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处於半清醒状态时,忽然听到一声厉喝:“小心!”一股大力把我和安迪推了出去
,我们原来所在的草地处被“砰”地击中,草皮四溅。显然是巨型步枪所致。我俩都
明白:如果被击中,绝对是一命呜呼。
一个人影急速跑过来,厉声责骂安迪:“你在做什麽?差点就要了少主的命。”安迪
这样高傲的人,竟然默默地承受。只是紧紧拥住我,不肯松手。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那
个人再次厉声说:“你还不把少主交给我,当真是要他死吗?”他沈吟片刻,终於不
情不愿地把我交个那个人。我努力睁大眼睛,这才看清──原来是梁思和。立刻感到
放心下来,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这几天一直熟悉的床上。一睁开眼,就见到梁思和急步趋前
,脸带忧虑地说:“怎麽样?感觉好些了吗?”我点头,其实全身巨痛,胸口闷闷的
。他仔细观察我的脸色,不禁更是担心地说:“不行,你的情况太糟。浪费了太多时
间,我必须马上把你带回本部。那里正在紧急制造解药,若不是把药方抢了过来,现
在还根本无法。所幸还是成功了,但时间太紧,不及在我来之前把解药弄好,只能连
夜带你回去。再迟,少主的生命就……”他摇摇头,脸色有些惨不忍睹:“我立刻和
安迪去说,十分锺之内就走。”
他才开门出去,就见安迪撞了进来。脸色憔悴,朝我全身溜了圈,这才神情轻松些。
哑著嗓子说:“是我对不起你,添。让你受苦了。”我笑著摇头,柔声道:“不关你
的事,不过是我的劫难,我也习惯了。倒是你,要小心身体。”然後,彼此无话。我
望著他,他也望著他。彼此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他也知道是不可能的。过了几分锺
,外面响起敲门声,显然是催促我们。他还是开口,涩涩地说:“一定要离开?哦,
不,是我任性了。你不走,就死路一条了。”我仍然笑,有这麽个知己也是无所求了
。他复杂矛盾的心情我自是懂,但分隔天涯原是必然。他看著我,颓然地走过来,弯
下腰,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我默默接受。他的唇在我脸上停留半晌,最终还是毅
然地直身,开门,离开。一大堆人拥了进来,梁思和忙著指挥他们把我抬到担架上。
我则看著安迪孤寂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被担架一路抬到附近的荒郊,那里的杂草明显被铲除干净,以适合停下一部有著偌
大机舱的直升机。在一阵商量後,众人小心翼翼地横著担架把我弄上直升机,生怕伤
了我这未来的盟主。七手八脚的忙乱过後,梁思和一刻也不耽误地命令起飞。我由於
全身无力,连转身都很困难,费力想朝外看,但总是转不过去。梁思和坐在我旁边不
出声地看我,见我始终没法移动。忽然开口:“他没有来。”我听了,顿时停止动作
,缓缓地“哦”了一声。机舱内马上安静下来,只有螺旋桨的巨大声响在回荡。
这趟旅程注定不太平,梁思和才闭眼假寐,我则盯著机舱顶无所事事时。机身一阵剧
烈震动,我被吓了一大跳,梁思和也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箭步冲到前驾驶舱,大声问
:“怎麽回事?”那个驾驶员也真够老练,一边在转方向盘,一边答道:“有人跟踪
我们,他们正用步枪射击我们,幸好我们的防弹机身还能抵挡一阵子。”梁思和一听
,很是懊恼地“shit”了一句,低声咒骂起来。说著,就返回机舱,从身边的包里拿
出重型机枪上膛装子弹。我不禁问:“到底什麽事?”他低头摆弄著机枪,语速很快
地说:“我早就料到了,但实在没有工夫对付他们。昨天早上你最後被安迪抱著受的
袭击并不是‘斧头党’所为,而是另一班人,正好被我击毙。现在又阴魂不散地追上
来,我看大概连自杀性的伎俩也会使得出来了。”
我马上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说:“是叶荣群的手下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我叹息一声:“原来如此。他在黑道的势力也非比寻常,再加上他一直在追踪我,
更会注意这里的黑道动态。那时‘斧头党’那麽大的事,他不会不知道,肯定就晓得
有我的份了。”梁思和手轻轻一推,“吧嗒”一响,机枪装备完毕。他瞧了我一眼,
一脸赞赏之意:“少主是我三十余年见过的最聪明之人。他们确实就是这样发现你的
,昨晚把你放在安迪家养伤时我去查了查,明白了一切。他们本想在昨天的激战中浑
水摸鱼,把你一举干掉。无奈没有成功。现在是最後机会,即使是自杀性袭击也是在
所不惜了。”
我笑:“你也不要废话了,现在是什麽时候。我命令你赶快搞定这一切,到了地头还
有很多事要做,没工夫和他们拖时间。这些人,等我回国自要好好收拾他们,不急於
一时。”他赞叹道:“少主胆色真是了不得──谈笑间灭敌,我也只在老盟主身上见
过。”说著,就转身,拉开後门,窜到一门之隔的後机舱。我接著便听到风呼啸著吹
进来,知道他们打开机舱的门,要和叶荣群的手下决一死战了。
“砰砰砰”的枪击声不断传来,那里的声音渐渐隐了下去,我心中一喜。这时突然机
身剧烈地再次抖动,朝右边猛地一斜。我的担架也滑了两三公分的样子。梁思和立刻
钻进来,看我这个样子,大惊,连忙把床扶回原位。喘著粗气说:“那些狗娘养的,
连火箭筒都用出来了。他妈的,现在情势是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只得迫不得已用
火焰枪了,但这危险性太大,很难控制,弄不好会烧到自己的直升机,我也没有十分
把握。还要请示少主。”我毫不犹豫地说:“一切拜托你了。”他听後激动万分,气
势大涨,冲到後舱大喊:“兄弟门,少主如此信任我们,万不可让他失望啊!”
