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他已经两眼发直,所受冲击太大——大概从来没料想到我是这般人物。
他张口结舌半天,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就是一句:“林添,我没想到……”我没等他
说完就摇摇手:“什么话都不必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要自保,无论如何我也没兴趣加
到你们这毫无心意的夺权争利中。你听仔细了,你现在就好好做你的合并案,不忘去
查现在你弟弟和谁比较近,这也好有个底。其它要你调查的也一样都不能漏。至于到
底该怎么做,等结果下来再说,我料他们还没那么快发动,总要等你合并案最后关头
吧。”
他沉默,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眼睛迅速抬起瞄了我一眼,那眼角的光彩一闪而过
,快得连我也没捕捉到。不发一言地点点头,再次深注我,看我的眼光和刚进来时已
大是不同。那种光彩让我心惊:我已见过太多次了,难道我又要重蹈覆辙了?他轻轻
说了句:“我知道,争取明天告诉你结果。你好好休息。”接着转身,开门,出去,
没有回头,好象已经下定决心一样。我闭上眼,头靠在床沿,知道:我和过去完全不
同了。竟然如此用计,大约要万劫不复了。而这,只是开始。
我当然照样过我的日子,不管怎麽说,他总得更尽力些,毕竟事关他的前途,料他也
不敢马虎。这几天晴朗万分,连带我的心情也好起来了。现在我总算想开:为了某人
难过,他也不知道,只是我自己痛苦而已,这是何苦?我活得痛痛快快,有什麽不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我坐在二楼的大露台上,凉风习习,正是舒畅。手握正宗的大
吉岭红茶,慢慢品味──自从在颜渊那里喝上红茶後,就一直很迷恋那种带著奶味的
茶香,又很踏实的感觉。
就在我享受的当儿,脚步声很不是时机地传来。我装作没听见的继续品茶,连头也不
回一下。那个人显然耐心不怎麽样,“哼哼”两声权当开场白:“林先生真是好雅兴
。这几天在我们家大概真享受得不错了,身体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我懒洋洋地
把茶碟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随口回答道:“这倒不劳你费心,史华特先生。”我特别
在“先生”上加重语气,意在讽刺他也不过是平民而已,这里的伯爵继承人是安迪,
所以这里做主的也不是他,怎麽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说著,我转过轮椅面对他,
果然他脸涨得通红,颇有下不了台的意思。我笑:“史华特先生,不知特意走到角落
的露台找我何事啊?”
他显然也不是个老练的人,胡须下的嘴一张一合的,楞是憋不出一句话。看得我都有
些怜悯:“先生应该和你母亲正忙著呢,百忙中要抽空来和我促膝而谈应该很紧要了
。昨日伯爵夫人已和我聊了一番,但不知先生又要赐教什麽?”他还显清秀的脸这才
开始恢复正常,我不起这个话头他还不晓得要结巴多少时间呢。他小小的眼睛努力著
盯视我,只是变得更让人好笑:“该说的我妈妈都说了,我只想再警告你一次,我家
的事你最好少管。否则连人头怎麽落地都不知道。”我笑,真是拙劣的威胁啊。我见
过的阵仗不知凡几,还怕你不成。自己也不答话,由他说去。显然,他不是个会观察
颜色的人,竟以为我怕他了,得意洋洋地说:“你能明白最好,黑道上我认识的人很
多。被斧子砍下头来的感觉你应该不想去尝吧。”
我眼里锐芒一闪,我还没说他就露出马脚了。我装作不经意地说:“哦,看来先生是
大有背景啊。在商场上也该能独当一面了。”他笑著说:“你识相当然最好,坎特伯
雷家族公司迟早是我所有。你依附安迪没有任何好处,商界竞争如此激烈,他定会翻
跟头的。”说时,真是不可一世。我笑,可以到此为止了,要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
伸个懒腰,告辞道:“先生的话我已记住,容我告退吧。”不等他回话就推著轮椅自
顾自地离去。他竟也不拦我,任我走开,我暗想:此人真是不足为虑了。
晚上不到七点,安迪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房间。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兴奋地说:“
你说的丝毫不差。他们果然在私底下有问题,这两人利用开假帐的手法盗了公司公款
100多万英镑。更劲爆的是,我可爱的後母还在外养小白脸。”我不屑一顾,早就料
到,有何惊奇!我沈稳地答:“这事先放在一边。最关紧要的还是你公司合并案的事
