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诊所之二 幸福之吻(缄心吻) ——羽瑶

江微岚瞄他一眼，心头晃过的冷意教身处车内闷热环境的靳慎璇背脊发寒。

「微岚，妈一听说你要回来，整个人都好多了。」江清岚急忙插话，望着江微
岚的眼里有着强烈的希望。

「是吗？」江微岚冷冷一哼，「等她死了我会去看她的。」

靳慎璇全身上下都因江微岚那强烈的恨意而颤抖着，可见，江微岚最先学到的
不是「爱人」，是「恨人」。

这让靳慎璇更加深欲探究他内心深处那个黑暗角落的心，只是，他质疑自己有
能力全身而退。

「微岚！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江清岚倒吸一口气，大声喝斥：「妈盼你回来盼
了好久，她是生你养你的妈，你怎么可以如此大逆不道！」

「我累了。」江微岚不理会她的教训，径自合上眼，靠在靳慎璇的肩头，不一
会儿，即传来规律呼吸声。

「嗯。」靳慎璇调整姿势让江微岚靠得更舒服，轻喃。

「微岚！」江清岚直到真正面对到江微岚，方知江微岚的难相处以及冷血，她
难以置信江微岚会如此的寡情。

「让他睡吧，他最近都没好好瞌眼过。」靳慎璇叹息地阻止江清岚大声吼叫，
心疼的手掠过他没有血色的脸颊。

得知江夫人病危的消息，表面上江微岚没有受什么影响，但事实上，这两天他
就算是睡在他身边，也无法睡得安稳。

「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清岚觉得靳慎璇还比较像江微岚的家人，不，除了家
人之外，他们还像是……她心一凉，不愿承认心中所想的。

隐约感觉到江清岚忐忑不安心绪的靳慎璇不动声色的将在猫笼里呼呼大睡的栖
凤捉出来，让牠躺上江微岚腿上。

栖凤没有醒过来，只是调整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倒是江微岚惊醒看眼腿上
的栖凤后又倚在靳慎璇身上沉沉入睡。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替妳将人带回来不是吗？」靳慎璇无限爱怜地凝视
着江微岚疲意泛满的睡容。

江清岚看见靳慎璇的眼神，再看看江微岚，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跳开
始因惶恐而加快。

「我问的是你跟微岚是怎么一回事？」镇定，镇定，事实说不定不如她所想象
的那样，说不定只是她眼花。

靳慎璇仅是微微一笑，不作答；而江清岚因靳慎璇后来将心力全投注在江微岚
身上，更加肯定内心的臆测，只是，没有坦白说出口，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自己的弟弟跟她们所委托前去带他回来的人……

靳慎璇看起来不像是同志啊！而微岚……是否是太久没有相见，也没有深入了
解过，她不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向。

她不敢想象当母亲知道后，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

江微岚绷着一张冷脸任靳慎璇带着他跟着江清岚进到病房。

加护病房楼层中的肃穆并未影响江微岚丝毫，他的视线几乎只停留在靳慎璇身
上，好似只有靳慎璇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靳慎璇不时的对他的注视回以安心的笑容，藉以抚平他起伏不稳的心绪。

江清岚看在眼里，不舒服在心里，却因江微岚自始自终没有正眼看过她而不知
所措。

「我们进去之前，得换衣服，否则我们这样进去可能带的细菌都会引发并发症。」
江清岚解释，江夫人的身体已经差到连一丝灰尘的抵抗力也没有。

「江微岚，去吧。」靳慎璇很明白自己不能陪着进去，从他手上抱过栖凤，微
笑道。

江微岚惶然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不肯随江清岚去换衣服。

「微岚，走呀！」江清岚伸手想拉他却被江微岚抬手挡去，一脸错愕的她不知
该如何是好。

「江微岚，我在这儿等你，不会跑掉的。」靳慎璇拍拍他的肩，安定他。

江微岚这才点点头，随江清岚而去。

换上类似医生的手术袍的江微岚在江清岚的带领之下进入加护病房，伫立在床
尾的他，沉冷黑眸闪烁着不定的星芒，看着江清岚小声地叫醒沉睡中的江夫人，
看着她细心地为她拂去头上因做化疗而脱落的发，看着她含笑地替她将床铺弄
高……

心头不知怎么的，有一点痛痛的，但是，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心又没有受伤，
为什么会痛呢？

他突然觉得江夫人变得好老，脸上有好多皱纹，头发变白，他的记忆里有两张
脸是他这一辈子印象最深刻也最不想想起的，其中一张脸的主人，跟自己长得
有一点像，那张脸已经躺进坟墓了；另一张脸就是眼前的江夫人，他记忆里的
江夫人不是像现在这样，但江微岚并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样儿，只要她还是江夫
人，他就一天不想看到她。

