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晰没有抬头,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把被子拉过遮住额头的位置,低低地呜咽,那不是哭,只是难过,很难过的声音。
凌儿……不是堡主你很失望吧?昀在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子回荡著,像针一样刺痛著凌晰的心。是他要我来的,堡主说对不起……
谁要他道歉!谁要他道歉来著……
是你主动的吧?主动勾引……
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爹爹!凌晰的声音大起来,每次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每次在提到爹爹的时候,他总是特别的满足和幸福,只可惜该听到这番话的那个人却不在场。
凌晰感觉温热的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隔著被子,他看不到昀在的脸,他不知道昀在的表情,他似乎是突然想起来现在坐在这里轻轻抚摩他的男人也是爱著他的,一直宠溺疼爱保护著他,五年的日子都是他在照顾他,给了他爱情,还有其他什麽。可是自己却是在伤害他。
昀……凌晰的声音软下来,绵绵的无力。对不起。他说,他是很真诚的说著那些话,并且把被子拉下来,看著昀在。这辈子,我只爱他……所以,对不起……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眶慢慢湿润了,可是他还是坚持看著昀在的眼睛。
我知道。沈默了很久以後昀在说。你比我想象中快些。
嗯?
看清楚自己的心呀!傻瓜。昀在宠溺地刮了刮凌晰的鼻子,他说话的样子有些无奈。我早就知道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一直信任我,依靠我,我就……
昀……
堡主在顾虑什麽吧。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对了,给我一个吻吧?
凌晰明白昀在的意思,於是他犹犹豫豫地闭上眼睛,等待昀在的亲吻,补偿吧?应该是的。如果没有爹爹,自己会被他吸引住吧。昀在总是那麽的温柔。
预料到的温暖嘴唇没有触碰他的嘴唇,而是贴在他的眉心,很轻的,蜻蜓点水的吻。
凌晰微微颤抖著,再睁开眼,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昀在痛恨自己,他明明是那麽的爱著那个人,可是还是不得不退出。他在想著那个人的时候是如此的幸福甜蜜,心只有那麽小,被一个人填满,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他觉得自己是理解凌晰的,所以他包容著他,并且爱他,痛苦而甜蜜,然後是谁也容不下的冷漠,正如凌晰,他的心全部给了堡主,而堡主,只会对他一个人温柔,偶尔手足无措。
昀在那麽想著离开凌晰的房间,他看到善雨牵著龙飞的手站在不远处。昀在转身就走,然後那孩子跑过来,欣喜地抱住昀在的腰。
昀在哥哥,昀在哥哥!龙飞亲昵地喊著昀在,等待昀在把他抱起来。
善雨的声音在身後响起,他说你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什麽?昀在转身抱起龙飞,茫然地问脸上浮著微笑的善雨。
我退出的原因啊……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善雨继续笑著,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影子。那孩子的心……
够了善雨哥!昀在的声音让怀里的龙飞吓了一跳,而善雨只是笑,并且看著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过你!
是麽?就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善雨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想起了什麽。
善雨哥……
算了昀在,带龙儿四周走走吧。这孩子一直嚷著要乳母带他过来找你,我就把他牵过来了。
我知道了,善雨哥……
你那是什麽表情啊?快去吧。善雨说,并且摸了摸龙飞的头发,微微地笑。
其实……我从来没有觉得可以介入他们……
还有二日,怎麽办呢?四魔物趁著文晟不在,偷偷地商议著什麽。
可是堡主和公子都没有要改变的意思。
怎麽会这样?昨晚堡主不是在公子房里过的麽?赤焰你的药?
没问题。我看著他们到床上才离开。
那这是为什麽?我真搞不懂他们,用嘴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藏在心里,看著让人气闷!
紫杉,你不是最冷静的麽?怎麽也如此急噪?
或许他们都有自己的顾虑吧……
橙芸青衣,有时候真佩服你们,都这个时候了还那麽冷静,只有两天了!
我知道,可是赤焰已经有办法了吧?
青衣,你怕受罚麽?
