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过去,前面竟然豁然开朗,另有一片天地,几间茅草农舍绕着一带淙淙溪水,半山坡儿上有几只白羊悠闲的啃着嫩草。“好一处世外桃源!”羊一赞了一句,顺着溪水而上。越往深里走,小路越是崎岖,好几次若不是溪水指引,羊一恐怕都迷失了方向。不过沿途景致保存得很好,完全没有游客破坏的痕迹,堪称得上天然图画。路有些远,羊一却走得很开心,嘴里哼着小曲,看脚边溪水越束越窄。溪流在形状各异的犬牙尖石中穿梭,撞在石上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忽然间一转身,就投入了一潭碧水之中。羊一随着溪流穿过一个岩隙,来到潭边,禁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好。碧潭四周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四周林木葱葱,面对羊一那面峭壁上一股清亮的泉水从半腰的孔中泄出,注在潭水中溅起一朵朵细小的白色水花,远远看去云雨蒙蒙的。
“真是好地方啊!空谷灵山,空谷灵山啊!”羊一快步走到潭边,弯下身来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那潭水冰凉透心,让人感觉身心舒爽。
“羊一,你来了阿,过来坐。”羊一循声望去,潭水对岸一块大岩石旁坐着的正是那个翔翔,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孩,却不见那刁蛮的姑娘。身在这般如仙境的地方,羊一心底都感觉舒服,早没有了半点脾气,乐呵呵的走过去,在翔翔身边坐下说:“老弟,难得你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今天我可真是不虚此行阿!”
翔翔微微一笑说:“好东西大家分享嘛。对了,我早来了半刻。见这潭中游鱼甚多,捕了几条,我们烤了下酒吃如何?我可是有好酒的,呵呵。”说罢,起身来到潭边,从水里拎出一支蒿草现编的简易鱼兜。他动作舒缓自然,半点没有破坏小谷清幽的氛围,转头从容地说:“舒展,捡一些松柏树枝来,要2指宽,七松三柏。对了,那边口子上有一些墨绿色一指头宽的野生香料,对对,就是那种。还有旁边过去一点有一种褐黄色的。”
不一会舒展按着翔哥的指示,把东西都捡了来,又捧着鱼到谷外溪水里剖洗净了。翔哥用松枝很快搭了一个巧妙的木架子,把那些野生香料铺在最下面,上面纵横铺好干爽的松枝,然后轻巧的把几尾鱼串在细长的硬木之上,递给羊一:“烧烤你最是在行了,你来吧。”
羊一接过鱼来,先放在石上,欣然解开腰上一根很宽很厚的腰带,也搁在石头上,说:“今天一定要烤一尾天下无双的鱼,才对得起老弟这无双的景致!说实话,在这里就是觉着心情特别舒畅。”翔翔听了微笑着也不答话,只是招呼身后的舒展好好看着。
羊一的那条腰带是个便捷的调料库,翻开来大大小小数十个格子,摆满了各色调料。他细心的在鱼身刷上好几种液体调料,,待火升起来了,才从容的在焰端烧烤起来。羊一看着手中的鱼,右手不断的用各种奇异的节奏翻转,左手在格子里抓出好多种特别的香料洒在鱼身上。不多一会儿,那种强烈的香气就蔓延开来。烤鱼无比诱人的香味混杂着松脂的清香,让舒展喉结上下乱动,咕嘟嘟的吞着口水。
舒展犹自沉醉在香气中的时候,羊一已经烤好了,翔翔也在石上摆出了三只口杯,从一个瓶子里倒出浅柠檬黄色的酒来。三个人就围在石边坐下,吃着羊一天下无双的烤鱼,喝着翔翔带来的酒。舒展好几次差点咬到了舌头,那鱼实在是太过美味了,羊一将鱼烤得两面金黄,皮脆肉嫩,连鱼尾都鲜酥无比。吃在口里,烧烤的浓烈香味配合野生小鱼的天然鲜香,再加上松柏枝的清远脂香,端的是人生第一享受。
羊一品着自己烤得鱼,喝着美酒,兴高采烈得说:“这酒是什么,口感这么奇特,配合着烤鱼简直太舒服了。”
翔翔吃得很斯文,微笑着说:“烤鱼香气远袭,如果用五粮液这等香气同样浓烈的名酒肯定是互不相容,失了谦和。用白葡萄酒呢又太过脂粉气,与这天然图画难以协调。所以选了金酒,无色无味,口感干净利落,可惜就是太霸道了一些,所以加了一些干姜水中和一下。”