。今天我探出点口风,他们肯定要两手都下。一方面,黑手党和他们关系非浅,你该
去调查专用斧子的组织,严加防范,以免他们失败後狗急跳墙;另一方面,从史华特
的话里可以听出,你这案子他们早有准备,大概是会利用你公司的对头来打击你。”
他蓦然一惊:“是啊,这点我也想到,最有可能的应该是露洁公司,他们在业务领域
上和我们完全相似,是最大的竞争者。”
我笑:“事先了解了就没关系。算来算去也不过几种花样而已。那两个母子肯定不知
道公司最高机密,想在报价上和你们争是不可能的事,何况到现在都没有提出和你们
竞争,那麽肯定不是走这条路子。看来,他们会在你收购邦特威斯企业上做手脚。我
断定,最有效果的办法就是抢在你们宣布合并前就大量购下邦特威斯的股份,然後就
是不抛,给你造成骑虎难下的境地。这招很是厉害。不过我已有计较,绝对让他们吃
不了兜著走。其他事上我也想了一套方案,万无一失下让你得意坐上董事长的宝座。
”
我整理了下思绪,缓缓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他听得眉飞色舞,翘起大麽指说:“添
,你真是厉害。我今生还没这麽佩服过人。”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当初对
我的疏远到哪里去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我眼,脸露羞涩──好象和我在一起的人
,总会不自觉地孩子气起来,想著就觉得不可思议。我望著他笑,他神色一下子便恍
惚了,我一看,心惊,立刻收起笑容。但已来不及,他一把抓住我的放在桌上的右手
,神情古怪。我的心顿然沈下去。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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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说。室内安静得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他的手不是
如同未眠般的滚烫,也不象颜渊的暖和,而是一种温温凉凉的踏实感,既遥远又好象
离你很近。依稀中仿佛妈妈的手掌也是这样的舒服,我不自禁地沉溺于其中,无力自
拔也不想自拔。渐渐地,他的呼吸声响了起来,最后就象是老牛喘气般。我有些清醒
过来,抬头一看,见他的脸都皱在一起,喘着粗气,早不复那俊美优雅之容。眼里欲
望勃然而生。我顿时从美梦中回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用力抽出手,说:“时间已晚,
你快点去睡吧,明天你还有得忙。”他没有回答,费了好大工夫才平静下来。他张口
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什么。是啊,他能说什么,一切都很明了,没有可能,绝没有
!
他颓然地把手放到桌下,想了想,就站起来。略欠了欠身,说:“我知道,明天开始
就实行你的计划吧。”我点头,他也不看我,告退出门。我瞧着他出去,想到又是孤
寂一人,就悲从中来:我到底在干什么,有个人陪着不好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
沉沉的,零星几点乡间农舍的灯火,百般留恋起来,这样的日子我还能过多久。天知
道,我是如何不愿去“清天盟”,我所有最惨痛的回忆都起于那里。但有什么办法,
要想报仇,我还能靠谁?那个劳什子地方是唯一希望。这个世上就是这样现实,没有
权力,你就是瘪三;有了权力,你连放屁都是香的。
事情照着我的想法有条不紊地进行,安迪加紧速度谈妥了合并方案,但却协商好比原
定日子拖后几天宣布,并且通报他父亲。果然,露洁公司不知内情,急不可耐地大量
收购邦特威斯的股份,低价买进,很是不可一世,引起股市一片震荡,猜测纷纷。我
们则按兵不动,静等本来决定的宣布日。
那天早上,安迪没去上班,施施然地带着手提电脑来到我的房间。我刚洗梳完毕,转
头一看,就见他来了,就笑:“怎么,一切准备完毕?”他这几天沉稳许多,坚定地
说:“早已妥当,只不过想和你一起分享这一精彩时刻。”我默然,坐在椅上,脑里
百转千回,终于还是说了“好”。他露齿一笑,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当真是可以让人窒
息,如果我不曾爱过未眠的话,也是要陷入其中了。
他首先打了个电话给邦特威斯的总经理,立刻,在三分钟内邦特威斯提前公布了本季
度的业绩报告——差得不敢想象。众人哗然,其股价暴跌,一路跌到垃圾股。而我们
还是没有宣布合并消息。很快我们这里也热闹起来,听到伯爵夫人大呼小叫声,显然
她也得到消息。我们等了半天,也不见她上门质问。我看了安迪一眼,严肃说:“现