你们都不怕我为什麽要怕?
我们四个人联手,堡主也管不了!
你们在商量什麽?
寒姑娘。
唉……如果凌儿不回心转意,也只能这麽做了。寒枝微微点头,首肯了四魔物的想法,对她来说,凌儿是不是幸福,是不是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寒姑娘?把你牵扯进来……
这有何关系,凌儿那边有我在,可是堡主……
两个倔强的人,为什麽就不肯一人退一步呢……
寒枝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她知道这个孩子走出这个门口,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她再也回不来了。凌儿啊,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个死结,到底要如何解开?寒枝明白,属於堡主和凌儿之间的故事,其他人都只能是配角,善雨如此,惠芝如此,昀在如此,碧帆也会如此,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个不幸的结局,爱上一个已经把心交出去的男人,她注定破碎不堪。
可是寒枝什麽也没对碧帆说,她只是冷静地看著因为成亲而变得成熟美丽的碧帆,她开始散发出一种少妇的美,十六岁的女孩子,因为爱情的滋养而变得鲜活生动,每当她与凌晰在一起回来这种美便会增长几分。寒枝想起那时还年少的凌晰,突然明白过来那孩子一直以来对文晟的依恋,他们竟然都没有发觉,那是恋爱呵!还是孩子的凌晰,就对文晟用上了真感情,自己是她的乳母,却没有发现这个事实,所以他要补偿他吧……
或许不是,因为自己是被迫出嫁,寒枝一直渴望看到这个她带大的孩子得到自己的幸福,即使要牺牲,爱总会习尚,她想起自己那一对孩子,如果也长到那麽大,自己是不是一样会这麽宽容的对待。
寒枝温柔地注视著对镜端详著自己的碧帆。要成亲的人呀,她专心为碧帆梳理长发,口里念著古老而生生不息的咒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她发现自己的眼前慢慢模糊了,她是那麽地不舍得。寒枝牵住碧帆的手,依依地不肯放开。
帆儿!
姑姑?怎麽了?碧帆甜甜地笑著,从今天开始,那个男人将成为她的丈夫,夫君!多好听的名字呵!她抚著自己娇豔欲滴的嘴唇,想象和今後美好的日子,虽然她只是从房子的这一间搬到那一间。
没,没有,你去吧。寒枝低下头。姑姑只是想告诉你,你看起来很美。
她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回不来了,为了她的凌儿,她可以牺牲任何人,任何人……哪怕是她自己……
红色的盖头从头上压下来的时候碧帆知道她的一生都将不同了,她看著红布一点一点遮住眼前的一切,然後是一片鲜红,如血一般。血管被割开以後流出来的液体是不是也是这种颜色呢?碧帆觉得一阵眩晕,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将手端正地伏在膝盖上。
然後碧帆感到自己被扶起来,她被牵引著,喜庆的音乐在耳边不停的奏响,接过红绸的是一双白色的手,手的主人是她的丈夫。
碧帆安静地坐在喜床上,她不敢动,端坐著等待凌晰的到来。异常的顺利也让她异常的不安。她就那麽坐著一动不动,直到红色的杆秤挑起她的喜帕。眼前豁然开朗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夺目的红。碧帆抬头,凌晰正温柔的看著她,他的眼里有其他什麽,落寞还是其他,碧帆没有看清楚,她飞快地埋下头,脸烧地厉害。
凌晰没有说话,只是拉她到桌边,喝下合!酒。
帆儿,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凌晰将碗筷推到碧帆面前,温和的催促著。
碧帆含羞顾盼了一番,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放心,她不知道为什麽会突然想起喜堂上敬茶时文晟那忧伤的表情,还有寒枝的伤怀,她眼里含著泪,这些影象交替著在眼前出现,碧帆觉得头有些晕,她只是喝了一杯而已,还不至於会醉,她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个缘由,她想起四魔物来看访她时古怪的眼神。
碧帆其实知道与凌晰成亲意味著什麽,姑姑那麽忧伤的不舍的眼神,她看到了,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是如何狂野地在堡主怀里展开自己,他又是如何主动地在奉献自己,他的身体他的吻,都毫无保留地给予著那个男人,甚至是用那个她所不熟悉的地方接纳他,她都看到了,碧帆知道自己是一座桥,是他们互相折磨的工具。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心甘情愿,哪怕只有一刻锺,成为那人的妻,是她的骄傲。
她知道自己不能像姐姐那样为心爱的人孕育一个可爱的生命,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得到他的心,也许会有人笑她愚蠢,可是她就是愿意,让那个人一辈子记住她,对她心存愧疚。
所以她在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是那麽的无畏,她怎麽会不知道呢,那些酒里有毒,而她的夫君永远也不会知道,毒其实分成了四分,她自己也悄悄地备下了最猛烈的死药,就藏在舌下。
可是并没有她自己动手的机会,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碧帆发现眼前模糊了,力气从身体里抽出去,她勉强地以手撑著桌子,可是还是不够,她倒下去,发出尖锐的撞击的声音。
帆儿,你怎麽了?
