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纪曜准备逃离此处时,窗外却开始滴滴答答了起来。
纪曜一愣,转身走向落地窗,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嚣张地映入他眼里。
他呆站着动也不动,从头到尾都错愕无比的夏宇天走向他,试探性地瞧了瞧他,一瞧,
吓一大跳。
他的表情聚集了各种情绪,震愕、惊恐、激愤、绝望,好像想自杀,又像想杀人,不谐
和地构至成一张极吓人的脸。
夏宇天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看了看纪曜,又望了望窗外,黑鸦鸦的雨中明明什么
也没有,他干嘛一副活见鬼的表情?难不成他真的活见鬼了?
他宁愿露宿公园流落街头,也绝不要住在夏宇天家里,然而天气却像与夏宇天串通好似
的,嘲笑般地下起倾盆大雨,把他惟一的后路给毫不留情地夺走了。
纪曜的见鬼让夏宇天开始毛骨悚然,立刻冲向房间抓了衣服塞给纪曜,强迫将他推
入浴室,重重关上门。
“他看错了……他看错了……”
夏宇天喃喃自语,拒绝相信任何可能的揣测,却不由自主地往厨房去,准备洒盐驱魔。
几乎认命的纪曜在恍惚中洗好澡,洗完澡后还是恍惚。
“你睡这里。”
他家有三个房间,主卧房、书房,以及带纪曜来的客房。
纪曜呆呆地看了看夏宇天,他领带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随性地敞开,略显
颓废的打扮,好像有点眼熟。
忽然,纪曜一惊,瞪大了眼,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瞬间,衣着带来酒气接着强吻然后磨蹭最后鸡皮疙瘩满身跑,害他寒毛站立毛孔大开眼
睛凸出活像恶鬼,整张脸刷白。
这、这小子也太不给他面子了,竟然又摆出活见鬼的表情!
“反正……你就睡这……”夏宇天略显尴尬地说,毕竟鬼片的主角是自己。
“晚安!”然而不等他说完,纪曜立刻逃进房间,碰地一声关上房门。
夏宇天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木门,一会儿后认命地缓步离开。
“我有这么顾人怨吗?”
他总觉得纪曜似乎不太喜欢他,对他总是冷淡,原以为只是自己多心,不过这下,看
来不是……
纪曜锁上门,紧张地搬张椅子堵住门口,跳上床铺将自己藏在棉被里,却又掀开一小
角,神经质地瞪着紧闭的木门。
完蛋了完蛋了,白马王子单枪匹马勇闯变态魔王的恶心城堡,危机四服、四面楚歌,紧
张紧张紧张!
纪曜开始做起了编剧,预设即将发生的场面,他摊开手掌,望着他仅剩的家当。
一张身份证,一张千图纸钞,七枚可能可以打死敌人的铜板,不过其中五枚是轻飘飘的
一块钱;只有这样的装备,他能突破重围吗?!
一阵淡雅香气悠然传入纪曜的嗅觉。
诧异的纪曜闻了闻,发觉这的确是淡淡水果香的味道。
疑惑地掀开被子,只见耀眼的日光灯下,小桌上燃着几根腊烛。
纪曜下床将电灯关上,橘色的火光透过放置腊烛的玻璃器皿,将整片墙壁薰染上一抹
温柔的淡紫色。
纪曜呆了呆,重新爬回床上,瞪着火光朦胧的玻璃烛台。
什么嘛……原来他是好人啊……
具有安抚失眠的柑橘芬芳舒缓了纪曜紧绷的神经,甜蜜的味道化解了心中的偏见,在
紫色温柔的环抱下,纪曜终于停止了胡思乱想,做个安静听话的好孩子。
大手提起咖啡壶,将深黑色的浓醇液体注入杯子内,白雾水气马上从杯口袅袅溢出。
“他差点害我撞死他、拉我去揍人、陪他一起落跑、准备房间给他睡、帮他向亲朋好友
打听哪里可以收留他……我这么辛劳,可是他不但不知感恩,反而看到我像见鬼,眼神
写着‘走开喔’,脸上写着‘再过来就跟你拼命’。唉——”
茶水间内,夏宇天垂头丧气地倒咖啡,抬首哀怨地望着叶大姐。
“我不懂耶,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啊?”
叶大姐无言地拿起糖罐。
“嗯。”
听到叶大姐的默认,夏宇天大声唉叹。
“我就知道!不是我想太多对不对?你也感觉到了吧?小纪很讨厌我。”夏宇天摇首自
问:“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
他走到叶大姐旁边,将纯白的奶精加进黑色咖啡里,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深褐色。
“叶大姐你知道原因吗?是不是我无意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嗯……”叶大姐想了想,对夏宇天笑道:“没印象耶。”
夏宇天无力地叹息,伸手取糖罐。
“放心啦,相处久了他自然就会了解你,知道你很好相处。”叶大姐乐观地安慰。“或
许你长得很像他的情敌吧。”
“难怪他总是一双想狠狠砍死我的眼神。”
如果是这样,只有自认倒霉了。
“你真的找不到地方让他暂时住一下吗?我怕我会在睡梦中被他送进地狱。”天国之门
应该不会为他开启吧。
“我的亲戚都在中南部,朋友也都结婚了。”
“那你那里呢?”
