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顿时像炸开了锅,慕容祁甩去外袍纵身也跳入湖中,但见白浪四起,眨眼间,慕容祁已将萧君烨抱出水面,他铁青着脸,喝道:「生火!取紫金活络丹!」
慕容祁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可他真正心寒的是怀中之人方才跳湖的绝决。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了一个雷霆均,值得吗!?
慕容祁将萧君烨打横抱进房中,待众人将御寒物事一一送进,才命人退下不得擅入。
萧君烨早就没有知觉了,湿淋淋的长发纠结似地覆在他的面颊上更显得脸色苍白如雪,慕容祁知道自当年自己捉弄似地将萧君烨踢下湖后,萧君烊就怯寒畏水,而今竟舍得纵身一跃!
剎那间,慕容祁心中有如刀割。
他将萧君烨放在床上,剥去他的外衣,灯火下他的修长匀称的身子被镀上一层柔光,慕容祁,慢慢地伸出手去,顺着分明的骨骼流连向上,待摸到喉结处时,慕容祁已经翻身压在他身上。
太多的话欲破喉而出,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祁,他永远是你的影子。』
谁能离得开自己的影子。
很多事,他知,他也知。但慕容祁选择装做不知。
若早知有今日,当初是不是就不该让你离开我身边?慕容祁第一次真心放柔了表隋,拨开他的湿发,第一次吻上他的嘴唇。
叶子,叶子……你是我的影子,一生都是。
萧君烨的唇,冷得像冰,但慕容祁吻得醉心如许。
直到那双迷梦般的双眼睁开,望进他的眼中。
「叶子……」慕容祁哑着声音,漫漫地摸索着他每一寸肌肤,「别和我呕气了,你从不会真心恼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萧君烨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一次、又一次地摇头。
慕容祁定住他的头,俯下身又去吻他:「不许摇头,不许拒绝……你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口是心非,叶子……我知道你爱我的,一直都知道,我从前不敢知道不敢响应,只能一次次地派你离开江南,但是现在我不怕了。叶子,我们重新开始。」
又是一个重新开始。
人之百世,究竟能有多少次的重新开始,覆水可收!?
「有些事,再回首已百年身……」他颤抖地咬住发紫的嘴唇,终于出声,「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慕容祁却是没听见一般,依然温柔地替他拢发 「下次不要再吓我了,总这么乱来。伤有末愈湿寒人体,你当真想废了这一身功夫么?你跳下湖的那一刻,我五脏六腑都疼。来,起来,我替你过气祛寒。」
呵,他早该知道,慕容祁这样的人,对自己不爱听的话从来就置若罔闻。
于是萧君烨也不再挣扎了,乖乖地起身,乖乖地服药,乖乖地让慕容祁过气疗伤。
时间点滴而逝,敞开的窗外逐渐飘下了棉絮般的雪花。
江南的初雪。
间或有些许零雪飞进屋里,飘到运功行气静止对坐的二人的眉梢眼睫之上,宛如这世间最美丽和谐的一副画。
然而,有人先动了.
出手如电,如鹰击长空,正是萧君烨成名于江湖的「玉虹贯日」。
这是萧君烨凝气聚神,拼尽全力的一搏,江湖上谁能逃开!
何况是完全没有准备的慕容祁?
因为他没有逃开,当萧君烨出手的瞬间,慕容祁比他快了一瞬。
那双手如蝶舞翩缱,竟四两拨千斤地从萧君烨的攻势中穿插而过,在萧君烨之前,抵上了萧君烨的喉咙。
「你让我太失望了。」慕容祁指尖用力,深深地在萧君烨的脖子上掐出一道血痕,另一只手自他枕下抽出一本发黄的书册,「你以为你暗中服食『血蟾丸』将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内力逼于一刻背水一战我不知道?你以为你偷走藏于多宝闪的《易筋洗髓经》想去洛阳替雷霆均接驳断骨我不知道?你以为只要制服了我,慕容世家就由你来去自如了,是也不是!?从你第一天潜进多宝阁里,我就已经暗中将《易筋洗髓经》掉了包,你就算拿走了,对那个废人来说也毫无用处!」
慕容祁说到恨处,手下内力暗吐,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对这个扰乱他心神的男人动了杀心!
萧君烨的身子早已经掏空了,撑到此刻也不过全丈血蟾丸之力,慕容祁一用力,他的脸一下子涨地通红,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皱眉痛苦的意思也没有。
慕容祈看着他,看着这十三年来最亲密的男人,突然怒吼一声,将萧君烨重重地摔向墙壁。
萧君烨挣扎着起身,但觉喉中一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下一瞬间他又被慕容祁提起衣领「你究竟在想什么!?血蟾丸是随便乱吃的?这种药利一时而毁一生,一日一药效过去这药毒立即反噬于身,你会没命的!」
萧君烨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点一点的落红呕在他洁白的内衫之上,「是……我害了……他。」
雷霆均武林霸主天下枭雄,到如今却成了个连走都不能的废物!