那天知道她要死了，他心中有种晦黯不明的感觉，因无法说出口而不能求问于
靳慎璇，但是他感受最深切的是恨、以及一抹轻快，终于，她也要死了。

他有股说不出的高兴，对，是高兴，他真的很高兴江夫人要死了。不知为何，
他晓得靳慎璇无法苟同他的想法，只因他是前去带他回来这儿的人。

说到这个，江微岚还真想感谢江夫人，若不是她请托靳慎璇到美国去，他也不
会遇到他。

但若不是靳慎璇──若不是靳慎璇，他现在不会站在这儿，而是在靳慎璇的家
里休息，吃着他做好的甜点，泡好的红茶。

「微岚……」江夫人望着江微岚，轻唤出口，所有积压在心头的情感，只能化
为一句呼唤。

江微岚回过神来，出游的心思落实，残冷星眸凝睇着她，托戴着口罩的福，她
看不见他现在唇角泛起的冷笑。

「我还是等到你了……」江夫人泪眼迷蒙的凝视江微岚，她朝他伸出微颤的手，
「你能……能过来让我抱抱你吗？」

抱？江微岚闻言反而往后退了一大步，眼前浮现多年前的情景，因而警戒地瞪
着她，不知道她要玩什么把戏。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她抱他为的是推开他，他的背因忆起那时跌倒在地的
痛楚而隐隐发麻。

「微岚。」江清岚低叫，示意他靠近。

江微岚不为所动。江夫人一见江微岚戒慎的模样，眼泪不由得滑落干凹的颊。

「我真的只是想抱抱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江夫人哽咽地展露真心，
但江微岚只有被她推离得更远的份。

「微岚，妈只是想抱抱你，你为什么……」江清岚受不了的起身拉住江微岚，
使劲将他拉往病床，江微岚顿住被她拉动的脚步，甩开江清岚的手，不发一语。

「清岚，算了！」江夫人制止还想拉他的江清岚，沉痛自责的说：「是我的错，
不是微岚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妈……」江清岚心疼江夫人，忙上前去抱住她的肩，安慰她。

看样子，江夫人还能活很久。觉得自己被骗回来的江微岚瞇起眼来，转身想离
去，却因接触到站在病房玻璃窗外靳慎璇的眼眸而停住。

然后，他挑高眉，心不甘情不愿的又转身面对江夫人跟江清岚。

「微岚，你这个不孝子！」江清岚忍不住大吼：「母子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
解的吗？为什么妈都快……你还不能原谅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
待，不要等到日后再来后悔！」

后悔？江微岚闻言扯下口罩，让她们看清楚他的笑容，那个饱含怨恨、憎讟的
笑容。他会后悔？什么叫后悔？他不知道，也不须要知道！

江清岚一震，她觉得好冷好冷，江微岚像尊雕像，只有木然的眼眸以及唇边的
笑容证明他是真人，但是……她完全不能理解江微岚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们都是母亲生的，为什么江微岚会……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不能原谅我对你做过的事？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很
后悔，我当时着了魔才会这样对你，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可以弥补
我对你所做的……」江夫人见江微岚的笑容，痛彻心扉的哭嚎着，老泪纵横的
求江微岚原谅她。

时间太少而想要做的事太多，她怨上天给了她这么短的生命，让她无法为她做
过的错事赎罪。

「妈……」江清岚陪着掉泪，但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倒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只知道母亲快死了，人之将死，过去的一切都该变成过去啊！

「不必。」有气力讲话倒不如把它保留下来对抗病魔，他没那么闲听一堆这种
话。

「微岚！」江清岚喝斥。

江微岚冷睨她们两人一眼，这回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微岚，微岚！」江夫人再凄厉的叫喊也无法到达江微岚封闭的内心。

「江微岚。」靳慎璇盯着走出加护病房，扯掉头上帽子的江微岚。

「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下。」江微岚交代靳慎璇等他，人便往更衣室去。

「微岚！」江清岚追了出来，见靳慎璇没有拦他而将火气发在他身上：「你怎么
不留住他？」

「我不认为有必要。」靳慎璇是站在江微岚这边的，他承认他立场偏颇，因为
他只为江微岚想。

只要江微岚觉得好，他就会支持，但是，必要时他还是会衡量情况，此时此刻，
他不认为应该阻止江微岚。

「你！」江清岚觉得情况在微岚回来后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每下愈况。「我开始
怀疑你去美国是怎么跟微岚说的。」

「实话实说。」说真的，若是一个月前的江微岚，他也会像江清岚一般为他的
所做所为生气；但一个月后，见到这样的江微岚，他满心疼惜。

「是吗？」江清岚明显质疑且将江微岚的态度归咎于靳慎璇，「谁知道你怎么勾
引我家微岚的，难怪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

哎呀，真是人一失去理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跟在他们身边的栖凤算是
见识到了。

靳慎璇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妳想怎么说随便妳，但是最好别在『我的微岚』面
前说，否则他会做出什么我可不知道。」

靳慎璇特别强调「我的微岚」四个字，让江清岚明白他与江微岚的关系正如她
所看所想的。

「我家微岚绝对不会跟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有瓜葛的！」江清岚失控嘶吼，声
音回荡在无人的回廊，久久不散。

