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枫————misaya

我这样的身份是不能站在阳光下的，我知道，然而这样的安排不但没有让我气愤，反而成为了我好心情的来源。

“公子，你起来了。”
想必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环儿很没规矩地推门进来，抢下了我手中的衣物，道：“公子歇着，我来。”
“环儿，你把我当废物养么？”我眯着眼睛笑问道。
谁知她却立刻应道：“把你当那个什么养的不是环儿，是皇上。我说公子，你就不要给环儿添乱了，乖乖垂手待着，本来一会儿就好，你越帮越忙呢！”

得得得，现在就是我不承认自己是废物，也不行了。
想当初在山里的时候，师傅师兄的生活起居还都是我照看的呢！没想到下山这些日子不但没有长进，反而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
不知师兄他们见着这样的晚秋枫，会有什么想法？

师兄……

想到这里，那些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公子又再胡思乱想了。”环儿一双灵巧的手将我的罩衣系好之后，轻轻地拍打了几下，道：“我说公子这病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天天想那些不愉快的东西，这人能好么？”
“环儿，你不懂……”我拉开她的手在凳子上坐定，道：“我会烦恼，会怀念，是因为我曾经有过快乐，有过幸福。每次看到这四面高墙，看到那些侍卫，我就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自由？才能重新找到自己的快乐？其实，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还对生活，对未来有希望，不是么？”

“有些时候，安于现状也未必不是好事。”
许久，环儿喃喃地说道。

我要了摇头，拿起她刚刚斟满的茶杯，道：“只可惜我晚秋枫心在四海，念在八方。这皇宫，对我来讲就像是布满了蜘蛛网一般，抬脚就被缠住，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难得的好心情，如今，已经去了一大半。

“不说了不说了，公子，这件事儿环儿再也不说了！”许是看到了我脸上没落的样子，环儿突然间像是触电了一般轻轻地说道，那双巧手摆得飞快。
我见她脸上神色凝重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一个男子竟然如此多愁善感实在是不应该，当即笑道：“好，我们不说了！”

“婷妃驾到！！”
“恭迎婷妃！！”
“都起来吧。”

听到这由远及近的声音，我微微一怔，心中暗想：今天是吐蕃使者进京的日子，那些娘娘不都应该随皇上一起迎接么？霜婷……她在这个时间来干什么？
想到这里，我疑惑地看了环儿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便知无法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了。挥挥手，示意她去开门迎接，我也赶忙站了起来跟在环儿后面往外走。

刚出了门，便看到霜婷步履翩翩，徐徐行来。紫色的裙衫随着行进的脚步轻轻地舞动着，煞是动人。
只是有一点让我感到相当奇怪，那就是跟在霜婷身后的，没有妃子们出行应有的众多宫女太监，放眼看去，只见得梅兰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跟在主子的后面一同行来。

“恭迎婷妃！”
环儿的行礼成功地将我从胡乱的遐想中拉了回来，连忙也行了礼并将霜婷引入房内。霜婷没说什么，只是随着我进了屋子，然后给梅兰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房门关上了。
我虽然对这个动作颇有微词，总觉得不太合适，却也说不出什么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只得保持沉默，只是让环儿给霜婷倒了上好的碧螺春来喝。

待我和霜婷纷纷坐定，她才悠悠地开口道：“今天，我是来给你解惑的。”

２１

待我和霜婷纷纷坐定，她才悠悠地开口道：“今天，我是来给你解惑的。”

解惑？
我轻笑，为什么来做这件事情？恐怕这对我来讲也是一个不小的问号吧！

然而，霜婷没有理会我的略显轻蔑的举动，径自说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嗯，就从我自己来说吧！”
她突然转过来，郑重地看着我，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那笑，是我曾经见过的，贺霜婷活泼开朗的笑容。
她说：“我叫贺霜婷，我有一个哥哥叫贺霜毅。”

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关于她的身份，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有诸多疑问，现在既然对方开了头，我索性也不要着急，慢慢地听对方把话说清楚好了。

“呵呵，枫哥哥，其实我在这皇宫里住着真得很别扭，”兴许是因为没有了旁人，她也不再是我这些天看到的大家闺秀的样子，仿佛变脸一般地再次将那个顽皮的小女孩的风貌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特意留心了梅兰和环儿的表情，果不其然，她们一个面色如常，一个有些惊讶却默不作声。
看来霜婷平时和梅兰在一起的时候多半也是将自己顽皮的本性暴露无遗吧？

“对了，说说我是怎么进宫来的吧？其实说来也巧，你也知道当今天子虽然天子过人，治国有方，但却不是那种能踏踏实实地留在皇宫里的人。每当国事不太繁忙国家比较稳定的时候，他就会跑出皇宫去。

