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捏红大笑。
为奇咬牙切齿。
我想,人无意,意便无穷,世上的事,还都是如此。
第二日,耐重几山的流氓头子仍坚持走那条近道,骡子随他,听他的话。
我见天光尚好,便出了车舆自己走几步。
为奇同宋青坐在车里讲笑话,乐一阵,伸出头看我一眼,见我走得结实,也就放心,再转回去,乐一阵。
捏捏红道:“再过个三天就到。”又轻轻得莫名其妙加了句,“不知老虎找到他没有。”
燕孩孩天晓得是真懂还是假懂,却自“哦”了一声,眼光黯淡。
我望了望前方,某种情绪,一直在记忆中燃烧————近乡情怯,近乡情怯。
那虽然并非故乡,却有着故乡的人。
等着我,等着我的承诺。
近心处暖暖跳着,十二发丝的感觉就像是遥远。
就要见到他了,十二,十二……
你高兴么……
一路走得有些恍惚,远处什么人大吼,好像在说:“当心,马飞了!闪开啊!!!!”
“为望城!”捏捏红突然扑过来,挡在我的右前,一副戒备的嘴脸。
我抬头去看,依稀烟尘中,由远及近奔过来的,竟是一匹美丽剽悍的黑马。
龙形凤须,鹿胫凫臀,眼大足轻,脊平肋密,再加上那奔跑时舍俺其谁直如破竹的气势!
我目瞪口呆。
紫叱拔堪堪在面前长啸人立,将久别重逢的口水喷了我满脸,如此热情,若非捏捏红千钧一发伸手过来扶住,险些没有将我扑倒。
为奇叫嚷着跑过来,大稀大奇,“大哥,那不是你的马……”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同往前观看。
据说是回耐重几山的小路上,正前后奔来两名男子。
为首的虎头虎脑虎目虎牙,嘴里正嚷:“马飞了!马飞了!”
后来的那个则是一袭白衣,浑身贵气与财气。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都是激灵灵愣住。
捏捏红惊讶:“大米,老虎,怎么是你们!”
虎目男子环顾一圈,眼中不信:“哎呀,捏捏红少爷!哎呀!大……大力兄弟……哎呀!小黑!!!!”
为奇拖住我的衣袖,伸手去指后来的白衣男子,“大哥大哥,就是他,老胡!”
我被紫叱拔拱得浑身无力,好了好了!还有谁要认亲。
谁想那厢白衣男子直盯住我半晌后,突然上前,“你……是望城?”
26
…… ……
事件与事件中的人物团团围成一圈,名妓翻经老僧醉酒般突兀,前襟后背各自黏附各自,仿佛真的有无巧不成书,于是霎时都缠绕成了眷属。
米三米七久别重逢抱住了捏捏红,且对着骡子指手画脚,其余人顿于一边木立成呆。
我轻轻抚摸着紫叱拔浮顺的毛发,抬眼去看那出口亲密的白衣男子,他正将双目眯成弯弯一线,褶皱出岁月,笑得异常熟悉又异常温和,然后缓缓道一句:“望城,你身边可还有猛虎?”
啊呀我大叫,芙蓉刹那开放,立刻重回少年时节,驰马观云,桃花流水,我正为新添的兄弟烦天恼地无法专注武艺之际,有人随着叹息伸手盖住我的焦头烂额,用缓缓的语调对我这么说,也是这般容忍,也是这般温和。
知己相交,自古不易,又怎能让人不悬忆。
“文三哥!”,我放松戒备,大喜上前。
文家三公子声容立刻展臂环住了我的肩头,将文为两家坚硬如铁的联盟,从往日连到了今夕。
“望城……”他上下看我,“也有二十年未见了吧……”
我点头大笑,回头叫过为奇,“小弟,这就是我常同你说起的文家三哥,我的启蒙之师。”
为奇连忙奔来,笑嘻嘻站到我身旁,“文三哥,当日承蒙相助,不想原是旧识。”
文声容挑眉,啧啧称奇,弯腰比了比膝盖,无限感慨,“望城……”他说,“他可是你那一不注意就大哭,无论寒暑都咬人,泥虫灰土随意塞到口内乱嚼的小弟弟?”
