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偏厅的门打开了，黎笙走了出来。
大家的眼光都很自然地落在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锦风呢？"黎笙巡视了一圈。
"大哥有事，回不来。"黎锦风小声地说。
黎笙不高兴地皱眉，走到大厅中央的沙发坐了下来，"上游，来这里坐。"
上游脚步僵硬地走了过去。
黎锦风眼睛都瞪圆了。
"算了，他不回来也没有办法。"黎笙看了看马律师和何余清，何余清点了点头。黎笙低沉缓慢地说："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这是我的第四个孩子，江上游。"

寂静了一会儿，黎锦风忽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吼叫："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爸，你到底在说什么？"
黎静妮也激动地站起来："爸，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上游是我的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弟弟。"黎笙镇定地说。
"弟弟？这个野小子？"黎锦风的脸都扭曲了，"我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上游的脸色一阵发白。
"这是事实，你不能接受也得接受！"黎笙沉了脸。
"这......这简直莫名其妙！总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吧，要不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事实？这次是第四个，难保以后会有第五个，第六个......"

"够了！你越说越不像话了！"黎笙怒斥，"我的事需要向你一一解释吗？"
黎锦风不说话了，只从鼻子里不断喷出冷气。
黎静妮冷静下来，抱起了手臂打量着上游。
上游始终没有看任何人。
何余清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到他全身都甭紧了。
黎锦风最后怒气冲天地离开了,黎静妮沉默了好一阵,也离开了。
何余清不安地问:"黎笙,这样好吗？"
黎笙僵硬着转过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怎么了？"上游急忙扶住他,何余清也赶紧上前去。
黎笙摆摆手，强压着打着颤的牙关。
把所有的人都支开，何余清就在客厅里为黎笙检查。
"我做错了吗？"黎笙闭着眼，不带任何情绪到问。
何余清想了想，"这对锦风他们有点不公平，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上游的处境？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缓一缓的。"
"我没有时间再等了，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上游应该得到和他们同样的东西。"黎笙顿了顿，"不，他应该得到更好的，更好的......我已经亏欠他太多了......"

等何余清走了，上游轻轻地走了过来在黎笙身边坐下，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药片，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您身体不好吗？"
他的态度平静得让人难以做摸。
黎笙微笑着摇头："年纪大了，总有些小毛病，你不要担心。"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上游的一切--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内心细腻的个性，孤单的童年，还有那份隐秘禁忌的感情。可是在那双单纯的眼睛里，唯一能捕捉的也只有单纯而已，其他的心思，丝毫察觉不到。

"您最好少吃点药，这对身体一点都不好。"上游抬起头，眼睛里有的，也只是单纯坦荡的关切。
23
明媚的午后，黎家的花园里。
"上游哥哥，种子放在这里好不好？"小女孩嫩声嫩气地问。
上游凑过去一看，笑了，"亭亭，种子应该埋进土里，放在外面是长不出花来的。"他拿起小铲子，耐心地在泥土里挖起洞来。
亭亭是何余清的小女儿，何余清怕上游整天待在家里寂寞，把她带来和他认识，不到一天他们很熟了。
黎笙走出来，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带着笑看着他们。
上游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些天以来，除了黎笙，和他说话的就只有这个小女孩了。他在蒲陵岛上也是这样，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和其他的人几乎没有交集。
黎笙尽可能长地留在家里和他在一起，和他聊天，谈自己的生活，在花园里散步。
上游认真地听着，很少说话。
有时黎笙累了，躺在椅子里睡着，上游为他盖好毯子，看着他的睡脸。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来说却是一个陌生人。他们相处起来总有些客套，如果有什么事上游更愿意去问何余清。
但是，在黎笙身上，上游能感觉到强烈的爱。
正是这份爱，让他眷恋，不忍离去。
大宅里很安静，佣人们走路和做事几乎不发出声音。
上游常常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夜里梦见自己躺在颠簸的小船里，惊醒过来，恍恍惚惚地摸着身下质地优良的软被，看着周围，才慢慢想起来了，这里是黎笙的家，也许也是他的家，黎笙是这么告诉他的。

还在前不久，他的家还在那个遥远的小岛上。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太快，没有真实感，有些迷茫。
他答应黎笙留下来的那一刻，根本没有顾及到别的后果，想的只是要留在他唯一的亲人的身边。
唯一的，还需要他的亲人。
因为黎笙曾无意中提起怀念在蒲陵岛上喝的粥。上游记得那粥的做法，只是没有亲自实践过。他拜托厨房里的帮工阿玉买回材料，一大早就在厨房里研究了。