“也就是去年吧，我和哥哥到洛阳去参加欧阳世家的少主继任仪式，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当时也在洛阳的皇上。那个时候的皇上可没有现在这般风光呢！”
霜婷一边说一边眨眨眼睛，向我笑道：“他和一伙武功不低的强盗对上了，当然，如果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皇上的武功绝对不会输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恐怕就是一对三也绰绰有余呢！但要知道，那是好大的一帮子人啊！个个不要命似地往上冲，啧啧，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凶狠的强盗呢！”

听到这里，我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这样的述说好像就能将当时郑鸿遇险的画面传递到我的眼前一般：他身上淌血的伤口，永不放弃的刚毅的面容，插入发梢的眉毛和炯炯有神的王者一般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
为什么听到他遇险，我的心会跳的这么快？

难道……

“枫？枫哥哥？”
似乎是察觉了我的不对劲，霜婷没有在继续那个故事，而是转向我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可能前几天的病还没好干净，这些天总是容易走神儿。”
“哦，这样啊！对了，我上次出宫找我哥哥，他给了我一些可以提神的茶叶，据说是菩提山的特产很难买到的，下次我让梅兰给你送些过来。”
我刚才的话本来就是搪塞用的，见她殷勤，也不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上次出宫，正是和我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我接着说，当时的情况真得很危险，幸亏哥哥反应快，立刻提剑冲了上去杀入重围。皇上当时虽然受了伤却并不是特别重，有了哥哥的帮忙自然轻松许多，那些强盗被分了神，再也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我是跟着哥哥上去的，就这样三个人一起拼杀了好久，总算是全身而退了。”

霜婷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并不妨碍我感受到当时危机的情况。
贺霜毅，他果然还是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呢！

“哥哥帮皇上找来大夫看了病，皇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要命的伤口，几天就几乎完全复原了。他走的时候说了一些好像很深奥的话，但是我忘了！”霜婷冲我做了一个鬼脸，继续道：“总之是什么要报恩的话啦！你别看皇上平时很强势，好像特别蛮不讲理，实际上，他恩怨分明得很呢！”

“我知道。”
“知道就好！”
“啊？这是什么意思？”我迷惑地看着她，心道：这丫头说话怎么糊里糊涂的？
“就是字面的意思喽！”霜婷拍拍我的肩膀，道：“看得出来，皇上对你是真心的，可谓用心良苦啊！”
听了这话，我刚刚喝下去的一口香茶差点喷了出来！
［一个小女孩，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用心？难道她一点也不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不正常么？］

然而霜婷没有理会我的惊诧，继续讲道：“过了没几天，他居然找上了我们山庄，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就是当今圣上，他还提出来要纳我为妃给我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来报答我们。”

“所以你就进宫了？”我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皇宫就像一个笼子，罩着你，让你不自由？”
霜婷撇撇嘴，道：“最初的时候我当然不愿意，但是当时我们家的一个仇家正在找我们麻烦，哥哥就说让我索性到宫里逼一逼，还说如果我成了妃子我们贺家的地位也能更牢固一点。”

攀龙附凤？
贺霜毅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难道这不是在牺牲他妹妹的幸福么？

“哥哥，也是有她的难处的……”说到这里，霜婷的表情稍微有些黯淡，但她马上又振作了起来：“不过哥哥当着我的面，和皇上提了几个条件呢！别看我现在是妃子，但是我和皇上实际上是没有夫妻之实的，而且我进出皇宫是不需要皇上准许的，一次离开的时间最多可以有两个月。也就是说，我当真是进来享福的呢！”

“他居然答应？”
“恩，很奇怪是吧？我猜可能是因为我们救了他，他是真得想要报答，而我长得又不漂亮，他也对我没有做那种事情的欲望……”

怪不得她在宫中的举动如此与众不同，今天的盛会她去不去参加恐怕也是不受束缚的吧？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有这样的自由……
那，该有多好？

后来，霜婷说出了让我震惊，兴奋，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话：“我和哥哥说了你的事情，他答应他会想办法帮你出去的。”

霜毅，他回来救我！
我对霜婷点点头，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她看着我这个样子，不禁嗤嗤地笑了。
“枫哥哥，别急，这事情我们还要从长计议。我也会帮你的！不过……”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也似乎变了味道。

不过我却没有心思理会她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
若是有那么一天，我真的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这个将我的翅膀缚住的地方，我是不是能真的展翅翱翔？
是不是真的能潇洒地走开？

郑鸿……
我会不会，再想起他？

22

霜婷来访后的第二天，就让梅兰送来了她说的那种用来提神的茶叶。梅兰过来的时候，刚好郑鸿也在。
让环儿收下茶叶之后送走了梅兰，我就吩咐环儿把茶拿下去了。本来我就没有什么精神不振的毛病，这茶估计多半是药茶，不好喝的，若没有治病的作用偏要去喝多半是找罪受。
可是郑鸿听说了这茶叶的功效之后，却说自己昨天因为接待吐蕃使团的事情搞得精神疲惫，偏要拿来喝说是提神。