为奇轰然脸红。
我还是大笑,万分骄傲。
文声容转头,那摊里,捏捏红捧着骡子的脸认亲也似左右上下穷看,嘴里嘀咕:“对呀,原来就是我的骡子,难怪怎么看怎么眼熟。”
米三米七站在他身后傻笑。
宋青正自目瞪口呆不能回神,燕孩孩高深莫测抱臂而立。
“望城,”文声容有些讶意,指住男的女的生硬脸孔道:“这两位是……”
我叹口气,“说来话长,文三哥,说来话长。”
正欲详细解释,米三米七奔到近前,他盯住我,口里埋怨,“大力兄弟,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还偷了我的骡子,”反手拉住文公子的衣袖,“喂,三郎,怪哉怪哉!你何时认识的大力兄弟?”
文声容看他一眼,又回来看我,视线慢慢移到我的左臂,他点了点头,“好的,望城,长话长说。”
…… ……
重逢时短,转瞬夜幕渐沉,昏暗间,实在不知是天先黑,还是地先黑?三一添作五的天南海北将原先精瘦的队伍汇结成颇具规模的人数。
地头蛇捏捏红说,前面有个木屋,内藏着腌肉与好酒,正可以做个谈话之地,于是六男一女同马同骡子同微妙关系一起,向前而去。
小弟跟在白衣文声容身边问东问西,米三米七则非常好奇,以老鸨媒婆也似的口气,直夸赞宋青与燕孩孩郎才女貌,是对颇般配的夫妻。
我牵着紫叱拔,身边捏捏红牵着骡车,左右对称行在最后垫底。
我见他同手同脚,颇感好笑,“捏捏红!”想了半天后,我喊他,“你过来一下!”
他愣了愣,“干……干嘛?”眼巴巴瞅了我半天,还是乖乖走过来,吊目屏息。
我指了指紫叱拔说,“上去。”
他凶光暴涨,立时大怒,“为望城,你少瞧不起人!老子走得动!”
我不耐,“别蠢了,到底上不上!!!”
少年张口结舌呆住,突然面红,仿佛伤风、作烧、头重、骨痛一起发作,又加以咳嗽,耳根焦赤正浓之际,他终于上前扒住紫叱拔光裸的背,提气跃起。
我后退三步,放开缰绳,眯起双目。
下一刻,紫叱拔长啸人立,漂亮利落而又充满技巧性地将还未坐稳无有扶持的捏捏红掀翻在地。
众人闻声后顾,有叫有笑。
我见强盗头子灰头土脸兀自不信地趴在地上,不禁大是欢喜,终于出了前次被夺走坐骑的恶气,于是愈发怜爱地抱住紫叱拔的头摩娑。
好孩子!
好孩子!!!
到底是我为望城底马,果然只肯让我骑,只听我底话。
…… ……
走了小半日,捏捏红口中藏有美酒的木屋出现在了道旁,据说这里是强盗们下山做买卖的临时落脚,从此处极目而望,远方已隐隐现出耐重几山的轮廓,既熟悉又陌生,闪着一刀喷血的光芒。
推门而入,一一围成了圈坐下,挖土掘酒,开坛削肉,鼻腔间立刻充满了奇异的香气。
月户云窗————落梅风里钓寒江————临去秋波那一转!
强盗的密藏,果然不同凡响。
我叹为观止,嗜酒之心如火膨胀,锐利似一把响器。
捏捏红径自疼痛,呲牙咧嘴怒气冲冲,小弟捂住嘴直笑,宋青很是尴尬,盯住米三米七辟谣,“不是的,不是的,我同那番人没有关系!”
文声容同燕孩孩对看,都是静悄悄的,客气且疏离。
然后,便是各报家门,诉说别后诸事。
被解去兵权的天朝将为望城与他惨遭和番的弟弟为奇;
八公主随身贴心一级女翻译官宋青;
臭名远扬的强盗王贴上捏捏红;
为家文姓世交唯一男孙行三的商界之虎文声容;
原为耐重几强盗帮一员如今莫名其妙成了文府人丁的米三米七;
还有那敌国新王登基心思不明的燕某某……
所有人等彼此抽气,都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些个难以置信。
米三米七站起来跳脚,“大力兄弟!!!”他指住我,“你……你……你不仗义!竟然报假名糊弄于我!亏我不眠不休顾你,拿你当个知心!!!!”
