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天叼着烟睨他:“街口卖臭豆腐的二姐夫的表姨父的女儿的三姥爷是谁我就不知
道。”
肖文愣住。
他在……说笑话?
好冷……
两人相对傻看半晌,许乐天转过头,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
“什么?”
“老子问你头痛不痛!”
真废话,怎么可能不痛。肖文摸了摸伤口处的绷带,淡淡的道:“痛就痛吧,或许…
…是报应。”
他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许乐天一动不动的坐着,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嘴上的烟燃到尽头,一长截烟灰
断落,火星闪了闪,熄灭。
他慢慢的摊开那只手,手心的血已干涸,他却清楚的记得那温热的湿濡,肌肤的触感
,身上被雨淋湿了,只有胸前是干的,因为那里曾经紧紧贴住一个人。
五年……肖文五年没有见过他,而他每天都收到关于肖文的情报,巨细靡遗。每一天
每一天,肖文就活在他身边,被他注视着,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
刚刚有一刹那,他以为他会死……
手开始颤抖,许乐天握紧拳,用另一只手掏出烟盒,又抖出一支烟。
14 田鼠
朱程对许乐天的回应似乎并不意外,肖文面无表情的听完小昭的嘲笑,看着她细腰款
摆,得意的扬长而去。
两个男人居然同时吁出口气。
肖文看向朱程,朱程挑起眉,似笑非笑。
倒像是他和朱程的初次会面,好不容易从大熊的咆哮中解脱,同时松了口气。
肖文微笑,很多时候他和朱程很相似,因此有种默契。他垂下眼眸,所以他能骗到朱
程的信任。
“怎么伤的?”朱程指着头,肖文淡然道:“是我不小心。”
朱程也就不再问。
“不好办啊。”他摸了摸下巴,“小昭不肯带你,你又毫无经验……只有这样了。”
他起身,施施然朝总经理办公室行去,肖文落后两步跟着。
这幢大厦的十层至十三层属于朱程集团的产业,总经理办公室在十三楼,与会议室毗
邻。
朱程绕过秘书室,直接推开总经理室的大门。
朱程的这间办公室肖文三年里来过无数次,自然熟悉无比,可是门打开,他还是习惯
性的皱了皱眉。
地毯、书架、沙发,摊开的孙子兵法——总经理室简直就是朱程在C大那间教室的翻版
。
朱程进了门,径自在沙发上坐下,肖文不用他招呼,也跟着坐下,扭头看那十二架丰
富的藏书。他一直奇怪,朱程有这么多书,为什么每次都只见他在读《孙子兵法》。
他不无恶意的想,该不会朱程也属拿书当摆设的恶俗人士之一。
回过头,朱程正全神贯注的沏茶,沸水冲进细瓷茶杯,细针般的茶叶在水中翻滚,缓
缓舒展开来,茶香氤氲。
朱程递过茶杯,肖文轻声道谢,两人安静的闻着茶香,细细品茶。
喝完茶,有点相顾无言,肖文先打破沉默:“码头那批货,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程尚未回答,敲门声响起,他微微一笑,道:“进来。”
门开了,肖文转头,看到一个身高不满一米六,干瘦委琐的中年男人缩头缩脑的走进
来。
肖文惊讶,忍不住看了眼若无其事的朱程。
“程哥。”那男人深深的对朱程鞠了一躬,老老实实的垂头站在两人面前,眼观鼻鼻
观心。
“我来介绍一下。”朱程笑吟吟的对肖文道:“这位是小昭的得力下属,你叫鼠哥。
”
肖文跟着叫了声,男人连忙摆手,诚惶诚恐的道:“当不起,当不起,叫我田鼠就好
。”
“当得起。”朱程示意肖文起身,对男人道:“这是肖文,半个新人,我让他负责码
头那批货,你帮帮他。”
田鼠恭恭敬敬的听完,又鞠了一躬,面对朱程慢慢的退到门边,才转身出去。
肖文看了看田鼠的背影,跟着走了几步,迟疑的顿住脚,回头看朱程。
朱程却没有看他,又冲了一杯茶,一边品茗一边翻开《孙子兵法》。
又是这样吗?什么都不交代,一句全权负责,让手下自己去揣摩,独立处理。
肖文扶了扶眼镜,掉头走出总经理室,带上门。
还是那句老话,朱程这个人,他看不透。
肖文走出门,田鼠正在门外等他,背影伛偻,愈发显得矮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肖文按了负一楼,电梯门合上,他就着锃亮的金属墙上的映
像观察旁边的男人。
田鼠勾着头一声不吭,双手十指神经质的抓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的角色。
肖文思量中,电梯到达,门“叮——”一声打开。
“肖小子!”大熊那颗大头突然冒出来,心有旁骛的肖文被他吓得倒退了一步,差点
踩到身后的田鼠。
后腰某处被轻轻的抵住,一股大力涌来,肖文不由自主快步走出电梯,后仰的身体恢
复平衡。
他迅速回头,正看到田鼠缓缓收回右手,屈起食指,明显刚才是用一根手指控制了他
。
朱程的手下……果然不简单。肖文向田鼠微微颔首,算是道谢,田鼠龇牙笑了笑。
朱程和许乐天对峙多年,渐成平衡,肖文又看了看憨厚的笑着的大熊,许乐天虽说愿
意帮他,但朱程的实力不容小觑,他必定会考虑再三。
有什么办法打破两人的平衡,逼许乐天不得不出手?