几乎是瞬间,碧帆感到自己落如了温暖的怀抱中,那是她的夫君。
夫、夫君……碧帆伸出手去,可是无论如何也摸不到凌晰的脸。最後是凌晰握住了她的手,温和的,却没有太多的紧张。
碧帆听到自己内脏在一点一点破裂开来的声音,口腔里甜腥一片。她努力的睁大眼,尽管视线里的人已经模糊不清,她努力的看凌晰,她感到那双手也在用力的回握著她,然後她轻轻的笑了。你有没有那麽一点点的喜欢我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看著他,带著期盼,哪怕是欺骗也好,她想从那张紧紧抿著的嘴唇里听到一点她想听到的声音。
然而她失望了,凌晰默默地看著她,他的手还握著她,她靠在他怀里像很多一次一样,只是那个男人闭上了眼睛。对不起……她听到他细细的声音,像是怕她听到一般。碧帆突然很想笑,她爱的这个人从来就不会说谎,她怎麽可以奢望她为了他说谎呢?
凌晰……求、求你……吻我一下好吗?呃……鲜红的血液仿佛没有止尽地从嘴角流出来,生命流失地如此快。
帆儿……凌晰的手在颤抖,他看著这个因为他而逝去的年轻生命,然後他弯下腰,将嘴唇轻轻地压在碧帆的额头上。对不起……这声叹息是从心底发出的,凌晰抱著开始变得冰冷的身躯,就在刚才,这个女孩还羞答答地跟他拜堂成亲,但是现在,这个鲜活的生命就这麽从自己的手臂间流走了,她还那麽的年轻,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还有大好的生命旅途要走,她会碰到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她会拥有属於她的家庭,她会有她的孩子……然而这一切,因为她爱上了他而结束。他是个多麽恶劣的人啊……他明知道赤焰下毒却没有救她,他明知道她是那麽地想听他说一声爱她却只是道歉。
凌晰凝视著挂在墙上散发著寒光的月凌剑直到寒枝走进来,显然她也是知情人之一。
奶娘?
我都知道了。寒枝将木讷的凌晰抱在怀里,就像他小时侯那样轻轻地摇晃。这不是你的错,凌儿。也不是堡主的错。
那错在谁?奶娘?难道碧帆就有错吗?她才十六岁……
当然,她也没有错。凌儿,爱一个人是没有任何过错的。寒枝梳理著凌晰的头发,她看看凌晰怀里的女孩的尸体,轻声地叹了口气。勇敢点,凌儿,面对堡主,也面对你自己,好吗?
奶娘……可是他不要我啊……是他不要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办了……凌晰在哭,眼泪顺著他的脸颊滑下来,滴在寒枝的衣袖上。
凌儿,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勇敢地走下去,好吗?不管奶娘是不是在你的身边。
凌晰低低地应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奶娘会那麽快真正地离开他,不止是奶娘,橙芸赤焰紫杉,一个一个地都走了,当他回过头来看那段路时,还觉得那麽的不可思议,他不知道那些他深爱著的人是怎麽的就离开他了,等他反映过来,心月堡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但是那个时候凌晰还不知道,他沈浸在寒枝的温柔中,那是他太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只有寒枝才能给他的,专属於亲人的感觉.
