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江南 第二、三卷——书剑江南

作者:书剑江南  录入:12-12

鲜血,那是自己给这里的人带来的,罪恶。

那日之战,于他们,是捷。只是看到这样子的情景,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败了。一

开始便是败了。

自己的爹娘,还有所有的至亲,也是在这样的残酷之中,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么?如果

不是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如果不是那些人仍不愿放过自己,他原本,也不想战。

他倾下头,无法抑制地开始呕吐,除了难言的苦水,什么也没有。

“靖书,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他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带着关心与牵挂的声

音。

回过身,看到的是手持长枪,牵着白马的英俊少年,他注视自己,神情关切。

“我说过,叫你不要来,为何不听?”冰冷的声音,含着愠怒,便是怒,也是那种痛

恨自己的怒,无关他人。

“别人怎么选择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我要保护你。”英挺少年如是说着

,宠溺地笑了笑,右手轻抚林靖书的发丝。

怒意更甚了几分,心里有什么地方又开始生疼,一把摔开白靖棋的手,吼道:“谁是

你弟弟?!我是大轩的殿下,我命令你滚,滚——”

白靖棋不恼,也不动,定定地看着这个沉默的孩子生气发火,只是温和地,缓缓说着

,“你放心,我的功夫很好,不会有事的。靖书,让我留下来陪着你吧,我要是也走

了,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闭嘴,少自以为是,风影他们就在沧口扎营,我这就过去了。”林靖书声音仍旧冰

冷,只是语气妥协了一些,转过身,便径直朝前走。

白靖棋柔和的目光看着他,跃身上马,慢慢踱至他面前。“上来吧,云松跑得很快。

林靖书不睬,继续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这么难受,靖棋又没有

做错什么,恰恰相反,现在还只有他关心自己呢,可是,为什么还是想生气,为什么

心里就是不痛快?是他看穿了自己心思吗?还是因为觉得自己很好笑,真真是讽刺。

“靖书,好了好了,我就叫你殿下好了,殿下大人,你上马吧!”白靖棋又拉了拉缰

绳,让云松向前踱了几步。

林靖书依然不理,也不回头,自顾自地朝前走。

到达沧口的军营,他走了两个时辰,而白靖棋坐在马上,也随着他走了两个时辰,一

路萧条死寂,二人亦是沉默无言语。

在见到了自己的军队之后,林靖书简单安排了一些接下来的事项,便步入营中,沉沉

睡去,合上眸的那一刹那,他甚至觉得,如果这双眼睛再也睁不开,或许也不错。大

概是太累了罢,很难得的,在没有点燃魂逸香的环境里,闭上了眼就能入睡。

 

第三十八章

 

沉睡中,仿佛又梦到了儿时,那洁白清雅的梨花,盛放在临安书院,漫天飞舞飘扬,

梦到了有什么人,也是如那梨花般一身胜白,立于不远处,望向自己,笑若飞花。

却又在自己想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时,他突然消失不见,眼前变成白茫茫一片,沉沉地

压向自己,束缚着自己,快要扼断自己的呼吸。想挣扎,却无力,就在想要放弃时,

看到的,却是他在紧紧搂住自己,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拥着自己,将唇贴在自己

耳畔,缱绻温存柔得似水的声音,说着:“靖儿,对不起......”

他在跟自己道歉吗?为什么要道歉?是他终于也察觉到,自己的心每天都在为他而疼

了吗?

呵呵,顾先生,你也不必这样难过的,你难过,靖儿也会跟着伤心,靖儿只希望,你

能留下来......知道吗?

靖儿只希望,自己一颗那么真的心,那么痛的心,能够换回一点点,你的真情...

与真意......

林靖书是被一阵喧闹嘈杂甚至是呼喊雀跃之声吵醒的。缓缓睁开了眸,思绪却还停留

在梦里。

“恭喜殿下,我军昨夜又打了大胜仗,收复了荆南六县,敬军被我们打得一路败北,

溃不成军,荆湘一役的最终胜利,可指日而待了!”

心里一怔,迅速坐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喜悦的士兵,看着他难抑欣喜的神情激

动望向自己,林靖书只觉一阵眩晕之感袭来,脑袋一胀一缩地抽搐着,痛得几乎要裂

开。

“是谁?”好半天,他才勉强抑住这晕眩,从喉管里挤出来两个字。

那士兵一愣,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中的他,似乎一时半会还理解不了林靖书是在问什么

“是谁违抗了我的命令?!!我昨天交代过,在未得我令之前,不可再主动发战!”