羊一点头称赞:“酒也是一门专业的学问阿,情景不同,其中讲究也这般繁复,难难!”低着头喝着酒,不再说话。过了好久,直到手中的鱼都吃了干干净净,这才起身到潭水里净了手。羊一站在潭边,痴痴抬头看着小谷上方的浮云流动,看着看着,嘴角竟然溢出了笑,平静的说:“我败了。”
第一卷 第二十章 第二个师傅是羊一
“我败了。”羊一从来没有想过这几个字如此平静的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说出来之后,羊一仿佛全身轻松下来,坐到石边,将杯中一口酒倾入喉咙,感叹道:“20岁之前,羊某天天都在失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成功。自三十岁之后,我就从未佩服过谁,向来眼高过顶,自命天下第一。今天我才知道天外有天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哎~”
翔哥换了一种酒,将羊一的空杯加满,安慰羊一说:“其实你不过败在你自己手上,我这个人不太会烹调的,叫我来烤,一定烤不到如此火候。”
羊一摇晃着脑袋说:“境界不同,境界不同,我修的是厨道,你那是天道。这尾鱼就算换那个小兄弟来烤,也不会逊色半点的。我自己很明白。”
舒展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的问道:“翔哥,你们在赌赛阿?我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比阿?这么老先生烤的鱼如此精妙,我怎么可能比得上?”
翔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舒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万事万物无不遵循天道,今天我以天道取羊先生,他自然无可抗拒。自他一走入这山中,他就被我借天地所制,直到来到这小谷,心智已然被夺,不过羊先生你仍旧不知罢了。”
羊一回忆了半晌,点头道:“不错,我一入山来,便被世外桃源风光所迷,混不觉今日是来赌赛。直到这小谷,更是觉得风光休息心情舒爽,见着你就宛若多年老友,只有喝酒烤鱼能配得上这无双景致。今日我烤的这尾鱼,恐怕往后再难达到这般水准,你用天道营造的氛围,将我也推到了顶峰。没错,我是败于自己之手,不过我更是败在你的手下。”
翔哥摆摆手客气了几句,转头对依旧难以理解的舒展解释道:“饮食其实是一种活动,在满足温饱之后,饮食所要追寻的不是简单的色香味之类,更重要的是一种在饮食过程中的快乐体验。你可以想想,假若你同朋友在郊外烧烤,吃一些简简单单的东西,或者甚至烤得糊了,但那快乐记忆一定不会逊色于鲍翅馆中的一顿豪华大餐。以天道入厨道,重在营造气氛空间,当这一些都具备时,饮食自然能达到一个超乎平常的水准。比方说这小潭之畔,山谷之中,还有比烤几尾鱼饮一杯酒更畅快的么。”
舒展好像略略有些明白了,羊一也肃容道:“以天道入厨道!好厉害!羊某今天是受教了!往日里我太痴迷于技艺,自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路越走越窄,于是携妻子退出饮食江湖漫游大山名川。今天真是机缘巧合,能够听闻这一番道理,我想我必然还能更上一层!”说着说着,禁不住又失态了,手舞足蹈起来,一个不留神,扑通一下滑到了小潭之中。
舒展大惊失色,赶紧递了一把手,把羊一从冰冷的潭水里面拉了出来。羊一浑身湿透了索在火堆旁边,半点高手风度也没了,浑身哆嗦着。
翔哥好整以暇的问道:“既然你说你输了,原先说得还算不算阿?”
羊一有些丧气,说:“算了算了,反正都输了,你说怎么招就怎么招吧。不过话说在前面,你那女朋友我可吃不消,说不定又给她活生生气死,她过大寿我不来烧螃蟹的。”羊一想起那小姑娘,打了个哆嗦,赶忙作了个补充条款。
翔哥嘿嘿的笑着说:“您老说的也没什么问题,算了,我吃点亏,简单的事情您帮个忙好了。”
羊一拍了拍胸口,豪气的说:“只那一件,其他的都好商量!我羊某路子还是很广的!”