接著,直升机朝左边迅速横移,其间枪声还是不断。十多分锺的横移後,几声闷响传
来,“轰”地一声似乎火焰燃烧起来样。我立刻感到欣慰,因为,我知道:他们成功
了。而我,又保住了命。
梁思和兴奋地奔进来,站在我担架前,低头说:“幸不辱命。”我笑著让他坐,知道
黑道规矩极大,尤其是中国起源的黑道,更是要鞠躬跪地的,今日不过是因为不方便
,否则大概是要黑压压地跪下所有人了。我现在心情极复杂:既安慰自己保住了命,
复仇有望;但又万分痛恨自己即将见到的人。心里感到不甘──我为什麽要乞求於他
?虽明知别无他法。因此就格外无法面对梁思和,只得闭眼休息。
用了大约四五个小时,才到达北爱尔兰的“清天盟”本部。当我被抬下直升机时,也
吃了一大惊。这是一个北爱城郊的一处森林里,耸立著一座巨大的中世纪风格的古堡
。当我被抬下直升机时,也吃了一大惊。下面少说也跪著一千多人,我有些迷惑,轻
声问旁边的梁思和:“都是来接我的吗?”他肃穆点头。我见这种情形最是无奈,只
好对他说:“你叫他们起来吧。”他执拗地摇头:“不行,这是少主和广大总部弟兄
初次见面,必须自己和他们说,代表少主也尊重他们。”我苦笑,只好撑著微弱嗓音
说:“大家起来吧!”无奈声音实在太小,只有前排的人才听得清。梁思和立刻代我
再喊了一遍:“兄弟们,少主让你们起来了。”
“轰”地一声,一千多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我不禁咋舌。梁思和同几个手下抬著我一
路穿行,直入古堡的最深处。他们最後在一处塔楼门前停住,敲门。里面走出一个中
年汉子,看到我躺在上面,马上激动地说:“思和,你把少主接来了?”梁思和高兴
地紧握那人的手:“兄弟幸不辱命。”那人努了努嘴说:“老盟主就在里面呢。”他
会意地点头,一挥手,两个手下就把我抬进去。然後就无声告退,梁思和同那人只是
在外面轻轻地关上门。
古朴的屋子里炉香四溢,四周都是青陶花瓷,显见忘不了故国。我平静抬头,见到一
个老者站在我面前,涕泪纵横,面上的老人斑在泪水的洗刷下更是明显,饱经沧桑的
皱纹更是凸显其老态。我无语,事实上是不想和他说。因为,他,就是我或不能忘的
伯父──陈祖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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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久凝望着我,几乎不能自持,手颤抖地想摸我的脸颊。我立刻用眼睛狠狠瞪着,
他见状,不禁失望地放下手。我则不依不饶,继续用眼来警告他,虽然知道这样很幼
稚,但一看到他我就没有办法冷静,只想尽全力来伤害他。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然后说:“小添,你的情况很糟糕,但现在解药还没配好,还要等上两三个小时。都
怪伯伯没用,查庄子辉把药藏在那儿就费了番工夫。等真的行动时又发现只有配方,
没有实药。只得再重新做,所以拖到现在。但你放心,绝不会有事,伯伯就是拼了老
命也会救你。”
我本想不和他说话,不知怎么,一听他开口就是忍不住火气往头上冒。未语先咳,他
见了更是忧心,忙过来想帮我抚背。我马上又瞪他,背部勉强向外挪。他这时却不管
了,当作没看见地继续。我气得不轻,可也没办法。等稍微缓过气来后,张嘴就说:
“首先,不要叫我小添,我有名有姓,叫林添即可。其次,你不用市惠,我不稀罕,
死就死了,原也没什么!”他一听到这,虎眼圆睁,大喝:“胡说什么,陈家子孙岂
可轻易献身。小添,无论怎样,我也不准你这样说。”我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瞧
,我还没在你这里住呢,就这个样子,还敢奢望什么。”他听了,不禁脸色悲愤,头
发也气得摇颤起来。
我很快意地看着他,好象得到什么补偿一样。不如我愿的是,他很快平静下来,很是
沉痛地说:“小添,我知道对不起你和你的父母。当初我也只是受不了相依为命的弟
弟突然要离我而去,才会失去理智铸成大错。后来等平下心时已经来不及,你父母早