靳慎璇沉稳的眸一黯，流露出些许幽幽炽光，看得江清岚背发寒。

「不好意思，我不认为微岚会觉得他是妳的家人，妳最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适才在加护病房时，江微岚流转不停的思绪以及江夫人的悔恨他没有一缕遗露。

「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同性恋……」江清岚口不择言的怒骂未完结，江微岚的声
音打断她：

「靳慎璇。」换回衣物的他在江清岚身后站定，闪耀些许怒芒的眸子瞪视着她。

江清岚瑟缩了下，不敢直视江微岚。

「好了？」靳慎璇出面圆场，他明白江清岚什么都不了解。

「嗯。」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江微岚朝他一笑，两人相偕离去。

加护病房外的走廊空空荡荡的……

「愿意说吗？」靳慎璇将盛有红茶的磁杯放到江微岚面前的茶几上。

江微岚扬睫看他一眼，沉默。

「江微岚。」靳慎璇有些无奈的唤着，坐到他身边，拂开他颊边的发。

「靳慎璇。」江微岚也唤，还愈唤愈顺口：「靳慎璇，靳慎璇，靳慎璇……」

靳慎璇倾身吻去他的呼唤，环臂抱住他，将下巴搁上他的肩头，凝睇他缺乏表
情的侧脸，想象着他添上各种神情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微岚侧首正视靳慎璇，漾着暖意的黑眸巡视他的五官，最后落到他的唇上，
低敛眼睫，「对不起。」他嗫嚅着。

「为什么？」靳慎璇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到后脑勺扶住，要他抬头看他，四
眸相对，浓浓情意缭绕。

「江清岚骂你。」他不喜欢江清岚，非常不喜欢，她没有做过他的姊姊，却口
口声声说是他的姊姊，她还骂靳慎璇，这是最不能原谅的一点。

「我这个人只要是我不喜欢听的话，我一概会自动排除在外。」靳慎璇心一暖，
更加抱紧江微岚。「倒是你，你不在乎？」

同性相恋要承受的压力不小，即使现在的社会开放许多，同性恋仍是少数族群。
尤其是江清岚激烈的反对态度，虽然他和江微岚都不在意，但不难保江家会因
此而做出什么来。

「我只在乎你。」这句是江微岚说的最接近爱语的一句话。

「我好高兴。」靳慎璇面泛柔笑，「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什么？」江微岚抬手摸他的脸，好像在确定靳慎璇是真实的，突然，他眼晃
过一阵惶恐，急问：「你不会不见吧？不会不见吧？」

同性恋，李璃说过那是不正常的，江清岚怒斥同性恋令人作呕，那靳慎璇的想
法呢？他不介意，可是，靳慎璇可以像他一样吗？靳慎璇毕竟是比他还要高明
许多的情绪百科，人与人之间的事，他比他还要透彻，那么，会因为这样而离
开他吗？

「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靳慎璇锁住江微岚的视线，不
肯稍移。

「永远是多久？」江微岚迷惘的问，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永远，他整个人因想到
靳慎璇有可能会因江清岚、江夫人或是不能接受同性恋而离开就乱得不得了。

「我死的那一天。」靳慎璇执起他的手，往自己的眼睛一放，「我死之前，你
都会在我的眼里。」移到太阳穴，「脑里，」往胸口一贴，「心里。」

江微岚仍是一脸惊惶。

「你不是说过，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吗？既然是你的，就不会不见。」靳慎璇
不知江微岚为何会突然不安，他总觉得那跟江微岚的过去有关。

「我的，对，你是我的。」江微岚抱住他，「是我的。」

他好想、好想把靳慎璇吃下肚，这样，他就会跟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轻拍他的背，靳慎璇抱着他轻摇，低声轻吟着古老的摇篮曲。

江微岚不晓得靳慎璇唱的是什么歌，但是……他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平静跟─
─温柔。

适才的想法转化为靳慎璇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心跟着缓缓放柔，他相信靳慎
璇，靳慎璇没有骗过他，所以，他会跟自己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直到他死的
那一天。

靳慎璇在他入睡之前摇醒他，「不能在这儿睡，我带你入房睡。」

江微岚一脸恍惚地点头，任他牵着自己往房里去。

安置好江微岚后，靳慎璇只考虑了下，捉了栖凤就往一旁去叽叽喳喳。

「栖凤，你帮我最后一个忙。」靳慎璇不能看江微岚这样下去。

「什么？！」栖凤低叫，睁大蓝色猫眸。「不行！」

幸福诊所的守护者在主治医生找到命定之人后，便完全不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啊！有违守护者准则的事，牠不能做。

「栖凤，我已经失去了主治医生的能力，除了感受江微岚心事的能力外，我无
法做任何事。可是，我希望江微岚走出过往那段日子。」如此，江微岚才能真
正得到幸福，他也会幸福。

「但是……」江微岚的个性牠也知道，他的话少不止是个性沉冷，更因为他不
善表达。

可是……哇！好难抉择呀！牠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栖凤，只要一次。」靳慎璇也了解栖凤的难处，可他自己无法做到，只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