翔哥把舒展拉到了身前说:“这个是我朋友的朋友,想学点手艺,人家托给我了我总不好误人子弟是吧?我又不会烧菜,万一到时候碰见朋友那可没面子死了。羊一你比较擅长,就交给你了。”
羊一!舒展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轰的一下,后面好像翔哥和羊大师在争论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
“教人?那要用多少时间啊?那可不行!出来个把月了,老婆意见大着呢!万一回家跪搓衣板那多划不来。”
“也,刚才还说没问题,真XX的耍赖!你哪有前辈高手的风范嘛!”
“我本来就不是前辈高手,刚刚才输给你了,只能算低手……喂,你拿电话干啥?”
“噢,没什么,我女朋友去玩都江堰了,大概也快回来了,我叫她过来评评理。诶诶!抢我电话做啥?喂,不要抢!”
“好了好了,不要打什么破电话了!教就教嘛!不过我只能教一个月!”
“一个月学个屁阿?你以为个个都和我一样天纵奇才?半年!十个菜!不能再少了!”
“我春节说好陪老婆去布拉格的,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好了,三个月!三个月三个菜外加5瓶82年波尔多!”
“82年波尔多?三个月就三个月嘛,一言为定!对了,教他是小事情,酒你可不能给我少了!不然不要说布拉格,是灌县你也去不了。”
等舒展恢复过思维能力的时候,翔哥和羊一已经谈好了买卖。翔翔把风哥的委托作价五瓶红酒抵押给了羊一,羊一好像吃了大亏,脸色不好看,老大不愿意的样子。舒展死盯着羊一高大的背影,手下偷偷死拧了自己一下,专心的疼痛然他知道居然不是做梦。羊一,站在这饮食江湖最顶端的四大高手之一,我居然,居然能够得到他老人家的指点。舒展欢喜的发疯,延着口水傻笑,状若白痴。羊一回过头来叫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反应过来。
羊一急忙上前拉牢正想离开的翔翔抗议道:“开什么玩笑!要我带个白痴?我又不是幼儿园保姆,不行不行!”
翔翔回头看了一下舒展,也乐了,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傻小子,怎么发起花痴来了?你师傅都当你是白痴了,还要退货呢!”说着说着,拧过头去望向岩壁那边,脸上带出惊异的神色。舒展被他一拍,这才回过神来,他和羊一都注意到翔翔的异样,连忙转身向岩壁望去。两个人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股清泉依然飞溅下来。羊一正要开骂,一回头翔翔居然踪影全无!!只听见谷口外面远远传来翔翔的声音:“这小子属于三无产品,一旦出售概不退货!就算是白痴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了,哈哈。”
羊一恨恨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次算是倒霉!小子!你听好了,给我老实一点,要是惹我生气,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舒展一听浑身一哆嗦,隐隐觉得这三个月的学习生活恐怕不是那么好捱的,前途暗淡。
回成都的路上,羊一依旧黑着脸,把他那辆白色宝马开得飞快。舒展知道他输了心情甚差,缩在车子后座,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窗外的景物一闪而过,舒展的思绪也渐渐蔓延开来,生活或者命运,是不是这一次就要真的改变了?舒展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多想,那种对于希望的憧憬带给他莫大的兴奋感,渐渐暴躁的羊大师的背影轮廓仿佛也不再那么让人害怕了。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飞翔的感觉
“舒展,男,年龄19岁,民族汉。四川邛崃天台山人,15岁辍学出外打工至今。热爱饮食文化,立志成为一名像风哥那样的饮食大家。身高175,微胖面黑,左脸有美人痣一颗。相貌普通,特别是在我骨头的英俊潇洒衬托之下更显猥琐。智力程度一般般,大概是我的1/2左右,已经可以算得上中上水准了。有恒心有毅力能吃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这个人还是颇讲义气的,这点上我比较佩服。总得说来,是个好人。”舒展越念脸色越难看,突然回头卡住在旁边偷着乐的骨头的脑袋,用力一夹,痛得骨头直吐舌头,拼命大喊大哥饶命。
