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中年汉子——也就是袁平。我自然起疑,难道他还约了谁不成?
我才在暗自思索,就听见机场内一片骚动,定睛一瞧,竟然是安迪。我惊呆,只能楞
楞地看着他慢慢走近。心里回想起那些和他在一起的优游日子,恍若隔世。脑中不住
盘旋着个念头:他怎么会知道我这时走呢?
安迪大步走到我面前,後面跟著四个保镖,架势很大。但我其实更大──周围团团围
著二十多个世界顶级高手。奇怪的是,他们竟就站在旁没有过来护卫。我曾短路了一
瞬间的脑子总算恢复运转:很明显,他的到来得到陈祖昆的默许。我现在面对他感到
分外困难,只为自己似乎一直在利用他,如今想来与他的温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很对
不起他似的。他用那中很是无辜的眼神看著我,说:“你走前怎麽不通知我?”我也
不知说什麽好,勉强憋出一句道:“你不是还得了消息赶来吗?”说著,瞥了眼站在
旁边一脸微笑的陈祖昆。他的容忍之色更浓:“你知道这根本不同。”
我顿然语塞,逃避似地朝四周望。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所有人仿佛都停下手头的
事,站著静待我们这里的发展。我害羞欲死,只能赶快说:“安迪,你懂的;不用我
说你应该就懂的。”他仍然优雅,风度翩翩地立於原地,脸上微笑却声音迷茫而痛苦
:“我倒宁愿不知道。”旁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有我的护卫隔在远处,总感觉
象是在演戏般,极不自在。於是硬著头皮说:“我都明白,其实又怎敢或忘?!但生
活总要过下去,你一定要好好走自己的路,我会微笑待你的好消息。”说著说著,真
的连自己都忘情起来,真心实意地说了这番话。他听了自然也情动万分,走上一步把
我紧紧拥住,我不动分毫,任他不断收紧臂膀。一种刻骨的留恋传达过来,我感同身
受──我对未眠何尝不是如此?
旁边的陈祖昆终於还是提醒说:“时间不早,该登机了!”安迪不肯放,我看不是了
局,低低地再说了一遍。他才缓缓松手,眼睛微眯著:“我会来看你。一切要自己保
重。”我点头,他摇摇手,说:“我不送了。”於是自动退後了几步,我默默地向旁
边的梁思和一示意,他立即招手,那些护卫围著我朝海关走去。陈祖昆快步上前,笑
容可掬:“我也不送了。”盯著他,我冷冷地说:“没人让你送。”又瞧了瞧不远处
的安迪,我沈声问:“你到底什麽意思?”他笑:“没什麽意思。你年纪不小,只是
想帮你找个归宿。那边的都不是东西,这个还顺眼些。”我白了他眼:“你不要多管
闲事。”说著就转身进了海关。留下他在那里笑,而安迪则无声站在那儿。
现在的我当然已是不同,三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开进头等舱。而这只是最後的部队,老
早就派出大批人到了我的故乡进行准备。同时也发出了全球召集令,很多盟里的精英
都已奉命赶往我那不大也不小的城市。在途中,同梁思和、袁平再次确认了计划,一
切已很完满,就等我回去慢慢展开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回到家乡已是十几小时後的事了。才出机场的海关,就见到方茶一脸灿烂地站在栏杆
外向我招手。我连忙也对她回笑,同时也暗暗怪罪两个堂主又不和我说。他们但笑不
语,我也无法,晓得这肯定也是陈祖昆的伎俩罢了。我小步小步地向她走去,她见状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当我到她面前,劈头就是质问:“怎麽回事?你的脚怎麽了?