“肖小子,你的头怎么了?”大熊扳着他的头左看右看,肖文被他碰到伤口,痛得皱
眉,忙道:“不小心撞到,不碍事。你找我?”
“对了。”大熊放开他,兴高采烈的道:“我早就知道你能干,程哥终于肯把你调上
来了!走,咱们好好搓一顿,我请!”
肖文摇摇头:“改天吧,我现在有事。”
大熊顺着他眼光看到田鼠,“咦”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口气很差,肖文奇怪的来回看两人,田鼠的表情仍旧谦卑。
“熊哥,程哥要我带肖文去解决码头那批货……”
“肖文是你叫的?”大熊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我的兄弟你有什么资格叫名字?”
“再说了,我兄弟这么斯文,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程哥怎么可能要他跟你?你少拿
了鸡毛当令箭,留心老子收拾你!”
田鼠住了口,头埋得更低,肖文打圆场:“确实是程哥吩咐的,我什么都不懂,当然
要跟前辈好好学。熊哥你没事我们先走了——”
“不行!”大熊瞪了田鼠好几眼,又道:“就算是程哥吩咐的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
肖文无奈,看田鼠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叹了口气,正想再说服大熊,大熊却回头冲
着那辆林肯大叫:“丰二,晚点再吃饭,先帮我兄弟跑一趟!”
车门打开,丰二探出头望向这边。
肖文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道:“那就麻烦二位了。”
朱程集团这辆三门林肯极宽敞,大熊和丰二这样两条大汉坐着也不觉拥挤,肖文坐在
前座司机旁边,田鼠除了上车后告诉司机地址,一路上仍然不出一声。
车很快驶到南城,停在一条暗巷旁。
田鼠推开车门跳下车,肖文正想跟着下去,大熊一把抓住他。
“怎么?”
大熊板着脸,缓慢的摇头:“里面不干净,你不能去。”
不干净?肖文望着田鼠的背影没入巷中,疑惑的看大熊。
旁边的丰二“嘿嘿”笑,做了个极下流手势,道:“这条巷子是C市蛇虫鼠蚁的老窝,
吸毒佬、最烂的婊子、被帮派踢出来的废物……所有渣子都聚在这里,像你这样的小
白脸要是进去,绝对连骨头都剩不下!”
肖文盯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淡淡的道:“是吗?”
大熊严肃的道:“你别不信,白天还好,晚上我都不敢进去。田鼠不怕,因为那王八
蛋就是个吸毒佬,本来就扔进去的杂碎!”
肖文心中一动,田鼠的样子浮现眼前,果然十足瘾君子。
三人在车中呆坐了约一个钟头,大熊和丰二不耐烦,不知从哪儿摸出副牌吆五喝六的
玩起来。
肖文一直望着巷口,终于见到田鼠瘦小枯干的身影。
他推开车门,几步迎上去。
走到近处,看到田鼠左脸似有血迹,再看,稀疏的头发中露出的左耳鲜血淋漓。
“鼠哥,你受伤了。”
田鼠闻声抬头,似乎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快走!”拽了肖文急步走向车子,
堪堪到了车边,田鼠回头看了一眼,暗巷口露出数条影子,却始终未见人。他松了口
气,放开肖文,却见肖文衬衣袖口上留下自己五个鲜血手印,慌忙擦拭,越擦血渍越
花,急的口中不停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一定赔您,我赔您
三件,不,十件……”
“没关系。”肖文道,他解开袖扣,将袖子挽起来,微笑道:“眼不见为净。”
田鼠定定的看他,张了张口,又失了声。
“倒是鼠哥你的伤要赶快处理。”
肖文细看田鼠的左耳,耳廓上几乎缺了一块,那痕迹……像咬痕。
他不动声色,扯了田鼠坐进车,对司机道:“到最近的医院。”
后座大熊和丰二斗牌正欢,司机应了,起动林肯。
“不用了。”田鼠醒过神,抬起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掩住耳朵,“我查到那批货在哪里
。”
“我们去许乐天的仓库。”
15 八三三厂
在肖文的坚持下,一行人还是先到附近医院,处理完田鼠的伤口,已接近黄昏。
大熊和丰二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好发肖文脾气,一路上找碴对田鼠冷嘲热讽,田鼠埋
着头一动不动坐着,只偶尔摸摸包扎整齐的左耳,一声未吭。
林肯车在半途换过,因为目标太明显,四人换乘一辆货车,由田鼠开车。
两个小时后,车子渐渐由市中心驶到城乡结合部,地势坎坷,货车颠簸的厉害,肖文
咬牙忍住翻腾的胃酸,总算没有吐出来。
货车停在一处小山丘前,四人下了车,登上丘顶。天已经黑透了,就着淡淡星光,田
鼠指点道:“那边是八三三厂的货仓,许乐天见不得光的走私货都藏在里面。”
肖文吸了口气,平复下呕吐感,听得大熊惊讶的道:“许乐天还真他妈本事,居然跟
八三三厂搭上线!”