众人听闻得他言,齐刷刷来看我。
我叹口气,半真半假,“本欲前去边城带回为奇,谁想半途被劫去紫叱拔,我无有脚力,无有银两,只得在山中乱转,后来不小心伤了手,又饿又痛下,的确是这位米先生救了我,大恩大德,实难见忘。”
米三米七咦了声,一瞬不瞬盯牢我,我平静回视,“所有过程就是这样,对么?米先生?”
他无言半晌,终究还是点头。
文声容皱眉沉思。
“不过,”我松下心,这才笑,“顺手牵走你的骡子,真是抱歉,失礼了。”
捏捏红重重从鼻中哼气,“哼,那是老子的骡子!”他怒意难解,狠狠瞪我,转头咆哮:“大米,你干啥一声不响下山出走!搞得寨子鸡飞狗跳米三同米七整日乱叫不说,你那老虎还以为是咱们扣了你,真他妈的好笑!!!”
文声容淡淡瞥了一眼米三米七,后者立刻大汗淋漓,立刻招供:“三郎三郎,你听我解释,那时朝廷派出大将攻打耐重几山,我想为家与文家交好,你自然是帮着天朝,捏捏红少爷又不听人劝,我……我夹在中间算什么,左右无计,才……才偷了小黑,想着出去避一阵也好,嘿嘿!嘿嘿嘿嘿!”他擦了擦鬓角,“真的三郎,本来马上就回来的,谁知后来迷路了……嘿嘿……”
文三郎不待他说完,就“碰”得击桌,眼中累月的忧心与焦虑一闪而逝。
我轮流瞧着,不动声色,心下恍然。
为奇凑过来补充,“文三哥离开细眉县去找大米,谁想正遇上有人在抛绣球现场行侠仗义,他原以为可能是大米,进到牢里才知是我同小红,也就顺手救了,后来他终于寻着大米,回山途里又碰上徘徊不去的大哥的宝马。”
文声容点头称是。
我对着这团成一糊的巧合,无奈叹息。
米三米七拍着大腿长身而起,自作聪明道:“我知道了大力兄弟,你与捏捏红少爷,番邦帅哥是不打不相识,然后英雄惜英雄,就像吕布与赵子龙,周恩来与毛泽东……”
话音未落,小屁孩捏捏红就将喝下去半嘴的发酵女儿红连同口水喷了我一头一脸。
我勃然大怒,燕孩孩立刻殷勤递过块充满异味的破布,按在我鼻前,“舅子,干一干!”
为奇跳出来呱呱呱呱厉声指责他不安好心。
我气极,妈的什么不打不相识,狗放屁!猪放屁!骡子放屁!!!!!
眼看就要雄起互殴,宋青连忙尖叫着冲出来圆场,“好好吃饭!好好吃饭不成嘛祖宗们!!”
米三米七搔头附和,文声容挑眉旁观,开心笑着。
于是总算千钧一发屏住干戈,各自隔开了闷吃闷喝。
沉声沉气片刻后,那米三米七又出新花样,提议说什么要行酒令。
我万分不愿意,喝酒就好好喝,玩什么娘们戏!不过小弟为奇却轰轰叫好,双手双脚赞成。
于是米三米七宣布:“每个人要轮流讲笑话,有几人没有笑,就得罚酒几杯,今儿个高兴,定要来个不醉不归!”他一个咽气,碰然提起个酒缸搁在桌子中央,清清嗓子环顾一圈后,便马不停蹄接着道:“我先说,我先说!有一天,一个精神病患C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把菜刀,然后开始疯狂的追杀学姐B,吓得学姐B连滚带爬一直跑,边跑边叫救命,后来B不小心跌倒了,只见那个神经病患C一边笑一边晃著手里的刀,慢慢接近学姐B,学姐B心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