「那我呢?萧君烨,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拿天下第一剑!?」慕容祈愤怒地吼道,「好,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那我就来帮你做个了断。」
萧君烨第一次皱起眉来,慕容祁抓过腰带将他的手牢牢地缚在床头,又闪电般地点了他十二个周身大穴。
「慕容……祁……你要做什么……」萧君烨艰难地把话说完。
慕容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这一身武艺由我而授,你既不惜,弃之何苦!」
红销香断……萧君烨呆了,也在一瞬间明白了慕容的想法。
「红销香断」与「春风化雨」并称慕容家两大绝学,一样旖旎风流的名字,一样惨绝人寰的下场。
红销香断是以一百八十把特制金针刺进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的八脉之中,尽废武功,其中三枚入百会、神庭、眉心三穴。功成之日,被施术者如初生婴孩,前尘往事一并抹杀,从此无情无爱无忧无虑无恐无怖。却是这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第一根金针扎入,萧君烨剧烈地挣扎起来,汗如雨下,慕容祁轻而易举地封住他所有的反抗,冷酷地说。「这针穿八脉的确不好受,可不如此如何能再世为人?你忍着点,很快,你就什么苦也吃不到了。」
叶子,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我们回到当初那个惟有彼此的岁月。
你很快就会忘记雷霆均,忘记在洛阳发生的一切,你依然只属于我。
一切的回忆像潮水般的汹涌而来,初见他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慕容少主,一个是混迹街头的一介贫民,可他第一次牵住了他的手,他与他的命运就此盘根错节,再也分离不得。
『叶子……练完功我们偷溜出府去玩吧?』
『叶子……别练功了,陪我说说话嘛。』
『叶子……我要闭关练功了,这期间有什么事你拿主意就是,不必扰我。』
『叶子……你办完这事再回苏州找我。』
『叶子……我要天下第一剑。』
他第一次感到了后悔,他不该真的把他当作永远离不得主人的影子,不该在过去的十三年里,一次次故作不知地将他推离身边,直到他真正的转身离开。
人生若只如初见……叶子,你等等,再等等。
冰凉的金针已经刺上了眉心,再深三分,萧君烨就永远是他的了。
呵呵……他从心里高兴,真的高兴!
有什么液体溅上了自己的手背,一滴,两滴,烫得吓人。
慕容祁胡乱地抹了下自己的眼睛,不,他不可能哭,这样软弱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可手心里的濡湿逐渐地扩大,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他下不了手!
他根本……就无法对萧君烨狠心若此!
萧君烨的过去,他的过去,无法隔绝……
他转眼间,看见了萧君烨的目光。
怜悯、不舍、痛苦、矛盾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阿祁……」他终于缓缓地开口。
慕容祁突然狂吼一声,冲出房门,在苍茫一色的雪地中愤怒地大吼。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他,如他,如他。
红袖踏雪而来,轻轻将油纸伞撑过他的头顶。
慕容祁微微地偏过头,眉眼俱是飞雪凝霜,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是几不可闻:「红袖……」
支离破碎的语气,全然不似那个傲然于世的慕容公子。
「少主……」她鼻尖一酸,「伤又不忍心,放又舍不得,你又能如何?」
——不如把实情告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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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大燕帝国
萧君烨依然苍白着脸,由招红袖一路掺着跟着慕容祁进入书房后的密室。
慕容祁每年都会来此闭关数月,期间有十八影卫为其守关,从没有人能靠近一步,萧君烨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踏足此禁地。
刚进的第一个房间,萧君烨就是眼皮一跳,整整四面墙的武功秘籍,或残本或全本,却都是稀世之珍,更让他直眼的是设于正中香案之上并列的两把剑中至尊——
北琅琊,南龙泉。
慕容祈伸手抚过森冷的剑锋,终于开口:「为什么我一定要夺到北琅琊?因为南北二剑,原本就该是一把。」