丰二则道:“田鼠,你哪儿来的消息,可不可靠?八三三厂可惹不起啊。”
肖文顺着田鼠所指望向不远处占地辽阔的厂区,扶了扶眼镜。
C市人都知道“八三三”只是个代号,而这类以代号作为厂名的工厂都有一个共同的身
份——军工厂。
田鼠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消息可靠的。许乐天的货在东二厂区六号仓库。如果不
信,东二厂值夜班的保安我认识,晚点我们偷进去看看,认准了再找人搬货。”
“不用了。”肖文温言道:“我相信你。”
田鼠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嗫嚅道:“那我、我去找人……”
大熊哼了一声,回转身,大掌拍到丰二肩上,喝道:“打电话叫兄弟们来搬货!”
丰二被他拍得差点向前栽倒,瞪了大熊好几眼,终究不敢还手,骂骂咧咧的掏出砖头
大哥大。
“不能叫人!”田鼠急道:“要是被认出来不得了!”
“我操你妈!”丰二正没好气,怒火全泄到他身上:“不叫自己人难道靠你从窝里拉
出来的杂碎?你他妈给我滚远点,老子看你就有气,婊子养的吸毒佬,有什么资格跟
程哥!”
他一脚踹向田鼠,田鼠被他骂得脸青唇白,竟不知道躲。
肖文横身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大熊狠拽了丰二一把,这一脚险险从肖文腰间擦过,没
伤及皮肉。
丰二愣了下,正好电话接通,背转身讲电话。
大熊似乎也有点生肖文的气,也不问他伤到没有,独个儿到另一边生闷气。
田鼠还想阻止丰二打电话,肖文伸手按住他的肩头。
田鼠疑惑的看他,肖文摇了摇头,拍了拍衣服上丰二那一脚留下的泥印,微笑着,又
摇了摇头。
又等了三个小时,肖文看表,九点二十二分,远处传来行车声。
一辆货车驶到近处,后车厢打开,跳下十来条大汉,朝大熊和丰二迎上去,参差不齐
的叫着“熊哥”“丰哥”。
大熊只答应了,丰二神奇活现的训话一通,末了道:“大家都上车,今天这功劳人人
都有份!”
一群人小声欢呼,分成两拨上了两辆货车,前车仍由田鼠驾驶,丰二驾驶后者,两辆
货车在夜色掩映下发动起来,驶向八三三厂东边第二厂区侧门。
出乎意料,侧门处守卫并不森严,门也只是普通的铁栅栏,一左一右站了个拿枪的保
卫,身穿类似军服的保安服。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正处于能放不能收的初级发展期,称得上群魔乱舞的时代。但
国家机器的威严毕竟有其震慑力。正如许乐天深信八三三厂的安全保障,八三三厂本
身也从未想过会有人胆大包天直接捋虎须。
肖文坐在田鼠身旁,货车驶到侧门,田鼠跟守门的保安交涉两句,说要找保卫处长。
一名保安回身进去,不久又带了个人出来,
田鼠大方的散烟给三人,哄得三人眉开眼笑,趁两个保安不注意,偷偷塞给保卫处长
一小包白色粉沫,保卫处长一瞬间出现感激涕零的表情,飞快收了起来。
田鼠做了这一切,有点犹豫的转头瞥了肖文一眼,肖文看在眼里,却直视前方,装作
什么都没看见。
田鼠回过头,又跟保卫处长扯了两句,保卫处长诺诺称是,很快命令保安打开门,放
两辆车进去。
田鼠又散了一轮烟,保安处长也上车,两辆货车在他的指点下驶进厂区,直奔仓库。
八三三厂由东一东二,西一西二,南一南二,北一北二八个厂区构成,厂区之间又有
间隔,其中标号一的厂区为生产和储存成品,标号二的厂区主要生产和储存相对较不
重要的半成品或是附属零件,可能这也是东二厂区守卫松懈的原因之一吧。
饶是如此,两辆货车行驶途中也遭到四处流动保安哨的巡查,都被保卫处长敷衍了过
去。
十来分钟后,货车到达东北角的仓库,保卫处长示意停车,他先下车,带了田鼠去与
仓管队交涉。
仓管队总共十个人,看管一至七号仓库,看见陌生人立即面露警惕。好在他们并不知
道仓库里具体装的什么,肖文等人也料到许乐天就算丢了货也不敢声张,把走私货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