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向随然

何勰垂着脑袋，前面的刘海盖住了脸庞，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只是此刻佝偻着背，路灯的灯光照射下来，洒在他瘦削的背上，衬得两块蝴蝶般的肩胛骨更加突出。
他怎么这么瘦？这是何勰从李云峰身边擦过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唯一想法。
"何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李云峰不禁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这人只顾低头走路倒是没有撞上任何人，于是转过身伸出手搭上他肩膀。
"呃？"何勰被生生拦住，转过头，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人。
李云峰一对上他的眼，忽然一愣，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却收敛了所有光华，变得......
变得空洞而无一物。
甚至是看着李云峰，却觉得他的视线已然放空，遥遥穿过了他，落向不知名的遥远。
"何勰，你怎么了？"李云峰忽然觉得心上升起异样感觉，有些酸，有些涩，却无法具体描述......"你......要到哪里去？"
"是啊，我要到哪里去啊？"何勰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视线的焦距渐渐回来......可是，却似乎又没有认出，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可是，流露的却是全然的陌生。
下一刻，李云峰只来得及接住何勰瘫软的身体。
李云峰抱着何勰冲进急症室的时候，把宋斌吓了一跳。
忘了说，宋斌是医生，还这么巧，晚上当值。
"快放下。"宋斌站起来，人命关天，尤其人是李云峰抱进来的。
李云峰依言在一边的病床上放下了何勰。宋斌做了快速的检查。
"他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昏倒？"李云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斌检查。
"你去看看哪个饿了几天的人不会突然昏倒！"宋斌喊来护士，吩咐了几声。
"饿了几天？"李云峰心念一转，"你说他饿了才会昏倒？"
"是啊，没见过现在还有人饿死的，他是你什么人啊？你囚禁他，不给他吃饭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嗜好！"
"去！"李云峰一拳打在宋斌肩头，"他是我同事，路上碰见的。"
"哟，看不出你还有见义勇为的光荣精神吗，真是失敬失敬！"宋斌说着还抱了抱拳，搞得像摸像样，"改天找人给你们单位送个牌匾什么的，歌颂歌颂哈！"
"少来！"李云峰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没有大碍吧？"话题绕了一圈，终于回归正题。
"没事，等会给他挂点葡萄糖，醒了之后，让他吃点清淡的东西。"
"好。"李云峰应着，视线却是飘到了何勰身上，饿了几天？为什么？
"你醒了？"李云峰看着面前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是"咕噜"一声巨响......
何勰是被香味诱惑着醒来的，他不好意思的看了李云峰一眼，"我是在哪啊？"
"我家。"李云峰说道，看到何勰有起床的意思，上前扶了一把。
"我刚才......"
"昏倒了。"
"哪......谢谢你了。"何勰抿了抿唇，李云峰端过放在一旁的水杯，递到他面前，"谢谢。"
"你......"李云峰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个。
"咕噜"一声，打断了李云峰，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否过于心急，现在应该让他填饱肚子。
"有粥，我去盛给你。"
"等等。"李云峰转身的瞬间，何勰伸手拉住了他，"我不习惯在床上吃东西......"
还有这样的习惯？李云峰心中嘀咕，"你能起来吧？"
"行。"何勰点头，掀开薄毯坐了起来，却一下顿住，扶住了脑袋。
"头晕？"李云峰弯下腰，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忽然很想伸出手为他抚平。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
"没事。"坐定了一会，何勰站起来，"可能是起得太猛了。"
"好香，你做的？"何勰坐在餐桌旁，端着碗喝粥。
"不是......"李云峰忽然懊恼自己为何不会做饭，不然这会可以理直气壮的答应，"叫的外卖。"
"很好吃，生滚鱼片粥。"
"你怎么知道？"
"里面有什么料，一吃就知道啊！"何勰笑，弯起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
"呵呵，是啊。"李云峰觉得自己是个白痴，这样的问题居然想不到！
"这里......你一个人住？"何勰环顾四周，有些纳闷......
"啊？是啊。"
"哦。"何勰点头，却也不说什么。
"完了！"李云峰忽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何勰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何勰......"李云峰看向何勰的目光中掺杂了许多看不懂的东西，"你的行李......就是你拖着的那个箱子......让我给......丢在路上了......"
"哦，"何勰忽然垂下眼，不再看他，声音也是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云峰急了，"我这就去找。"说着扑向门口。
"不用。"手腕一把被人抓住，李云峰愣愣回头，却正对上何勰双眼，里面没有李云峰想象中的焦急恼怒，而是......云淡风清......"丢了就丢了，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是......"总是有些什么的吧......
