦脸，更觉头疼。
"算了，不是你的责任，下去，让我静静。"
老纪掩门离开。
黎笙翻出所有的药，想找最有效的一种，可找了半天，没有一种如他的意。
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身子陷进椅子里。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他从来没有在什么人身上花过那么多心思，他只是想把他能想到最好的都给上游，即使再怎么不满意，那孩子也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吧！

真不知道他小时候受的是怎样的教育，居然任性到这样的地步。
坐了很久，等到冷静下来后，黎笙打了电话，吩咐人到蒲陵岛去。
直到过了两天，蒲陵岛上也没有上游的消息，黎笙这才真正地焦虑起来。晚上严重失眠，安眠药一点用都没有。
他在微弱的台灯下翻看着江芝兰为他做的剪贴，喃喃自语："芝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上游忽然回来了。
黎笙忙迎了出去，正好上游从外面走进来，老纪为他取下旅行袋。
不长的时间里他的脸已经瘦了不少，显出尖尖的下巴，布满血丝的眼睛全是悲痛。
更重要的是，外面并没有下雨，他却全身湿透。
黎笙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上游，这是怎么了？"
上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武叔死了。"
"什么？"
"武叔...武叔已经不在了！"上游倒在他的身上，痛哭出声。
黎笙抱紧了他。
上游坐在房间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流着泪。
黎笙在他身边蹲下，轻声说："上游，你还有我，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上游抬起头,看着他。
26
很长一段时间里，黎笙都耐心地陪着上游，直到上游渐渐从武叔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
在上游心情还不错的一天，他带着上游出去散心。
开着车离开市区，上游望着窗外的风景，问，"我们要去哪里？"
黎笙微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车子开进一家农庄，面前是一片宽阔的草地，戴着草帽的工人打开栅栏放他们进去。
上游下了车，看了看天，"来郊游吗？"
黎笙依旧笑着，望着草地尽头，渐渐地，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从那里跑了过来。
矫捷的身姿和光洁的皮毛，想踩着云一样飘到上游的眼前。
上游惊讶地看着小马，又看看黎笙。
"喜欢吗？"黎笙问。
上游试探着伸手抚摸小马光滑的鬃毛，小马立刻温顺地低下了头，上游笑着去蹭它，含糊地发出声音，"唔......喜欢。"
只过了一个上午，上游就已经和小马亲密起来。他并不急着骑上去，而是跟着小马一圈圈跑来跑去。
草地上好象有两匹小马。
跑累了，他拿起一把草递到马嘴边，"虾头，来，吃饭了。"
养马的工人朝着黎笙苦笑，这么名贵的纯血马，居然取个名字叫"虾头"。
黎笙脸上满是宠溺的笑。
有他的疼爱，远离了过去的伤痛，上游应该会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上游越来越像个听话的孩子，不提任何要求，不拒绝任何要求。
只是从来没有叫过黎笙爸爸，虽然会叫黎静妮姐姐。
黎笙也不敢再跟他提DNA鉴定的事。他为上游请来各种家教，也并不逼着上游学习，只是让他们陪着他聊天，逛书店，看展览，去大学听讲座。

上游在黎静妮的书店找到一本英文童话书。
小木偶有了生命，有了父亲，有了家，但还有遗憾，始终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子，他一路追寻，却只因为犯了小小错误，差点失去所有。

黎静妮走过来慷慨地说，他喜欢什么书都可以拿走。
上游摇头，把书放回书架。
何需拿走占为己有，他所看过的一字一句，都已经牢牢地记在脑中。
黎静妮要和朋友去参加古董拍卖会，把上游也带了去。那是个很正式的拍卖会，现场来了很多媒体和记者。如往常一样，黎静妮和朋友走开了，她告诉上游："你也试着学会和陌生人交际吧。"

上游孤单在站在人群中,他不认识任何人,或许别人认识他,却不愿意正大光明地上前和他说话。即使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应答，人家开口闭口就是何地置业，股票珠宝，金融政治。上游总不能跟他们说海潮涨退，气温风向，或是拧下螺丝用哪种型号的起子最好。

"这是哪家的大少爷呢。"调侃的语气从身后传来。
上游笑着转过身。
智冲双手插在裤袋里，悠栽地走过来。
"听说你养了匹马？"
"你怎么知道的？"
"别小看我的情报网，这个圈子很小的。"智冲歪了歪头，"有什么好惊讶的，就算惊讶也不要表现出来啊，你历练还不够哦。"
"什么跟什么。"上游皱眉。
"不是我要揠苗助长，上游，你的大哥会在今天的拍卖会上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