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第六部 中——行到水穷处

突然间，边上伸过一块浅金色的柔毛巾，风涵抓到手中，以帕遮面，却挡不住悔恨的眼泪。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内疚，回首紧紧抱住了身后的金辰鹰，将头伏在二哥怀里，放声大哭。金辰鹰一样的热泪滚滚，搂着五弟，似乎又回到和五弟一起抗击四国联军。五弟为了救苦栎的大军，身负重伤，躺在自己怀里，发着高烧，胡乱地叫着爹娘的情形。当时，自己生怕五弟会在自己怀里一睡不起，整夜整夜的抱着他，哄着他。

良久风涵放开二哥，他退后两步，直直给二哥跪下了。鹰立即也跪下道：“五弟，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二哥活了五十二年，办过多少错事啦。要是桩桩件件计较起来，二哥还不成了大恶人了？以前的事，再不要提了，并非是你一个人就能造成的，我，小狐狸，甚至珠子，宝儿，都有错。你过于自责，反倒叫二哥不安起来。来，来，快起来。”

风涵还是给二哥磕了三个头道：“二哥，风涵大错而特错。二哥宽宏大量，涵感激无已，二哥请你替珠子，受小弟的陪罪。”

鹰知道，如果今日不受他的陪罪，这骄傲到骨子深处的五弟必耿耿于怀，郁郁而终。便受了他三个头，兄弟二人扶持着站起来，鹰扶着他坐下，风涵拭泪道：“二哥，这些日子看到晨旭受到种种磨挫，回想自己以前对珠子的种种恶行，对他的万般凌逼，想来二哥和弟弟心疼如何？将心比心，小弟羞愤欲死。若能以死谢罪，小弟情愿将命来向珠子陪罪。”

鹰笑着抹着自己的泪水道：“五弟啊，犯了错就要自尽，这全天下都是自尽的人了。珠子失爱于你，也并非是你的过错，这孩子打小不知道收敛，我这爹也过于溺爱不加约束。后来他为了取信明亦远而蓄意自污，你们受一孟明柔这两个魔女的蒙蔽，以致于犯下大错。如今珠子历尽劫难回到咱们身边，这些不快的事情，咱们就努力一起忘记它。从此给珠子一片暂新的天地，让他慢慢调养生息，相信时间会抚平珠子的创伤的。”

“二哥，你如此宽量，小弟今日才知道二哥是真正的大丈夫，小弟不及二哥远矣。难怪母亲将你收为传人，小弟服了。”

“五弟，你错而能改，这份向全天下人认错的勇气，实在惊人。二哥佩服的很。来来，五弟，今日咱们就对月言欢，以往事为小菜，不醉无归。”

风涵想起来道：“二哥，不是弟弟不让你来么？”

鹰大笑道：“小狐狸也有打旽的时候。”

风涵哧的一声笑了，这兄弟二人，近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推心置腹的月下饮酒，月近中天，天上如积水空明，水中月影树影重重，不时有锦鱼跃出水面，一个个漂亮的水花更增两人的酒兴，这兄弟俩从第一次风涵当杀手开始说起，将往事一件件拿来菜吃，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二人相拥而起，摇摇晃晃地往风凝的寝殿而来。李璟一看，麻烦，挡着还是不挡着？要挡着，也挡不住，只好一边人请尊上，边叫大女官帕尔婷叫醒主子。风凝睡得模模糊糊，披着衣起身，叫内侍开门。风涵一进来，认不清东南西北了，一把紧紧搂住弟弟道：“凝儿，是哥错了，哥来向你认错了，是打是杀任你处置。呵呵呵，哥只求今日，你让哥宠你一宠。”

说罢，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弟弟像小时候一样的抱起，径直到了床前，紧紧拥着弟弟道：“好弟弟，就像哥小时候抱你一样，哥抱着你睡。多少年哥没有抱你，哄你了，你别推开哥。哥疼你。”

风凝想要挣扎着起来，哪里起得来嘛，风涵一边紧紧搂住弟弟，一边哼哼着小时候在山洞里哄弟弟的歌儿。风凝一听到这歌声，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无边的感动，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这歌声，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啊。多少个痛苦的孤独的晚上，哥哥的歌声，就像是火光，把那本来已经黑暗的心，给点亮啊。风凝轻轻地抚着哥哥的脸，只见哥像个婴儿一样，一张丰神玉秀的脸，叫酒给烧得痛红，又是心疼又是感动。真的就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哥哥的怀里，任他像摸小狗儿一样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和后背。鹰在边上，也已经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神智了，他哈哈大笑，一侧身，倒在他们兄弟边上，鹰翅一展，将两人都搂进自己怀里，这二个醉鬼就一起拥着弟弟，仨人同榻，呼呼畅睡。