何勰摇摇头，打断他，"也不过几件衣服，再添就是了。"
李云峰看着何勰双眼，里面并没有一丝"说谎"或者"为难"，似乎是真的不介意，难道真的只是几件衣服这么简单？那他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晃悠什么？
"那我赔你好了。"李云峰说。
"不必，不值钱的衣服。"
"既然不值钱，那就说明不会让我‘破财'啊！"李云峰笑，回过身坐下，"快吃，都凉了。"
"嗯。"何勰也跟着坐下，继续那吃了一半的粥，凉了，就有些腥。
"何勰......"李云峰抿了抿唇，沉思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晚上一个人在街上干吗？"
"我？"何勰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李云峰，笑，"我被房东赶出来了。"
"啊？为什么？"
何勰摇摇头，脸上却蒙上怪异表情，似乎是懊恼，又似乎是怨恨......
李云峰，看不懂，他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一个谜团，看似很近，其实咫尺天涯。
"那你准备找房子吗？"一个念头在李云峰脑中迅速形成......
"当然，不然睡马路啊！只是这几天要去宾馆......"
"你可以住我这啊！"何勰还没有说完就被李云峰打断，"我这里本是两个人合租，另外一个跳槽到了另一个城市，现在只剩我，而我过几个月也要去上海了，你可以住下来啊。"
何勰看着李云峰却不说话，眼里的光泽闪烁不定。
"我带你看看房间。"李云峰说着便拉其何勰，往另外一个房间走去。
李云峰住的这套房子不大，70多平米的两室一厅，好在两个房间都是朝南，只是有一间通向阳台，就是李云峰准备带何勰去看的那个房间。
屋子很整洁......
因为除了家具什么都没有，被褥，铺盖，什么也没有。
"房租不贵，房东挺不错的......"李云峰开始絮絮叨叨的介绍，何勰在一旁只是听，不插话。
"那我今晚睡哪？"李云峰好不容易介绍完了，何勰突然冒出那么一句。
是啊......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间，怎么睡？
"你......今天就和我挤挤吧......"李云峰有些尴尬的说道，他知道自己的睡相不是很好，会磨牙，而且，何勰看起来很干净整洁的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嫌弃自己......
"那也只能这样了，"何勰点点头，"早点休息吧，明天上班。"
第 8 章
李云峰一大早就犯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连忙冲了一杯咖啡提神，整个办公室的封闭空间立刻弥漫了咖啡的香味。
他......晚上睡得不太好......
李云峰知道自己睡相不好，怕自己睡着了会有什么奇怪举动，吓着他的"同居人"，自己一个人无所谓，即使睡得滑到地上也无人问津，不过他倒是常常醒来后发现自己头脚颠倒而已。但是他知道自己磨牙很厉害，尤其是累着的时候，大学四年也被室友投诉了无数次，只不过大家睡觉都有奇怪癖好，谁说谁也不服，还一个个都理直气壮，"那个男人睡觉那么安分！又不是女人！"可是，何勰睡觉很安静，喜欢蜷着身体，膝盖贴紧胸口，把被子压在身体下面，整个晚上，李云峰都没有听到或感到他有什么动静，不过，他一睡着，就跟死猪似的，听得到什么就怪！
"怎么了？"何勰看他一直揉眼睛，转过头来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昨晚没谁好？"
"可能是睡得太晚了吧。"其实也不过十二点，不过李云峰生活规律，一般都是十一点前上床睡觉。
"那今天早点睡。"何勰继续手中的事件，不再说话。他们的交接已经差不多，李云峰早就仔细介绍过公司系统的使用方法，主意事项。就剩供应商这块没有详细介绍了，这几天何勰一直在帮王小南做事，还有就是一些琐碎的工作，好像凭证的装订，资料的整理，虽然这些事情李云峰也一直都做，但现在换了何勰，他有种......屈才的感觉，他觉得何勰是那种会有大作为的人，不明白为何愿意屈居于这个"小庙"。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不足外人道。
"晚上有安排吗？"下班的时候，何勰问李云峰。
"今天？"李云峰有些奇怪......很难得......何勰会开口这么问，通常，不都是只有他被"拒绝"的份吗？"没有安排。"
"那一会我请你吃饭。"
"好啊。"
李云峰忽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何勰的冷淡在他们办公室是出了名的，就连中午也不和他们一起吃午饭，非说一定要午睡。其实午睡在办公室也可以，大家都是桌上一趴，将就一下就好了，但他不行，何勰非要扎扎实实睡到床上才行！李云峰纳闷了，这么热的天，好歹办公室还有空调啊，怎么他不热吗？不过看何勰的反应，似乎确实不怎么热......每当李云峰已经满头大汗的时候，他只有额头微微冒汗。
李云峰想到的，还是那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可是，这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人吗？