正一片一片地切着肉，听见阿玉怯生生地喊："小姐。"
上游抬起头，看见靠在门边的黎静妮。
"你在干什么？"她的态度并不恶劣，只是淡淡的。
"熬粥。"上游老实地回答。
她看了看被上游弄得脏兮兮的梳洗台，皱了皱眉。好在厨房够大，她拎着东西朝另一方走过去。
一整个下午，她和上游都在厨房里，做着各自的事。
上游扭过头去看她，她也正好在看自己，她立刻转开脸，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是该讨厌他的，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住在他们的房子里，还要分享他们的父亲。
过了一阵她从微波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布丁，端着离开了厨房。
而上游的粥糊掉了。
后来她和黎笙在书房里谈了很久才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
她朝上游走过来，上游愣愣地站起来。
"上游，"她柔声说，"我是你的姐姐，我们现在算是正式见面了。"
黎笙在她身后朝上游鼓励地笑了笑。
上游不知该怎么回映，傻傻地伸出了手。
黎静妮扑哧一声笑了，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上游从小就能够轻易分辨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这方面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个拥抱，虽然很温柔，但太生硬，他没有感受到多少感情。
可他不能推开她，也不打算回抱她，只是这样直直地站着。
自从上游得到了黎静妮的承认，黎笙很高兴，那以后三个经常一起吃饭，黎静妮说说笑笑，把气氛调节很好。
那个黎锦风也回来过一次，但并没有和上游打照面，上游只是从窗台上看见他开进开出的车。
至于那位大哥黎锦文，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黎静妮理所当然地负起了引导上游的任务。黎笙不在的时候，她带着上游出去散心，去她的朋友们开的那些希奇古怪的店里里闲坐。
她有一个朋友是开古董店的，她一去和就朋友聊天去了，让上游在店里随便看。
上游摸了摸印度佛像的底座，在衣服擦掉手指上的灰，又去看一个花瓶，最后看见一张破烂的航海图，就站着再也不走了。
"小男朋友？"店主瞟了瞟上游，低声问黎静妮，"你口味变了，喜欢这种不修边幅的小男生？"
"别提了。"黎静妮苦笑。
店主依旧盯着上游，"质素不错啊，腿好长，身材真好。"
听她这么一说，黎静妮也朝上游看过去。
从古董店出来，上游又被黎静妮拉进了一家服装店。
她比着上游的身材在店里仔细地挑选衣服，选了几十套后，把上游推进更衣室。
上游胡乱选了一套穿了出去。
黎静妮微张着嘴走过来，抬起手来："头发应该还弄清爽一点，就这样......"她拂开上游的额发，愣愣地看了一阵，终于叹出一口气："天哪，我竟然有个这么帅的弟弟。"

被剪裁精细的衣服包裹着修长四肢，浅粟色的皮肤，舒展的眉目--上游像一棵剪除了不安分的枝叶的树，清秀而挺拔。
当天晚上，黎静妮就带着上游去她的朋友聚会。因为黎静妮没有说明他的身份，一大群女人围上来问东问西。
在这么热闹的环境里他竟然开始走神，越热闹走神得越厉害。在耳边环绕的都是女人的声音，所以在听见男人的声音的时候，他不由得定神看了看。

"允智冲。"眼前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俊美的脸，额前有几缕扮优雅用的头发，但一配上他那不怎么正经的笑容就显得很邪气。
这人看来很受欢迎，一露面就把上游身边的女人都吸引走了。
"智冲，要不要和我跳舞？"
"不要--"大男人居然还撅嘴。
"为什么啊？你不爱我了吗？"
"智冲才不爱你呢，对吧，智冲，你明明是爱我的！"
女人们争着调戏他，他也乐呵呵地让自己被调戏。
上游走了出去，在外边的长椅上坐下，渐渐精神才集中了起来，就好象他的原神本来就在这里，刚才在里边晃悠的是他肉体，现在才合二为一。