夏宇天最后一个音才结束,叶大姐马上回道:“不行。”
叶大姐一脸友善笑容地望着夏宇天,她与同居人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像新婚般如胶似漆
,极力反对电灯泡。其实,夏宇天知道这点,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别担心,把菜刀收好就好了。”叶大姐笑着打气。
夏宇天撇撇嘴,一刀归西总比技巧生疏弄半天弄不死好多了。
夏宇天无奈地跟着叶大姐走出茶水间,叶大姐回头又说:“你可要把不良的东西都收起
来,以免污染青少年喔。”
“我就不相信他床底下没藏这些东西。”说不定他的收藏还没他可观呢。“再说是你不
要教坏小孩子吧?学年轻人同居不结婚。”
叶大姐笑得妩媚。
“又不是我不想结婚,只是一直都没有契机出现让我们谁先求婚啊。”
“我看你就自己弄一个人造契机吧,要不然可能到下个世纪都等不到。”
“不急不急。”
叶大姐老神在在,说了十年不急却急死了旁人,不过说实在,夏宇天还真有点羡慕她,
吵过架,翻过脸,恐吓分手,然后感情愈来愈稳固。
“别搞办公室恋情喔。”叶大姐自己幸福,不忘提醒夏宇天别制造不幸,要嘛就在自个
儿家解决。
“我才不要咧!”夏宇天强烈反弹。“我恨死小孩子了,他们别想再骗我了。我已经看
清了他们,什么可爱活泼至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却阴险狡诈,我已经看清事实了,这个
世界根本就没有小飞象。”
他最喜欢的卡通——可爱无辜的小飞象——根本就不存在。
“唷,猎人从良啦?”叶大姐挑挑眉。
夏宇天瞪眼。
“我是环境保护者。”他才不是黑心剥削者,他对他的“小飞象”呵护至极,但是没良
心的死小象竟然不吭一声就跟别人跑了!他这个饲主干得还更是窝囊。
“你是个没有鉴赏力的动物学者。”说不定连斑马和梅花鹿都分不出来。
“你有啊?”
叶大姐扬起一抹自信笑容。
“当然。”她的男人可是世界极品。
“那你帮我鉴赏啊。”
“我有啊。”叶大姐挑眉。
“哪有?”
“我每次都有给你意见啊。”
“你叫我‘自己感觉、自己判断’,这也叫建议?”这是他听过最不负责的建议。
“相处久了,自然就会了解这个人了啊,而且你可是老麦最得意的谈判者耶,居然连自
己的人都留不住?”在商场上讲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讲得对方若不自动降价还觉得过
意不去,可是问题一转向感情,如此高杆的技巧都到哪儿去啦?
“我也不知道……”
夏宇天垂下了头,他是谈判者,善用数字、策略,懂得引经据典、列举实例,所以在贸
易上总是无往不利,以最小成本摸得最大利益,可是,一旦牵扯上感情的事,他就有些
痴呆了。
每一次恋情的结束,他会反省,得到的结论总是:太纵容对方了。
每一段新恋情的开始,他坚决告诉自己一定要改,不过却永远无法做到。
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极尽地宠爱溺爱对方,呵护得无微不至,旁人觉得他是傻
子,他却觉得自己很快乐。他知道对方也把自己当成傻子,利用他的溺爱骄纵、要任性
、无理取闹,直到他认清对方,然后又失恋。
“大概因为对方是人吧,我无法用买卖的态度来对待。”或许真是自己太傻吧,但却又
不自主地为自己硬拗个理由。
“别想过去的事了,新的不去旧的不来嘛,注定的总会被你遇到。”叶大姐乐观地拍拍
夏宇天的肩膀。“这个周末来个聚餐吧,我找朋友介绍朋友的朋友给你。”
“不要小孩子。”他受够啦。
“当然,绝没有小孩子。”叶大姐笑容满面地保证,忽然又说:“不过得先把你家的小
孩给安顿好再说。”
叶大姐不提他差点忘了,他得收留这位处心积虑想谋杀他的漂亮孩子多久啊?
多久都无妨,只要在他把他家变成凶宅之前就行了。
夏宇天与纪曜坐在沙发上对望着,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
夏宇天快被这小子给搞疯了,问他父母出国多久:不知道;问他父母跟团还是自助旅行
:不知道;问他如何联络他们:不知道。
真是一问三不知,问了自己像白痴。
纪曜觉得这醉鬼真难搞,第一:把他当犯人般审问;第二:尽问他难度颇深的问题;
第三:明明是自己乱问一通却把他当白痴。
更令他生气的是,他深陷困境朋友却统统没用,不是玩得不见人影,就是上有高堂下有
弟妹不便叨扰,剩下的最混蛋,沉迷女色忘恩负义!