玉龙吟和风净尘唯恐小儿子又被欺侮，急火火的过来一看，这三人像孩子一样抱紧了睡着，又好气，又感动。龙珠亲自给他们盖上被子，和净尘在边上守着。

一觉到大天亮，三人醒了，鹰涵喝了醒酒汤，风涵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刚想开言，风凝轻轻地抚住哥哥的嘴道：“哥，不必再说，弟都明白。就当咱们是第一天出世，一切从头开始，好么？”

大家在皇宫里陪了珠子十五天，这珠子还是不愿意见风涵。风涵一再告诉弟弟，不要勉强孩子，孩子受了毁灭性的疮伤，哪里就是一时半会好得起来的，让我自己努力，让孩子接受我。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三泽主不可能长留龙燕，这一日，对珠子安慰了又安慰，亲了又亲，可总是要走啊。说好了珠子不哭啊，可是眼见爷爷和爹娘远去，这珠子却再也忍不住了，咬住了枕头，大滴大滴的血珠子就直滚下来。晨旭心中恻然，守在边上，不知所措地摸着珠子儿的后背，不晓得何种言语才能让爱人开怀。眼见软枕上已经是血迹斑斑，心中怆痛，陪着掉下无数的眼泪来。

为了排解珠子心中的忧伤，一连三日，晨旭早朝一下，便在内殿中陪珠子，将折子都移到内殿来批。一个皇帝，正常时分，每日看折子字数大约是五万多，批回去，要近一万字啊。晨旭边批折子，边跟珠子说话，不管珠子理不理，都将朝政中为难的事情讲给珠子听。起初珠子确实是一言不发，到后来，看他为难的紧，便也略略的点上几句。珠子虽然羸弱不经，但是思虑精纯，晨旭得他轻轻点拔，许多为难之处便豁然开朗了。

珠子不好意思直接干涉朝政，便将自己在龙燕读书时，认识的一些龙燕学子中的精干忠诚之士的名字列出来，让李潮转给晨旭。晨旭看到这些都是三十来岁的青年才俊的名单，感慨万千，有这些人材在手，智珠在握，接下去，便是要将这批落后的老臣们换去改变重农轻工轻商的国策，又工为本，又商为辅，全力新政。这事啊，没有珠子，可真的是不成。这好珠子明明全是为自己着想，可却偏偏不愿意跟自己亲近说话，说到底，还是叫自己伤透心的缘故。不成，总要想个法子，挽回珠子的心才是。爹他说一回去，就会解决孩子的问题，也不知道爹那边如何了！

风涵兄弟彼此谅解不假，但涉及到孩子的归属问题，这就没有谈了。呵呵三家各有心思，鹰其实倒也无所谓姓金姓玉，只不过跟龙泽堵口气罢了，玉龙吟和玉然真，那是坚持，姓玉，呵呵，这样玉家有三个小孩子。风净尘、风涵自然想将孩子认过来。不过眼下，这孩子可不是想认就认的。首先得让孩子认识你啊。可能是娘胎肚子里，就能虐待他们娘的爷爷有意见，孩子们一看到风涵，立即往金辰鹰他们身后躲。呵呵，这是大恶人不是。

风攸、风涵、林泠，仨在这件事上，步调一致，这仨，比谁都急，风攸除了柳丝外，没有姓风的孩子，林泠也没有，伯爷爷和叔爷爷，这份急呢。这是咱们风家唯一的两个孩子，说白了，小宇也就罢了，小然，那是一个人身上，兼了三个户头的宗祧。风涵在这件事，为了拉拢哥哥弟弟，可是下了血本了，答应他们，将来啊，小然要是生下孩子多，就过继给他们俩一人一个。这下，这俩，来劲了。

可是娘他们不干啊，孩子还是姓玉比较好，看看，小然小宇，天下最可爱的宝宝了。雪玉堆成的嫩肤，吹口气就要化的。红艳艳的唇，亮晶晶的眼睛，天上的小天使，还没有咱们家的宝贝好看呢。所以，一从龙燕回来，玉龙吟就不许风涵再进入龙安宫看孩子，呵呵，你有企图，你想把孩子改成姓风的。我可要提前跟珠子说好，孩子姓玉。