16
堡主,姚姑娘她……
我已经知道了 。打断了卫侍的报告,文晟低低的声音听不出他的心情。他抚著龙飞的绒毛一样的头发,微微地收紧手臂。
龙飞觉得疼,但是他还是安静地待在文晟怀里。
爹爹??姨姨怎麽了?
龙儿,她走了。
她去哪里了?
去你娘亲那里了。
那她什麽时候回来?龙飞歪著脑袋,是孩子特有的天真,可是文晟却高兴不起来。
说不准,也许很快,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文晟的回答模棱两可,对孩子来说却带著无限的希望和期盼,可是不管怎麽样,碧帆是再也回不来了。
混乱的一天呵!
凌晰似乎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提出来要与碧帆成亲的,他不记得了,虽然只是昨日发生的事,他似乎什麽都忘记了,知道的只是帆儿死了,喜堂只用一天便布置成了灵堂。
喜事变成了丧事。
凌晰在灵堂中,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木棺,忽略著川流拜祭的人群,也不屑去看那一些愤恨一些鄙夷一些怜悯的脸,他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那张爱笑调皮的脸,也不知道那张绯红的嘴唇总是喊著的是谁的名字,眼前的白,白得刺眼。他只是想逼爹爹,却害死了碧帆,她有什麽过错呢?不该喜欢自己罢了。
木然的将冥币投进焚炉,耳边是文晟在内堂的怒吼。凌晰听见了他的声音,不是平时那种温和。和他无关吗?不是他下的鸩杀令吗?不管怎麽说,是自己害死碧帆却没错,他明明可以救她的……
你们五个人好大的胆子!主位上,心月堡的主人一脸戾气,怒目瞪视跪著的五个女婢。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杀人!平时顽劣也就算了,你们叫我如何跟姚家主人交代?
此事是赤焰一个人的过错,堡主只需惩处我一人便可。
大胆!你一个人的错?你一个人有那麽大的胆子文晟怒意更起,气这群女婢的无法无天,平日太过放纵,可是在心底,他却又觉得莫名其妙地放松,似乎放下了什麽重担子。发现这个事实的文晟更加恼羞成怒。赤焰,我说过的话你可记得清楚?
赤焰记得,堡主说过必会重罚。
堡主,此事寒枝也有责任,是我默许她的行动!
不对!这件事全是紫杉一人筹划,赤焰只是依计行事。
不!是青衣的错,青衣不该……
你们都别说了,是橙芸管教无方,错在橙芸……
够了!碰地一声,桌子已应声折成两段,可见文晟的怒意有多重。你们五个倒是姐妹情深!都不用争了,通通重罚!
慢!
凌晰的声音此时此刻出现在内堂让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只见他掀开幕帘,也没有看其他人,只是款款地注视著文晟,两扇薄唇却是说著极犀利的言语。爹爹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赤姐姐下毒呢?恐怕心里早就默许了此事吧?
凌儿,你胡说些什麽?文晟心中一惊,却没有言辞可以反驳。他颓然跌坐回椅子里,细细揣想。
凌儿说什麽爹爹都明白。凌晰仍不停止,一步一步靠近文晟,眼神岁温柔,却带著一股冷洌,让人不敢直视。爹爹不愿碧帆嫁我吧?又不敢直接与我说,就默许了四位姐姐做的事。毒药在赏的茶水里就有了,加上酒水里那一味药便可以发作了,是这样吧?
凌儿?
凌儿知道帆儿中毒,可凌儿不愿出手救她,凌儿在想什麽爹爹也明白吧?凌儿只想……转瞬间他已经走到文晟跟前,俯视著文晟的眼睛。你那晚就是这麽的看著我。爹爹,不,文晟,我们……
凌晰捧著文晟的脸,慢慢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