“这种药茶没事喝来做什么？我怎么看不出你精神不好？”我疑惑地看着他，环儿却已经动手去泡茶了。

郑鸿毕竟是皇上，即便我常常会对他的决定表示不满，也终究无法改变它。
看来环儿已经深谙此道了。

“来看你当然要精神抖擞的！”郑鸿说着就往我这边靠，手也不安分了起来。我赶紧借故起身，躲开了。
郑鸿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我的举动一般，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满是笑意，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好暇以整地说道：“你不知道，在别人眼里看来当皇上很风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我痛苦为难的时候你们都看不到呢！就说这次吐蕃王子来京吧！他们说是为了两国交好，还送来了她们的公主要联姻，可实际上呢？我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对我有着无限的恨意，他们觊觎我国地处中原，领土富饶，他们的眼神都在说‘我们要杀了你们！’‘我们要这片土地’……”

我将环儿泡好的药茶倒了一杯递到郑鸿的手里，他的神情告诉我，他和我说的这些，都是切身感受，没有丝毫的虚假。
他在我面前倒是一向这么诚实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呢！”
郑鸿想必早已明白我内心的想法，他说这话，无非是调侃一番。

“你也倒一杯来喝吧！”郑鸿看我只倒了一杯茶，便建议道：“说实话，这婷妃想得倒也周到，我也觉得你整天都不怎么活动，话也不多，心情萎靡不振的样子呢！喝点这种提神的茶，估计能好一点吧？”

然后根本不理会我有什么反应，又将我给他的茶杯塞回我的手里面，自己则另外到了一杯来喝。

萎靡不振？
我心里暗自笑道，我现在的心情可是前所未有的好呢！
只因为，昨天霜婷告诉我，霜毅已经在想帮法帮我离开这个皇宫了。
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看向还丝毫不知情况的郑鸿——如果我离开了，消失了，不见了，他一定会很着急吧？不过，也不一定呢！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即便是吐蕃使者来访的时日也抽时间来见我，但是如果我偷偷离开他，恐怕也会让他很生气，很生气吧？

毕竟，帝王，都是憎恨背叛者的。

没错，我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对我之所以会如此在意，不过是因为我的性格比较特别一点，对他没有别人那般殷勤，他对我如此在意不过是想要征服我罢了！
如果被他发现我逃走，恐怕他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吧！？
或者说，根本不会恨我，因为对他来讲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真是的，亏我还向那些会不会怀念他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好性情无疑又更上一层楼，也不和他拌嘴了，当即拿起手中的茶杯开心地饮了起来。
斜眼的时候看到了郑鸿一脸迷惑地看着我的样子，不过他没开口问，我自然也就乐得不说话。

那茶叶从前从没有喝过，似乎是用独特的方法泡成的，具体什么成份就这么闻也不太可能分辨得出来，不过大概也就是那些用来提神的药材吧？
好像也不是很难喝……呵呵，反正是霜婷送来的，总不会是毒药吧？

“下午还要去应付那个王子，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别乱跑啊！”
在落枫阁用完午膳，郑鸿说道。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凝重。

昨天的聚会上，吐蕃王子曾经提到：［听说皇上有一个很疼爱的男宠啊！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带着毫不掩饰地色迷迷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
端王府

伺候王爷的下人们都有些摸不著头脑，紧闭的书房大门说明王爷不希望任何人打扰自己。从清晨到午时，整整一个上午，王爷没有传召任何人，就连平日里给书房点香的丫环也被郑嵘的贴身小厮在门口拦了下来。
可这什麽事情也不是能无限拖延的啊。他们的王爷，他们为国家为人民为了江山社稷废寝忘食鞠躬尽瘁的好王爷，怎麽偏偏就在这吐蕃使者来访的节骨眼儿上出了岔子呢？
看到有人快步跑过来，郑嵘的贴身侍卫小豆子知道，皇宫里面又来人催了。
可是……
哎，虽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还是没有伸手去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王爷，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做奴才的只要听命就好了。

端王郑嵘此刻并不是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可是他现在确实不能出去。
自从回到京城受封了端王的名号，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从来都没有动容的坚毅和严肃，虽然不是九五之尊，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也在朝中有著相当的威严。这种威严不但源自皇帝对他的信任，也不可否认地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一贯的作风。
伴君如伴虎。
郑嵘知道，哪怕郑鸿再信任他，一旦他自己没有了威严，震慑不住那些伺机而动的小人，便有著灭顶之灾。

这就是为什麽他现在绝对不能走出这个门槛，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平复自己内心上下翻腾的焦急的心情了。
手中紧握著的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信纸，然而上面娟秀工整的字体却将一段震撼著郑嵘的话砸进了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