风涵差点急岔气，唉，娘，您来凑什么热闹嘛。孩子们过年已经四岁啦，再不亲着他们，真的是跟我这个爷爷不亲了。怎么办？

关键时刻，想起宝儿，师傅脸厚，把弟子拉过来，宝儿，你给为师出出主意。宝儿笑道：“舅舅，您先把孩子骗得喜欢您，这样，爷爷要硬拧着可不成啊。”

风涵急道：“我这不是连孩子的屁都捞不着一个，才急的么！”

宝儿笑道：“舅舅，您就不会走走昊儿这条线啊。”

“昊儿，昊儿这条线，昊儿最疼爱弟弟们了，他只怕不会帮我的，当初我那么伤吵吵嚷嚷，他肯定还记得呢。”

宝儿憋了口气道：“舅舅，您自己心里，不要总提这事情，否则，大家就不由自主想到这事儿，这对弟弟是极大的伤害。”

风涵抹泪水道：“我当然知道，我不想再伤害珠子，可我只是想见见自己的孙子，这也不成么？”

宝儿轻轻道：“舅，您别提这主意是我出的，不然爷爷踹我。您跟云树说去，就说，将来昊儿啊，要配，就配咱们自己家的孩子。你看这孩子中，谁最跟咱们昊儿相配呢，只有小宇了。可小宇要是姓玉，这不是同姓了么？同姓，可是乱了人伦了。所以，为孩子的幸福着想，请云树帮忙求求昊儿。”

风涵一听，对啊，要是孩子们姓玉，小昊将来怎么办，看来嘿嘿，老天爷还是帮助我的。找个机会跟云树一说，云树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有道理，确实如此。为了小昊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姓玉。既然如此就，就帮一把。

晚上昊儿从龙安宫回来，云树搂着孩子道：“明天娘跟爹回北渊，你回不回？”

昊儿扬头笑道：“娘，儿不回去，儿子刚刚在念书画集鉴，这些天，有点入门了，正在太爷爷那里学习着鉴定书画呢。”

云树笑道：“你们学堂，是下午二点放的学是吧？”

昊儿歪着头道：“是啊。”

云树觉得有点厚皮，不过已经答应舅舅了，可不能反悔，便又笑道：“昊儿，散了学，是不是弟弟们来接你。”

昊儿快乐地大笑道：“是，泽远太爷爷他们，驮着两个小弟弟来接我，然后我跟他们在月湖边上，玩到吃晚饭。”

云树，轻声道：“昊儿，你喜欢你师傅不？”

昊儿轻轻点头道：“喜欢，师傅待我，就像爹待我一样好。”

云树垂首道：“那就帮你师傅和师爷爷一个忙，他们想见孩子，明儿你带他们玩的时候，到龙越宫的小岛上去玩好不好？那里有许多秋千架，有许多好玩的物件，都是龙泽中小侍卫们练习身体的，你太爷爷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说你。”

昊儿是个小人精，他懂事的点头儿。第二天散学，两个弟弟果然在米太爷爷背上大声叫他：“昊哥哥，我们在这里，在这里呢。”

昊儿笑吟吟地一手一个拉着，米泽远和另外几个侍卫非常小心的侍侯。昊儿笑道：“米太爷爷，弟弟们跟我一起练习身段去。把肚子练空了，也好晚上多进膳食。”

米泽远宠溺这个玉家小祖宗，自然立即就依了。昊儿抱起了小宇，小然跟着昊哥哥一走跑，不多时，已经过了长长的跨湖天虹桥，到了龙越宫。小宇小然在龙泽七宫，除了在龙泽宫、龙安宫走动，其他宫都没有去过。到了龙越宫的桥上，这桥，那可以同时通过三十二匹烈马，宽极了，两个小宝贝就在上头撒欢了。一边哟荷哟嗬的快活地娇叫，一边追追打打。

风涵在龙越宫岛的最高处，已经看到孩子们，他飞一样，水银泄地，已经到了岛上小侍卫们操练的地方。这些小侍卫都是从平民中新选的，他们都没有见过风涵，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指导他们练习武功的大侍卫，再加上风涵特意穿上普通的练功服，这些小侍卫们，没有多久，就和风涵混熟了。大家一起相互摔起跤来。