萧君烨看了招红袖一眼。天下能人不知,泰山品剑北琅琊终以其锐强压南龙泉一筹,终至夺魁天下,焉有合二为一之说。
红袖道:「公子可曾听过神剑龙渊?」
自然。萧君烨点了点头。
春秋末期,南方霸主楚国先后吞并了长江以南四十五国,曾经喧赫一世的越国也成了楚灵王的属国。越国铸剑师欧冶子以铁英粹寒泉水亮剑石铸剑献与楚王,剑名龙渊,为上古第一神剑。此事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
红袖摇了摇头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神剑龙渊中蕴涵着一个惊天之秘密,得者可以称霸天下龙登九五,而楚王终究不识天机,故被秦所灭,龙渊剑落入秦始皇手中,他销天下之兵以为金人十二,为的就是要弱天下之民,要他赢氏江山千秋万代,丞相李斯进言此剑有冲天王气,易为人所用,不利江山永固,于是秦始皇遍寻民间,终于找到欧冶子之后人,威胁其将剑毁去。欧氏后人不肯辱没先人,跳炉殉剑,为使王气消弭不被始皇发觉,故将此灵剑一分为二,是为南北二剑,流传人世。」
萧君烨有些了然地看向香案:「龙渊所分二剑就是北琅琊与南龙泉?」
「正是。」
「可这与慕容世家有什么关系?」
红袖看了一直背对着他们的慕容祁一眼。
慕容祁沉默半响,才道:「跟我来。」
三人很快穿堂过室,就到了密室的顶端,眼见无路可走。红袖曲身一福:「再往下非红袖所能涉足,红袖告退。」
君烨还在诧异,慕容祁却已伸手揽过君烨,另一只手抵上白墙,手心吐力,不多时,那面墙竟缓缓后移数寸,萧君烨正暗惊慕容祁之内力精湛如斯,却又看见那墙壁周延竟是个活动的卡榫,只是制作严密分毫不差,从外看不出破绽而已。二人贴上后移的墙壁,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墙壁轰然下移,机关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密室之下的密室。
慕容祁率先踏出脚步,取出火折,点起蜡烛,执灯叹道:「这里,就是慕容世家六百年的秘密所在。」
牌位,密密麻麻的牌位。
最顶上的蟠龙玄墨牌位刻着大燕武宣皇帝慕容皝之灵。再往下大燕文熙皇帝慕容俊,明德皇帝慕容垂,昭文皇帝慕容熙,而后慕容德,慕容宝,慕容冲……
萧君烨张大了眼,六百年前趁乱而起踏马关中先后建立四个大燕帝国的鲜卑慕容氏?
「不可能。」他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当年宋武帝刘裕灭掉南燕之时,将慕容皇族不分男女满门杀尽,慕容一支百不存一,怎可能六百年后再现江南!」
慕容祁的脸上带上了一抹嘲讽的笑:「五胡乱华之时,慕容家族纵横天下鲜有敌手,先亡于北魏后亡于前案都东山再起,再创帝业。刘寄奴焉能不胆战心惊,于是他下格杀令将慕容家族不分男女一并杀尽,可他独独忘了一个慕容恪!」
十六国第一名将,少年将军慕容恪——一个十六岁就击败后赵石虎十万雄师的传奇名将!
「慕容恪在前燕看着自己兄弟子侄为皇位自相残杀,就已知大厦将倾难以扶持,便命人将自己的幼子送往东晋避祸,此子流于民间,隐姓埋名,后来竟成为慕容世家唯一传世的一支嫡脉。直到隋朝杨氏再次一统江山,慕谷世家才敢恢复名号行走江湖,于是有了『江南慕容』一说,可每一代的慕容家主,心中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鲜卑血统和帝业江山!」
萧君烨怔怔地听完,半响才迸出一句:「你,你是想……你疯了你!」
「疯了?」慕容祁冷冷一笑,「当今的李家天子,你道有什么高贵血统,不也是鲜卑胡种!」
「时不我与啊。十六国整整过去五百多年了,你谈什么恢复河山?」萧君烨在瞬间回过神来,一把抓庄他的袖子,「你是在玩火自焚!」
慕容祁的眼神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更显难测:「先一统江湖,再大起义兵。当年龙九天就是这么做的,我为什么不行?只是他傻,为了一个凤梧桐放弃这太好河山!只要我解开南北二剑的秘密就能龙登九五!」
「做皇帝有什么好!?」
一做皇帝可以坐拥江山,可以号令天下,可以——不用死!」慕容祁吼了出来,「南渡以来慕容家每一代家主没有活过不惑的就是因为该死的诅咒!只有重掌帝位才能脏此诅咒,我不想和爹一样三十七岁就撒手人寰!」
萧君烨后退了半步,脸色更加苍白,他也忘不了慕容峰死前形销锁立欲动不能的惨境,四十不到就瘦得仿佛一具骷髅,当年的俊雅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
「阿祁……你醒醒……这是家族代代相传的病症,不是什么诅咒,你要做的是遍寻名医而不是在这白日做梦。这些神主牌位的辉煌早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