晚上是在单位附近的饭馆吃的，就是那条南北贯向，满是饭馆的巷子，叫做西门巷，今天去的是一个叫做"阿月煲"的饭馆，里面有个招牌菜，水晶猪蹄。
其实就是沙锅炖的猪蹄，红烧的。李云峰一直在论坛上看到推荐，说阿月煲的猪蹄如何如何好吃，今天算是"慕名而去"，"以慰相思"。
"你喜欢这个？"猪蹄端了上来，周边的汤汁正滚烫着泛着泡沫，一看就知道加了很多糖，典型的南方菜色。
"不是，听说很好吃。"李云峰一看，色香味俱全，食欲大受诱惑，提起筷子就翻了一筷送进嘴里。
"好吃吗？"何勰看到李云峰动了动嘴巴，眨巴了几下眼睛，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嗯......"李云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尝尝。"
何勰看他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便说，"我不吃猪蹄。"
"不是吧！"李云峰瞪大眼睛夸张了叫了一声，"那不是错过很多美食？很好吃啊，你尝尝！"
"汝之蜜糖，我之砒霜。"何勰端起茶杯，懒散的喝了一口，那样子，依旧淡漠。李云峰忽然觉得，即使这个人就坐在自己对面，他的眼里......也许，根本看不到自己，他对每个人都是谦逊有礼，温文尔雅，可是这背后，是什么？不屑一顾，还是嗤之以鼻？
"何勰......"李云峰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让何勰不由自主的放下茶杯注视着他，"很多时候，你太严肃。"
"有吗？"何勰笑，那笑容却是不羁，甚至不屑。
"有！"李云峰点头，"你......太冷漠。"
"我一向都是这样，性格吧，改不了。"
李云峰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词穷，他......不了解何勰，一点也不了解......
"其实，这样说的不止你一个，但是，有些东西，我不想改，也没有必要改，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多包涵。"何勰微微点头，说着还举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颇有些"我干杯，你随意"的意思。
"不是，我只是想说，办公室的同事都对你挺好的，他们都......"李云峰急急的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弄巧成拙"，明明想说那个意思，说出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根本就是辞不达意吗！他都要开始不明白念书的时候怎么学的语文！
"我明白，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的确，李云峰办公室很......安全，没有传说中的"钩心斗角"，"步步为营"之类，大家都是各做各的工作，相处也很融洽，简单而......重复。是重复，每天，每月，都是同样的工作。这是李云峰深有体会，也为之烦躁的，若不是朱依依，他也迟早会辞职，只不过，这次是给自己找了个坚定的理由而已。"当然，你也是！"
李云峰一听，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笑，好在上菜了，他们这个话题得以告一段落。
"被子买什么尺寸？"何勰看着超市货价上各色各样的被褥问身旁的李云峰。
"单人床的就可以吧。"何勰准备入住的房间，摆的是张单人床，但李云峰睡的是双人床，用他自己的话说，大学四年的上下铺，害他常常半夜撞墙，毕业了可不能再那么"虐待"自己，睡的床一定要大尺寸的！
"那就这个吧。"何勰随手挑了一个，刚要拿下，却被李云峰按住了手腕。"呃？"他有些奇怪，转头看着李云峰，目光中带着询问。
"这个等会再买吧，"李云峰缩回手，碰触的刹那，一股冰凉透过指尖传递到心脏，狠狠麻痹了一下，虽然空调很大，可是，为何何勰似乎......连正常的体温都没有？"我们先去买别的吧，衣服，生活用品都需要，带着这个很不方便。"
"也是，"何勰想了想，也缩回了手，"那一会再来。"
"牙刷，毛巾，剃须刀......"何勰看了看手中的购物篮，"应该没有什么了吧......"
"有啊。"李云峰也低头看了看何勰手中的购物篮，"还有很多没买呢。"
"什么？"何勰觉得李云峰有些奇怪，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衣服啊，"李云峰说，"上次我弄丢了你一箱衣服啊！你不买衣服怎么替换啊！"
"你不说我倒要忘了。"何勰忘四周看了看，向一个方向走去，李云峰立即跟上，"其实那有一箱啊，不过几件衣服，你是被那个箱子骗了。"
"那我还欠你一个箱子呢！"李云峰忽然冒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你这样说，是不是要提醒我欠你一条命啊！"何勰停下脚步，定定看向李云峰。
"啊？"李云峰一愣，转念一想，何勰说的一定是那天晚上送他去医院的事情，"不是啊，我没有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