风涵也喜欢孩子，实在想孩子想疯了，四十八啦，人家龙泽，谁家四十八岁的人没有孙子？都是我自己造的业，不过现在，可要脸厚，皮重，将孩子们的心给偷回来。开始还是应付这些个小侍卫，不一会儿，倒是真的跟孩子们玩开了。米泽远他们带着孩子过来，风涵刚好背身着他们，这几个，也都七十多岁了。这心也没有原来细。看着一群大侍卫在带着小侍卫，心倒是放下了。

昊儿笑眯眯道：“太爷爷，你们在外头守着，咱们这些小朋友，要是看到你们龙神侍卫，要吓一跳的。”

米泽远可也不想扫小祖宗们的兴，便笑道：“昊小主儿，您啊，宠着弟弟们些，老奴才们，就在外围紧守着，要是有事，您赶紧叫咱们。”

昊儿打着哈哈，米泽远这四个老侍卫，带着人，守着练习场的四角，大家全都注意力向外，谁在意训练场里边的事情呢。

训练场好大哦，小宇尖叫一声，兴奋地冲进一个沙坑里头，立时就踢起了一片沙子来。把他的小紫衣上，弄得一片都是黄色。风涵看着这个闪着一双绿墨玉光彩的眼睛，吸着白嫩小暖玉雕成的鼻子，咬着红玛瑙刻的嘴唇的完美无俦的小宝贝，就想闯上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不过理智告诉他，要孩子们喜欢上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先把心思放在训练场的孩子们身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野外训练场，所有的训练设施，都是依托着龙越宫岛上原来的森林、湖泊、山石来构造的。这工殿的弟兄是设计大家，这些设施都是因势而为，错杂在花草树木、山石水泊之中。龙越宫岛上的主体，自然是水，这水，有的是圆圆的镜子似的湖，有的是绿玉带似的长条，有的三角的泉眼，有的曲折环绕的池沼，水与水之间，天然交汇，形成了龙越宫内独特风光的水系。在这些水体上，千形万状的桥，成为大家交通的纽带。湖边，假山真山相间，假洞，真洞勾连，千奇百怪的树木花草、石块、园林建筑，构成了龙越宫错落有致的美丽。

这设计龙越宫岛的人，真是天生绝材，他可以在主宫前，设计一座庞大的广场，却也可以在宫后，设计如此天然奇趣的小侍卫训练场。

这训练场上，有三百多个训练项目，从水上到陆地，作为士兵要学习的一切，这里都有，只是外形缩小一些而已。小侍卫要在两年中，将年有的项目都玩出了他才可以转为正式侍卫，否则，便要打道回家。所以，小侍卫们，一散学，就在这里练习功夫。

小然小宇已经玩疯了，有这么好玩的地方耶，昊哥哥，你早要带我们来了。兄弟俩先玩了几个简单的游戏，轻松通过，小兄弟俩，好胜心大起。就要争着上浮桩。这浮桩，可不是一般人能上的。你别看水面上有木桩，那些个木桩，只有极少数是实的，大多都是虚的，你踩下去，木桩，立即滑进水里。已经有许多小侍卫跌到池中了，叫几个大侍卫拿网给捞起来，水喝得够戗。这些小侍卫才进来不过一个月，多次尝试这玩意儿，都没有过，眼见又有几个孩子喝饱了水，大家都不敢上了。

这浮桥，是困难训练项目的开始，如果连这项都过不了，后面就不用说了。小然小宇，别看这哥俩只有四岁，心里痒痒的，已经跃跃欲试了。昊儿练的功夫不可以近水，他坐在湖边，刚相止制止，风涵示意，让他们玩吧！

二十九四月春寒仍袭人

浮桩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上千个小侍卫围在五亩大的小湖边上，大家大气都不敢喘。这两个小咪咪也要跳浮桩，看上去他们只有三四岁耶，我们都六七岁了，还跳不过去呢，他们怎么能跳呢？万一掉下去，会不会叫水给淹了呢？

小宇年纪小是不假，可是小东西小小年纪就猴精。刚才那些小侍卫跳的时候，他已经在一边仔细观察，他发现，有规律了，这不动桩的分布是可以算得出来的，这些侍卫，最远的，跳了六十多个桩，小宇看到第1桩不动，第4桩不动，第8桩不动，第13桩不动，第19桩不动，每次，这些侍卫要是踩中了这些桩，肯定不动。呵呵，这样算来，下个桩，只要19加上7，一定是26桩了，再下个，就加上8，是34桩，依次加上去，数对那个桩，跳过去，就成了。想到这里，他在哥哥耳边嘀咕，他哥也笑眯眯地点头。小宇就开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