可恶!全是一群见色志友的家伙,女友摆中间,朋友踹两旁。
“去欧洲至少会去一两个礼拜……”夏宇天缓缓启口,再这样坐到天明瞪到眼凸也没用
。“你没有亲戚住台北,我也找不到谁可以让你住这么久……那你‘只好’先住我这里
了,再慢慢找其它住的地方。”夏宇天很有自知之明,用语谦卑。
“嗯。”纪曜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了。
他已经如此自贬身价卑躬屈膝了,这小子装一下体恤是会死喔。
看他愁眉苦脸束手无策,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委屈样,夏宇天的嘴角微微抽搐。
他又不是屠夫,他家也不是猪肉市场,这小子这么悲苦是想怎样啦?他不是农场主人,
也没虐待他喂猪赶羊,他到底对他有什么不满啦?
“你现在有空吗?”夏宇天硬挤出太监式的笑容,低声下气地问:“两个礼拜不算短,
我带你去买一些穿的用的。”
纪曜望着他好一会儿。
“好吧。”
他还真的给他考虑?!他已经把自己搞得如此卑微渺小了,这小子不仅不装客套,反而顺
势更推一把让他达到卑贱的境界。
如果夏宇天记得自己曾对纪曜做过什么的话,就会谅解纪曜此刻所做的牺牲容忍是
多么大了。
只可惜,他那天的记忆完全一片空白。
第四章
现在时间已晚,百货公司打烊关门,加上纪曜只是暂时借住,不需要什么高档货,所
以夏宇天带他来夜市。
假日前的夜市热闹极了,挤得水泄不通。
“老板,你今天生意这么好,就少算一点啦。”
为了抢顾客,商家老板血脉贲张地拿着扩音器,在自个儿店面前洒血大贱卖,声嘶力竭
只为了把对面的死对头给比下去。
“我知道别家的品质一定没有你家好啊,所以我才来跟你买啊,可是价钱还是太贵了一
点。”
有扩音器还不够,几乎震破音响的舞曲音乐像要谋杀听觉般,谁最大声谁最赢。
“我们从夜市那一头逛到这一头,买了很多东西,现金有点不够耶,老板你算我便宜一
点,我就多买一条啦。”
摊贩占据了通路,林林总总令人眼花撩乱,不过却统统比不上这家,过路的行人都不免
回头多望一眼。
“老板你看夜市这么多家我就只找你买耶,你算我便宜一点我一定带朋友再来你这买。
”
其实这摊也没什么了不起啦,挂了个从纸箱裁剪下来的大牌子,上面写了斗大的三件一
百,很普通,很不引人侧目,除了字满丑的;不过这些全部在这个男人出现后,彻底走
样。
“老板,拜托啦。”
明明拥有一八五的高个儿、气宇不凡之姿、迷人成熟的气质,却硬装可爱圆滑的这个男
人,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老板的脸色僵硬,已经记不得这个男人到底在他的小小内裤摊面前耗多久了。
是的,只是个小本生意的小小内裤摊而已。难怪他今早眼皮抽动个不停,必有大祸降临
,果然没错!
他奶X地!一百块而已也要讨价还价……
纪曜的脸色绝对不会比老板好到哪去,他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羞红转为惨白,从铁青
一片晋级成紫色猪肝,而夏宇天却还不放过他!
“老板,他只是学生而已耶,你就便宜一点点嘛。”
别再扯到他了!如果找得到水沟盖,他立刻跳进下水道。
这个大男人果然不愧为无往不利的国际谈判者,在揩老外的油水之前不忘从生活小细节
做起,丢弃堂堂大男人尊严,然后像个欧巴桑从夜市第一摊杀到最后一摊;他什么都杀
,看到什么杀什么,没有一样无生命物质能逃过他的魔爪,甚至连这种贴身衣物他也在
众目睽睽下杀得不亦乐乎。
纪曜的双眼发直,不敢接触到任何一双掩嘴偷笑的眼神。
“老板……”
“好啦好啦,卖给你啦!”老板终于败阵,彻底输给今晚的大灾祸;他地摊王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全省走透透,杀遍全国欧巴桑,无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唉
!命也!
夏宇天马上绽放出稚气笑颜。
“谢谢老板!”
如此俊朗伟岸的男人,却能笑得这么童稚纯朴,他真的认了。
好了吧,终于可以走了。正当纪曜以为解脱之际,夏宇天却拉拉他的手臂。
“小纪,还不谢谢老板。”
夏宇天望着他的深邃眼睛既纯真又清澈,教纪曜想发作也不能,只有硬着头皮僵笑:
“谢谢老板。”
“老板你人真好,我一定介绍朋友来你这里。老板你在这里摆多久啦……才一个礼拜喔
?难怪我都没看过,要不然我一定只跟你买。老板你以前在哪摆……饶河街啊?我去那
边不方便了……”货交了,钱付了,纪曜只想快快逃离,夏宇天却还赖着闲扯瞎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