林靖书显是怒极,吼完,便披衣起身欲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却因起得太急,气血翻涌

,他几乎都快站不稳身子。

“这个...属下们是奉龙将军之命。”那士兵嗫嚅着,脸上的喜色在见着这个样子

的林靖书时,终是尽数淡去,换上一层惶恐的神情。

“罢了,你先下去罢。”

在那士兵走后,林靖书忍不住闭上了眸,头低下,一手扶墙,一手抵额,万千思绪汹

涌澎湃地用来,他的心,乱到了极致。

 

“龙将军,为何不听我命,私自发战?”营帐深处,只有二人对视,因为驱走了外人

,林靖书说话便也不再有过多顾虑,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龙华微微蹙眉,默默打量着眼前之人,目光是一如从前那般深邃敏锐,隔了片刻,才

沉声答道:“殿下,老臣年及弱冠便已经征战沙场,有多年经验于此,想来这判断也

是无错的。敬兵初败,军心犹未稳定,正是我军发战的绝好时机,若是缓了时辰,待

他们恢复了元气,再想战胜,必是要艰难许多。”

“但我终觉此举不为上上之策,若是伤亡太重,殃及的终是无辜黎民,便是胜了,亦

配不得仁义之师的名号。”林靖书慢慢说着,轻缓的语气里也夹着坚决之意,抬眸正

视龙华,将音量提高。“下令把我军撤回罢,穷寇莫追,战事缓些时日再议。”

“殿下。”低缓沉重的声音里,所含的气势却丝毫不亚于林靖书的,龙华挑眉,眯起

眸,郑重道:“请恕老臣坦言,沙场无情,而您的性子,却是太过于犹豫不决,此刻

撤兵,时机一旦错过,将是后患无穷。”

不待林靖书再言,龙华将声音抬高,默视着林靖书的眸里,已经蕴含愠意。“殿下难

道忘了我大轩的亡国之恨,忘了您林氏一族的灭门之仇?如此的妇人之仁,殿下是想

重蹈先皇的覆辙?”

在此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却越来越接近于真相,容不得自己

再去拒绝。林靖书毫无畏惧地正对上龙华凛冽的眸光,冷静而决然的神色下,一颗心

,正在寸寸纠结,发出龟裂的声响。有一句话,在此刻是不问不行了。

“殿下,龙将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名士卒神色慌乱地冲进来,他

的身后,另有几名士兵搀扶着一位军士,那人铠甲染血,面容苍白,看似已经脱力,

几乎是被别人架在肩上抬进来的。

“何事如此慌里慌张?”龙华眉蹙得更紧,盯着那受伤的士兵,冷冷问道:“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

“回...将军...”那人挣扎着急切地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一阵猛咳,都快要

喘不过气来。

“你别急,慢点说。”林靖书望向一侧的士卒,“快去,唤军医过来。”

“殿下...是魔琴·甘齐......魔琴·甘齐重现红尘了...只有他...

只能是他......数千将士...抵不过他一曲魔琴......

语未毕,人已经沉沉倒下。

一时间,众人沉默,如死亡般的寂静。魔琴·甘齐四个字代表着什么,无需解释,从

众人死灰般的神色便可以明示,那是:恐惧与绝望。绕是龙华那样毅魄铿绝之人,在

听到那个人已经抵达荆州之时,也不由身体一僵。

林靖书却是笑了,没有人敢去想象,在知道魔琴离自己越来越近之时,还可以笑得出

来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就这么...不怕死?

心,生生撕裂开来,正在滴血。林靖书仍是在笑着,右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的衣襟

,笑得弯下了腰,紧紧揪着,恨不得将心都捏碎。

“顾——惊——寒——”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唇角滑落,如此明艳的颜色,使得他的笑容,也漫上了幽魅,与

妩惑。

 

第三十九章

 

林靖书病了,在得知自己这边的万千将士在沙场中因闻得魔琴之音而晕眩无力瘫倒于

地,大半被敬朝大军收押之后,便病倒了。

而那令轩朝众兵惊恐不安,一时弄得人心惶惶的魔琴·甘齐,却是在沧口一役现身之

后,又如同传说一般销声匿迹,隐没了红尘。就像他的名字,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传说

,几十年间,一会扮成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会又装作年及弱冠的少年,神出鬼没,无

人能真正寻得到他的踪迹。

三日之后,更有确切消息传来,敬朝的首领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方法,竟是将那些被俘

之兵全部劝服,通通放下了武器,无一愿意再上战场,无一愿意再看见那风卷黄沙,

肝脑涂地的血腥场面。而敬朝首领对于这群俘虏也并没有发难,而是允许他们返还自

己的家乡。

情报传来之时,一直病倒在床上的林靖书终于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昏迷状态之中。

只是,在他合上眸的那一刻,那张苍白若纸的脸上,却是浮起了一抹淡淡的、似有似

无的浅笑,宛若,是一辈子的叹息,有着百年的孤寂与沉重。

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那个人,却不是魔琴·甘齐——甘

齐的琴,只会震碎闻音者的心脉,断不会给人留下活路。

更不可能,有办法让那些被俘之人如此信服,皆无心再战,卸甲归田。

所以,这是那个人做出的最后的选择,扼断了自己一生的梦,一生的幸福,尽管那幸

福,只曾出现在梦里。

今后,他是不会再有梦了,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忘记。最后,他还是笑了,只是在

笑着自己,无关他人。

 