”我淡淡地说:“没什麽,在英国碰到了些事。一言难尽,以後再详谈吧。”她脸色
更是沈下去:“你不要敷衍我。我要知道真相。我等你自己说,不要忘了。”
等到护卫拿了行李後,我和方茶就一同上了机场外早就准备好的林肯房车。我拿出手
提电脑,径自操作起来。她见了,眼中光彩一现:“怎麽?现在就准备行动了?”“
劈里啪啦”一阵敲击後,我轻轻一点。连接在电脑旁的打印机吐出几张纸。我交给袁
平,吩咐道:“给警局就是了,先让他们尝点苦头。不急著现在收拾,准备越充分事
情越好办。”袁平点点头,随後就叫了停车,扬长而去。
我含笑看他离开,一回头就看见方茶直盯著我。我不由忍俊不禁:“瞧什麽?总要各
个击破吧。先拔了他的那只黑道上的臂膀,等於事半功倍。”她一番沈思,然後抬头
笑:“林添,你现在真正是了不得。你伯伯叫我帮忙,我还不知道从何帮起呢。不如
也让我瞻仰一番,先到我家住几天吧。”我迟疑一下,爽快地说:“这也不错,我也
厌倦住在酒店呢。你自己说地址吧。”她极是高兴,很是羞涩地看我眼,就向司机报
了一长串的地名。
我笑:“你家还真是偏僻啊!”她娇嗔地说:“还不是图个清净?我当初离开父母,
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这样一处好所在!”我不语,心情低落下来:我想求之不得
和父母住呢。她也马上知道自己失言,脸上歉疚万分。沈默一会儿後,她开口说:“
你要不要见见颜渊,他现在行动可自由著呢。”我脑中百转千回,强颜欢笑:“也好
,你安排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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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很快进入城郊的青山绿水间,两边的稻田正是收获季节,因此到处是繁忙的农人
。在穿过了大片田野后,我们停在一座小山的山脚。那里静静地有一处小院。方茶笑
着对我说:“你看,要多少时间才能到我的房子?要不是贪图自然,早就卖了。”我
在梁思和的搀扶中下了车,略略扫了眼,便转头叹息:“你还嫌?这样的好地方,如
今哪里去找啊!”她边拿钥匙去开篱笆上的锁,一边对我流目巧笑,娇态尽现:“我
最初的工夫当然不能白费,找到好所在自是不肯放了。我猜自己大约要住一辈子。”
我点头。
其实院子也不大,草木也不见得如何名贵漂亮,不过是些平常的花花草草,甚至有些
因为久未打理而显杂乱的感觉。一栋两层的淡灰色的平楼建在中间,不起眼的样子,
墙壁上布满了爬山虎,很是郁郁葱葱。楼后边就是矮矮的丘陵,我突然莫名感慨起来
——这样的安逸不正是我毕生寻求的吗,不管我是否能得到幸福,以后就找个象这里
的所在住下来,了此一生也算是我的命了。其它,我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小小的院子站满了我的护卫,变得分外拥挤。我瞧了一瞧,就吩咐梁思和帮他们找地
方住,不要打扰了别人的清净之地。他点头,带着一大帮人出去找住宿了。我转头对
方茶笑:“我可不敢玷污了你这好地方。”她深深地注视我,脸上极之爱怜地说:“
你到底怎么了?本就不是一个乐观的人,英国回来后更是觉得你忧伤万分,仿佛连笑
也是勉强,成天带着个面具似的。”我听着,险险挂不住那笑脸。沉默再三,还是简
略地把在那里的遭遇说了出来,当然,还是省了那些乞讨的经历。她越听越是恼怒,
冷冷地说:“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我。你伯伯不说是正常,你至今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无语。她低头哽咽着说:“我对你无话可说,我要去冷静一下,你自便,二楼
除了正对楼梯的那间外,随你挑了。”说着,就一路冲上楼。我呆呆地站着,脑中不
住闪现她转身时那飞溅出来的泪花……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由于身体大不如前,加上斯普鲁丁的后遗症,清晨总是全身冰
凉。我又向来浅眠,被冻醒后哪睡得着。因此也就拖着身体起来了,去厨房里煮了点
咖啡,做了几份鸡蛋。就摊开笔记本电脑操作起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到背后
方茶轻轻的笑声:“那么早就起来了?”我缓缓回头,见她身穿茶色的绒衣,越显娇
媚。我指指餐桌上的食物,说:“吃吧。想来厨艺应该没有退步才是。”她看着我,
好象昨天根本没发生什么一样,没心没肺地笑,然后就坐在我旁边咬着面包喝咖啡。
我艰难地说:“昨天我……”她手一摇,神色微微暗了点:“不要再提了,我当它没
发生过,你当然更是可以了。”我沉默,知道终究还是伤了她,也料到她昨晚必是辗
转反侧,但我也知道,已经无法补救了。
这时,袁平兴奋地跑了进来,见我坐在餐厅里,就走过来,一脸舒爽地说:“少主,
果然如你所料。这些材料交给警方后,他们立刻出动大批人员突击,把红衣会几处据
点以及绝大部分的黑色交易给端了。”我面无表情,很快思索了一下,说:“后续行
动加紧速度,尽早把红衣会给弄掉,留着总是后患。照我所说接着做吧。”他点头。
我点击了几下,马上又打印出来几页纸。我交给袁平说:“这些东西先不要给警局,
等你们打击得差不多,他们要狗急跳墙时再交。到时……”我对着他笑了下,他立刻
会意。拿了东西,向方茶点点头,就出去了。
方茶瞥了我一眼:“看来你已经行动了不少了嘛。”我瞧瞧她的杯子,咖啡也快喝完
。我拿起咖啡壶,一边替她倒,一边说:“把他道上的人掀翻,将对他是致命打击。
一旦他失败了,也就无法东山再起。而且灭了红衣会,他的很多事也不能开展,对我
们大是有利。只要这步成功,对付他也不用太仓促了。”她斜眼看我,感叹道:“添
,和你为敌实在一点胜算都没有,真是恐怖。”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妈妈的身影和她对
我的期望,而如今自己已是背道而驰。我黯然:“这该当作是恭维呢还是讽刺?”她
见我心情又大是不佳起来,就转移话题:“我昨天就和颜渊打过电话了。他迫不及待
地今早就要来,现在大概快要到了。”我一楞:“这么快?”