在是关键时刻,她必是去你父亲处嚼舌根了。叫你准备妥当的材料可以给你父亲了。
”他笑:“我早交给管家,让他一等我亲爱的后母找我爸去时,就当她的面给爸。想
必是很有番瞧头了。啧啧,那些捉奸照片相当写实啊。还附带我可爱的弟弟串通她一
起亏空公款的行径,绝对劲爆。”
我想了想,说:“绝不可马虎,他们的黑道力量还没动用。你找的保镖可不要是银样
腊枪头啊。其它么,也就没什么事了,你静等三日后,露洁憋不住把股份抛售时拿进
,保证让你赚得盆满钵满。董事会也就没话说了,凭他们母子的两票起不了大作用。
”他感激地看我:“真不知如何说是好,没有你这次的鼎力相助,我还不知要费多少
工夫才可能成功。事实上,连是否成功都是未知数。”
我淡然答:“原也没什么,你能力很强,但心术上还不及那些人一点罢了。但也自然
,你岂是象我这样饱经忧患,不得不变地心机深沉,俗气起来。你这样也是好的。”
虽是平淡而言,但却字字血泪。他听了也肃然,脸上是说不出的哀怜。可我最不需要
的就是这些,我的命而已,已经不去想了。我当下就草草几句收场,便赶他出去。
后来听说当时情况极是“好莱坞”,一起“捉奸记”轰轰烈烈,老伯爵气得高血压发
作,被送进医院。而那两母子则被取消继承权,可谓是机关算尽到头空。我听后,一
笑置之,人本就不可做坏事,头上三尺有神明,总有报应。
三天后,安迪顺利合并邦特威斯。再过两天,登上坎特伯雷家族公司董事长职位。然
后,就出事了。就在安迪得遂心愿的第二天,我照例在那美丽的花园里晒太阳。突然
脑门被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管。还没转头,心里就明白过来,暗自叹息:安迪果真还
是嫩了些,漏洞毕竟被抓住。我悠悠回过去,就看到一张布满胡须的狰狞的脸,原本
该是清秀的容貌现在扭曲起来,眼里充满疯狂。
这种场合显然不需要我说什麽,他应该会“好心”向我解释一切,我也犯不著因为逞
口舌之利而让他一个冲动便干了我。果然,他很平静地说:“你这个蠢货,全是你坏
了我的好事。”我不禁也有些心惊,他本不该是如此冷静之人,这只能说明他已狂怒
到何种程度,不过是在拼命压抑而已,一旦控制不住,我命休矣!他把枪管再用力抵
了抵,我的太阳穴被压得生疼。他把脸缓缓凑近,下巴处的胡须几乎要贴到我的脸颊
:“本来我的计划如此完美,若不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整个家族早就是我的了。你
来了之後,不但不听我和妈妈三番两次的警告,还‘兴致’很高地对安迪大帮特帮,
把我的好事破坏得一干二净。然後还落井下石,现在我和妈妈都要被扫地出门了。你
是不是很高兴?”
我不说话,这种问题回答倒成傻子了。他见我不吭声,勃然大怒,一把掐住我的下巴
,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我心中飞快闪过无
数念头,大约再不说话真要完蛋了,只得装著害怕说:“我不敢,我不敢。”他狞笑
:“你不敢?你会不敢?”猛地,就抽了我一记耳光。力量之大都让我脸朝一边惯性
地一摆,立刻肿得半天高。我趁此机会向四周一瞄,心底一凉,四周都是一群穿著青
衣,上面锈著斧头的大汉。我当然知道是那群“斧头党”,如今我是插翅难飞。
他用枪敲敲我的头,粗声说:“今天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你说我会如何处置你?”
我不出声,暗自盘算到底该如何脱身,只是想来想去都觉得境况大是不佳,逃生机会
小之又小。他见我这样,脾气又上来了,枪管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霹雳啪啦就朝我头
上打,我身体本就没复原,被他这一顿好打,马上眼前黑起来,整个头都涨痛著。左
边被扇耳光处麻麻热热的,而另一边却感到有液体流下来。一会儿他打累了,就慢慢
停手,顺便把枪换只手。就在他略微松懈的当儿,一道比电还疾的身影划过,一拳把
他打倒在地,枪也抢了过来。
晕晕沈沈中,我看到安迪一脸惊惶地拿著刚抢到的枪把我扶起,嘴里不住地说:“添
,添,你没事的。是我不好,疏忽大意了,你放心,现在没事了。”我努力想给他个
笑容,安慰下可怜的他,想必他是为我担惊受怕了,可是效果不彰,大概比哭还要难
看。他一见。脸色更是痛苦,眼泪都落了下来。哽咽地抱著我大叫:“来人啊,来人
啊。”可是,四周都是打斗声,料是他的人正和“斧头党”激战正酣。我勉强握住他
的手,却虚软无力,他低头看我,神色恐怖到极点,我一惊,过往的记忆鲜明地复活
──那时方茶的表情也不正是如此吗?胸口顿时剧烈疼痛起来,忍不住咳嗽,死命地
咳。
安迪手足无措,仿佛接近崩溃边缘。我知道不妙:他这个样子,对他眼耳的灵敏度大
有影响,现在还是打斗时分,如此惊慌非常危险。而不幸的是,被我完全言中。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