这场病,病得很重,自那日他昏迷过去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龙华请来了众多大夫

药师,几乎把江南的名医都要寻遍,最后的结果,看到的却是他们在把脉后,都皱着

眉,摇头叹气。

龙华一贯处变不惊的心,在此刻亦是难以自制地开始发乱,他只知道,这孩子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最后走的那个大夫在离开前,只说了一句:“此病无药可以治本,之所以许久未醒,

是因为病人已经没有了生存的念想,而至今日还吊着一口气,却是因为心里还有什么

人、或者什么事,挂记着放不下。”

这样的话,让龙华的眉蹙得更紧,他努力回想着与这孩子相处过的时间里,这孩子可

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特别在乎的事,却是不论怎么想,忆得的,也不过全是些破

碎的片段——他这才发现,这孩子来到白府二十年,也唤了他十七年的“爷爷”,但

是真正与这孩子相处过的时间,却是少之甚少,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唤

得醒这孩子。

突然,他急切地迈出营帐,对守候在外的黑衣人说道:“风影,快回临安去,把白惜

名带过来。”

昏迷至今日,已经是整整半个月。谁都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十五天的时间

里,滴水未入,滴米未进,是有着怎样的挂记,才能维持着脆弱的心跳与呼吸的。

白惜名来到沧口见着他时,几乎都忍不住眼泪,只一把将他拥进怀里,一遍一遍唤着

他的名字,慌乱的,不安的,紧紧抱住他。

在平静下来的时刻里,他对龙华说了一句:“张榜,在所有能够张榜的地方全部贴上

:人将离,水已东,琴音缘何不长留?

龙华皱眉,不明白白惜名为何突然叫自己去贴这样一句词,但看着他一脸的正色,肃

言端静。也不好再做多询问,便即刻命人去照做了。

 

“公子,公子,您等的人来了,您醒醒,睁开眼睛看看吧,顾先生回来了。”次日清

晨,小柱子在看见帐外立着的那清瘦修长的白色身影时,激动得快要哭出来,而他也

当真就落下了泪,看都不再看那白衣人,便急切地冲进了林靖书躺着的营帐。

白衣青年怀着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随着他,缓缓进入到帐内。刚一走进,看见

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如雪的容颜,正对上坐于一旁的白惜名如霜的目光时,有那么

一刹那,他几近站不稳身形,手指冰寒刺骨,心也开始失速狂跳,颤得厉害。

只是,一张沉静的脸上,却是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涟漪。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白惜名看着来人,慢慢起身,平和的面容之上亦是看不

出什么过多情绪,只是那清湛的眉睫之下,对视着顾惊寒的眸里隐然透出了微红——

是属于这一贯温润之人的愠怒之意。

“你明明——也是在意他的。便是要看着他为了病了、倒了、死了,你才满意?”

这是这蓝衫青年有生以来第一次以这样的口吻与人说话,他是一贯恪守着的君子礼仪

、仁德宽厚,在此刻,尽数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悲愤——若不是被激越了底线,他是断

不会作出如此愤怒之举。

“少...少爷......”这也是小柱子二十年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惜名,不

觉失声唤他。

顾惊寒沉默,在听到那句话的一刹那,终是忍不住缓缓闭上眼睛。一个温良君子如此

激烈的目光、如此激烈的言辞,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冲击——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自

己的感情、与罪孽的冲击。

是的,他顾惊寒无愧于整个天下,却唯独欠了一个人,负了一个人,伤了一个人,害

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自己付出了真感情的人,深藏在心底,不敢去想,也不

能去想,这种恨,这种罪,是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你,留下来好好陪陪他罢。”白惜名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似乎也在惊异于自己方

才的失态。顿了顿,他抬眸望向顾惊寒紧闭着的双眼,不知为何,只一瞬间,他的心

里感觉到凄凉与无奈,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是为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了

自己孩子的人。

“小柱子,我们出去。”缓了缓这种苦涩的情绪,他领着小柱子离开。在出营帐前,

他尽量缓和着音量,沉声说道:“一定,要让他醒过来,让他活着——不为你自己,

便当是为了我。”

晨曦熹茫,隐没了星月长河,徒留这一帐的微光。

顾惊寒不知道是在自己心里暗自下了多少次的决心,鼓了多少次勇气,才敢再次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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