就在我们说的当儿,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叫:“有人在吗?”方茶笑:“说曹操,曹操
就到了。”从餐厅的窗户看出去,便能见到颜渊站在篱笆外。院子本小,一放声喊叫
,整个楼里都是听得到的。我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穿着件棕色的皮夹克,似乎沧桑,
但在他身上就是这么夺目。我叹息:再土的衣服被他穿了就变得很不同,只衬得他越
发邪气而俊美。方茶站起来去开门,我自不好大摇大摆地坐在那儿,因此也跟了上去
。她才开门,颜渊就跨了进来,眼睛直盯着我,旁边的方茶看都不看一下,仿佛有一
生一世没见过我了一样。方茶脸色有点怪异,干笑着说:“我先进去吃早餐了,你们
慢慢聊。”
她离开的时候颜渊仍是瞧也不瞧,我当然很是尴尬。但见着他那连石头都能融化的眼
神,心中又隐隐有点触动。他饥渴地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看着,丝毫不肯错过。我
被弄得不自在起来,只能说:“在院子里坐坐吧。”他点头,于是我在离开屋子窗户
的地方找了两张竹椅坐下来。看他一直不说话,我就问:“你还好吧?”他终于抬起
头注视我的脸庞:“还可以,只是寂寞而已。你呢?”我简直无法回答,以前种种譬
如昨天才发生,心中竟又疼痛。我讶异:自己真的还有温情吗?他见我不说话,神色
暗沉起来。我见状,连忙答:“还算不错。”然后一片沉默,两人就没话可说了,彼
此傻傻对视。
我涩涩地问:“你父亲没有为难你吧?”他笑,却不回答。于是又无话可说。我心中
不禁晃动起那个影子——虽然自己总努力想忘记。因此还是在无话可说下问出口:“
其他现在如何?”他勃然作色:“为什么你总在好不容易相聚的情形下问别人的事。
我怎会不知道你想问叶未眠?!”我面无表情,事实上也是无可辩解。
他见我如此,又爱怜又痛恨:“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要只顾别人。这次你回来危险还
是很大的,要不要我为你看着点?”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我想知道的。可我又怎么
能怪他呢?一切都是天意,我已经无法挽回了。我看着他,眼里却古井无波。他立刻
明白过来,低落地说:“是了,是了,现在你已不需要别人。我今日还是高攀了!”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我本欠他最多,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受:他是
何苦?
他站起,面容灰败地说:“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日子。我改日再来吧。”我恍惚中竟也
残忍点头。他见此更是低沉,落落寡欢地出去。我送他到门口,他无力地挥手让我别
送了,自己坐上跑车,呼啸着开走。我站在那里看他远去,想:这可如何了局呢?
呆了半晌,还是振作起精神,回头朝屋子走去。一路上我盘算着:该是去见见凯峻了
。要不是他,我大概也早成孤魂野鬼了。
虽然我仍处于地下状态,不便公开露面,但方茶很快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她的家
族刚和庄氏企业合作开发一块地皮,近日就要举行竣工典礼。稍作打听,我就了解到
庄子辉极为重视这桩事关全年利润的大case,因此会和凯峻一起出席。我当然欣然前
往,这等“好事”自是不能错过,同时一直郁结在心的问题也可当面向庄子辉问清楚
了。
典礼举行的地点在城郊的另一头,我们清晨很早就赶过去却还是迟到了。到时,那块
空旷的场地上挤满了记者和工作人员,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主席台上零零散散地坐了
几个人。方茶家族的老大正慷慨激昂地憧憬美好的未来,庄氏父子则坐在他身后含笑
听着,表面工夫做得极佳,仿佛真是极之动人一样。在方家人说完后,庄子辉也上去
简短地说了几句。我仔细端详,觉得他虽然风采依旧,仍然是那样强壮而性感,却掩
不住极度的疲倦。我略有所悟,于是对身边的方茶轻轻说:“我先到前面去一下看看
情况,你不要跟来了,我去去就回。”她瞥了我一眼,满是了然。不答话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