已逃走。他俩本就不是常人,又了解盟里的运转方式,哪能轻易让我找到呢。那些别
有用心的人同时又一直在跟踪你们,于是很容易地抢先一步找到。待我得到消息来救
时,已为之晚矣。本想把你带回来也是好的,不料你母亲把你藏得如此之深,始终让
我找不着。虽然后来也料到事情麻烦,派了梁思和来盯着三大家族,可还是阴差阳错
,每次都正好错过,害你如今受了无穷苦楚。”
我努力把视线聚集起来,锐利地直视他:“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天下第一大
黑帮,竟连找个人都那么费力。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不愿我回来你就明说,我也没
求你。你既然当初犯下错误,想轻易一句对不起就解决吗?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很多事
做错了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我爸爸妈妈的命你拿什么还?”他无话可说,当然了,
他也不可能有话说。这件事会永远成为他胸中的一道疤,隐隐作痛,时时刻刻提醒他
自己犯下的罪恶。我咬牙切齿而又开心地想:你去下地狱吧!
蓦然,我又想起了件很关他紧要的事。于是轻轻地说:“你知道当初我爸爸来不及交
给你的‘碧玉龙钻’在哪里吗?”他一楞。我迫不及待地说:“我把它放在孤儿院后
自己为爸妈做的衣冠冢里了。你若想要,就去拿啊!”说着,就冷笑起来。看他倒敢
不敢挖我父母的坟!他脸色痛苦,断断续续地说:“你又何必如此?小添,你明知…
…”他几乎哽咽地说不下去,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无名火起:你现在倒追悔莫及
了?他依然很强壮的身体硬如磐石,坚持着站在那里,过了好半会儿才恢复,一双虎
眼炯炯地向我逼视:“小添,我早做决定,不管你肯也罢,不肯也罢。我这位子立刻
就要交给你,等你病好了,我就宣布!”
我无言,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他这样做不过是在市惠。我才想着,就听见敲门声,只
见梁思和走进,手里还拿着针筒。陈祖昆一喜,连忙挥手道:“事不宜迟,快快行动
吧!”梁思和低低应了一声,走到我面前,略鞠躬说:“少主,你先睡会儿吧。”然
后,就感到手臂一阵疼痛,很快人事不醒。
我醒来后,一切已经不同。我被告知毒性全消,身体基本上恢复了免疫力。但我也知
道,由于拖得太久,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从此走路不再顺畅,身体也是极度虚弱,
经不起一点损伤。不过我也不在意,我现在的人生只剩一件事——报仇。因此才休息
了一个多月,我就坚持下床。如今我已是全黑道上最有权势之人,当然要好好利用一
番。先是在梁思和的陪同下熟悉了“清天盟”的四堂体制以及内外编制——梁思和就
是其中一个堂主,那天初到时见到的中年汉子则是另一个。我是从那时开始才了解我
们的势力大到何种程度。要报仇显然是易如反掌。但,我要慢慢地玩,直到玩死他们
。
我本来也奇怪陈祖昆明明就中了毒,怎么还那么生龙活虎?后来才知晓那不过是做戏
,当把那个内奸抓住凌迟后,也就不需要了。我听时就笑:真是好办法,异日我也可
以用到啊!在花了半个月时间和大部分高层见过面后,我就决定回国。那四个忠心耿
耿的堂主当然竭力反对,可当他们报到陈祖昆那里去时,他是沉默。我知道他是同意
了,因此也就加快速度整理行装和报仇所需的后备工作。
几天后,我终于出发回国。当在几部黑色奔驰的掩护下到达希思罗机场时,真是感慨
万千:来时如何落魄,而今却衣冠楚楚,人之境遇果然仿若黄梁之梦。陈祖昆亲自来
送我,但站在海关前,我俩面面相觑,憋不出一句话。我终于还是开口:“你回去吧
。等在这里也没意思。”他唯唯应诺,但就是不走,口里不住嘱咐同行的梁思和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