但是精神集中后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好无聊。
"啊--"哑着嗓子的一声怪叫，那个允智冲伸着胳膊走出来了。"呀呀，外面空气真好，你真会享受。"他朝上游走过来。
上游没有回答他，低头挠挠头发。
"你不会应付女孩子？"
上游摇头。他什么人都不会应付。
"其实我也不会应付，好累。"
上游笑了。那刚才里边潇洒地流连花丛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个人挺随和的，身上感觉不到恶意。"你是静妮的朋友？"
"应该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一知道他不是静妮的朋友，上游心里放松了些。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允智冲微笑着打量了上游一遍。
"我是第一次来。"上游朝屋内正玩得开心的人群看了看。
允智冲了解地点点头,看着上游说:"出去走走吗？"
上游考虑片刻："好啊。"
当上游看见停在花园门口那辆鲜红的跑车时，惊呆了。
这车看起来真是带劲啊！
允智冲潇洒地跳上车，"走喽！"
上游东张西望把车打探了个够，然后就紧盯着允智冲开车的动作。
"会开车吗？"允智冲看他一眼。
"不会。"上游老实地摇头，"这和驾船有什么区别吗？"
"理论上有，实践起来--没有。"允智冲暗暗加重踩油门，"很简单，我教你！"
车迅速前行，一下子超过了很多车。
允智冲打开了天窗，风一下子灌进来。
上游的头发被吹乱了，他索性把衣领扯开了。
他们的速度不算快，跑着跑着就发现有几辆车一直尾随在后面，还不时挨过来，车窗里人的斜着嘴吹去一个响亮的口号。
"呵，想跟我飙车是吧？"允智冲笑，"行啊，奉陪！"说完就用加重了油门。
上游顿时觉得被推到了车后背上，还没有缓过劲来，又被甩到了前面。
允智冲咬着牙，直直地看着前面。
拐弯，直冲！
终于，尾随的车有一辆滑出车道，上游听见被远远甩在后面的哀号。
"MD，谁敢比我快！"允智冲笑着看上游："怎么样？"
上游脑门正贴在车窗上，腿抵着座位，已经发不出声音，用唯一还能动的手，朝他竖起大拇指。
允智冲得意地掠开额前的头发。
这天晚上上游很晚才回去。允智冲送他回到黎家大宅，有些意外地盯着那扇高高的铁门："你住这里？"
上游不太果断地点了点头。
允智冲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再说什么。
上游跑进屋里，大厅里还亮着灯。
黎笙正坐在沙发里，听见声音就抬起头："上游，你回来了。"
"你在等我？"上游看见他还没有换掉的西服。
"你回来就好，赶快休息吧，已经不早了。"黎笙笑着站起来，"以后要去哪里最好说一声，我会担心的。"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上游还站着没有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上游本来想说很抱歉，可一说出口就是这句话，"我学会开车了！"兴奋得像个孩子向长辈炫耀考了一百分。
"喔？"黎笙笑了，"真的吗？"
上游忙点头，开心地笑着说："还交了一个朋友。"
24
上游在第二天去楼下去吃早饭的时候，在餐桌上发现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上游，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了。拿着这钥匙，去后园里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上游忙朝后园跑去。
有一辆白色的跑车，漂亮得没有一点瑕疵。
上游很想大叫。
他赶紧给黎笙打电话，但一直占线。他满心的激动要找人倾吐，立刻打给允智冲。
"我也有车了！"一副显摆的语气。
允智冲在电话里笑，"那你想怎样啊？"
允智冲看到上游的新车，也不由得吹了个口哨，"大手笔啊。"
上游钻进驾驶位，他瞪着他，"你有驾照吗？"
"没有。"
"那就给我下来！"
上游很舍不得地抓着方向盘。
允智冲放轻了语气，"出了市区再换你开。"
看着上游兴奋地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允智冲笑着低声说："真是个小毛孩。"
开着车到了山顶上，停在路边的凉亭休息。
上游专心地研究着车子的架构，一点也没有发现允智冲正看着自己。
忽然允智冲伸出手在摸向上游的脸，"肤色真漂亮。"
他的眼神有些暧昧，上游觉得不自在，偏开了头。
允智冲笑："在哪里晒的？"
上游想了想，"蒲陵岛。"
"啊？"允智冲疑惑地皱起眉，"什么地方啊？"
"我的家乡，一个小岛。"
允智冲沉默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私生子嘛。"
上游猛地抬起头。
允智冲点上一支烟，叼在嘴里，"你就是黎静妮的那个弟弟吧，我听说过你。"
上游不说话。
"干吗，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允智冲无所谓地一笑，"私生子又怎么样，我也是啊。"
上游张大了眼睛。
"有钱人谁没有一两个私生子呢。你啊，都已经来了，就别计较人家怎么说了，要不然你的日子会过得很难受的。"
"我没有觉得很难受。"
"那是因为你老爸疼你，顶着那么大的压力都要承认你，别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是等到他一闭眼，你就会明白了。"
上游皱眉。
"我以前辈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趁你老爸还在，把属于你的那份争到手，否则以后会很凄惨的。"
"什么是属于我的那份？"上游问。
允智冲看着他，很欣慰地点头："不错不错，就是要摆出这副纯良无辜的表情，看来你很有潜力，不需要前辈提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