舒展笑骂着:“你哥叫你帮忙写个给师傅的简历你就这么写?看我不弄死你!什么微胖面黑?我那是健康强壮!什么相貌普通?那是你不懂欣赏!哈哈。”
骨头翻着白眼大叫着:“冤枉冤枉!是萧瑟写的!跟我无关!他一肚子坏水你还不知道?唉哟,轻点!”小色正躲在沙发上看playboy,听骨头毅然决然的把他出卖,恼怒的丢了一个靠垫过来,正好砸在骨头脑袋上。舒展松开骨头,跳过去扑向小色。小色哇哇哇的大叫着躲开,小小的屋子,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扑倒在一块。玩闹了一会儿,都累了,躺在地板上喘气。
舒展怔怔的盯着天花板,忽然感叹道:“其实我很舍不得离开这里,从小到大,除了和我一起长大的石蛋子,就是和你们俩最铁,真舍不得阿。”
小色笑着说:“切,又不是要出门好长时间。不过三个月嘛,一晃就过了。我倒是不担心你,就是不知道小五怎么样了。艾。”小色的好色嘴脸马上就暴露了,典型的重色轻友。旁边骨头也看不下去了,用拳头教育小色狼,狠狠的给了他几个暴栗。不过舒展觉得,恐怕骨头也是属于公报私仇性质,越想越乐,本来就不多的离别愁绪被冲了个干干净净。舒展爬起来,伸手把小色和骨头也拉了起来,分别和两人紧紧的拥抱了一下说:“我走了你们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上班,没人做饭了也不要吃方便面,煤气快没了记得叫一瓶……”
骨头不耐烦的拍拍舒展肩膀说:“好了好了,跟我妈一样啰嗦!你出门去了也要小心,我看你那个老头师傅心眼挺小,要是他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飞过来给你出气!”舒展一听不禁莞尔,哈哈一笑背着收拾好的包裹就出门了。走到楼下,舒展抬头看见两个小子在阳台上跟他招手道别,鼻子一酸,赶紧快步离开。
成都双流国际机场正在修建二期工程,大半个候机楼都在罩在绿色的施工防护栏里,显得有些脏乱。不过流线型的绵延曲线依旧让舒展大为叹服。羊一走在前面,不耐烦的招呼舒展:“喂!小子!不要东张西望的像个土包子!快点,现在安检时间长,不要赶不上了!”
舒展推着行李车赶紧跟上来,倔强的对羊一说:“师傅,我说过十次了,我不叫喂,也不叫小子,我叫舒展。还有,我本来就是土包子,嘿嘿。”
羊一一听乐了,停下来拍拍舒展的脑袋说:“今天师傅正式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喂,好不好?师傅这辈子没收过徒弟,现在决定这一辈就是喂字辈,哈哈!”舒展老大不高兴,可也不敢再犟嘴了。
飞往杭州的K8627号航班已经在办票了,羊一买好了机场建设费,正准备去排队,舒展的手机突然响了:“喂,是舒展么?”电话那边是一个好听的女孩声音,不过显得很焦急。
”是我啊,什么事啊?你是谁啊?”舒展有电话来又是一阵乱高兴,讲话声音很宏亮,惹得旁边的旅客纷纷向这边望来。
“我是八医院急救科的,你有两个朋友是不是叫萧瑟什么的阿?他们急性盲肠炎住院了,要开刀!你快来一下吧!”说完没等舒展搭腔就挂了电话。
舒展一下子呆在那边,说不出话来。羊一瞥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询问了原因。舒展一时没了主意,想了又想,羊一在旁边冷冰冰的说:“我可是不会等你的,你如果回去了,我也乐得轻松。”舒展没搭理羊一,只是歪着头想着。过了好几分钟,舒展突然给羊一鞠了一个躬说:“师傅,我想好了。虽然我做梦也想能跟着您学本事,不过,不过这一次我想我还是应该回去的,他们,是我的兄弟!”说完,舒展从行李车上翻出自己的小包,就打算离开。
羊一一把扭住舒展的耳朵,痛得舒展龇牙咧嘴,大声嚷嚷:“师傅,你小点劲儿!痛,痛死了!干嘛阿?”羊一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瓜上,骂道:“说你苯你还真苯!人家随便一说你就信?也不打个电话问问看!真是猪脑子!”说着说着,嘴角微微翘起,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