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楼没办法,只得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小径不长,转过两个弯便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两旁有密密的参天古树,中央是一园圃,
一座精美朴素的宅院出现在眼前。赵小楼走进花圃,见里面养了几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
它们也不怕人,趴在草地上悠悠地吃草。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服侍宗主,待会儿就回来。」灰衣少年将赵小楼领进一个房间,
匆匆交代了一句便离开了。
赵小楼惶遽不安地在屋子里待着。
外面天色已黑,也许是在山颠之顶的缘故,明明是春末初夏时节,这里却冷的厉害。他衣
衫单薄,又不会武功,只得坐在床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不过是出门踏青,竟然能遇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好像做梦一样。
摸了摸腰间,好在青翠玉笛还在,他今天受了这番变故和惊吓,此时又饿又冷,浑身无力
,不知不觉蜷缩在床上睡了过去。
「喂!醒醒!醒醒!」
赵小楼是被那灰衣少年叫醒的。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
「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些饭菜。你爱吃什么?我们这里只有素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这个雨山菇是我在后山采来的,我们后山啊……」
那少年好像很爱说话,竟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赵小楼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老实
乖顺地吃东西。他虽然饿极,却仍然很有规矩,细嚼慢咽,教养良好。
那少年见他举止文雅,模样俊俏,越发喜欢,道:「我叫夏草。你叫什么名字?」
赵小楼终于可以说话了,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道:「我姓赵,名小楼,柳州人士。」
「赵小楼?这个名字真有意思。呵呵,太好了,以前只有我和宗主两个人在崖上,无聊得
紧,你来了可以和我作伴,我会好好照顾你。」夏草很是高兴。
赵小楼吃了一惊:「我、我还要回家的,不用你照顾……」
「回家?你回不了家啊。宗主说了你要住在这里的。」
「不、不会的!」赵小楼急了,连忙放下碗筷道:「我怎么会住在这里?我家在柳州,我
要回家去。」
夏草听他这么说,奇怪地道:「那你为什么和我们宗主上崖来啊?」
「我没有要上来。是他把我带上来的……」赵小楼委屈得快哭了,哽咽道:「我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带我来,我不认识他。夏草哥哥,你、你能不能送我下山啊?我、我要回家……
」
夏草听了,连忙细细问了他事情经过,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本来也奇怪宗主这次怎么带了个少年回来,此时仔细想想,忽然恍然道:「我明白了!
我们宗主大概是把你当成兔子了。」
「兔子?」
「嗯,」夏草点了点头,道:「你来的时候看见花圃里那几只兔子了吗?我们宗主的脾气
有些怪,每次下山时都必定要带只小兔回来。我看你这乖乖嫩嫩的样子,说不定我们宗主
觉得你和兔子像,一时心动就把你带回来了。」
赵小楼大吃一惊,道:「我是人,不是兔子,他怎么可能把我当兔子带回来?」他越想越
不安,哀求道:「夏草哥哥,你能帮我向你们宗主说说么?让他放我回去……」
见他急得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夏草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别哭,赵公子,我们
宗主不是坏人,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他的脾气十分古怪……」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汇,慢慢道:「有些观念可能和常人不一样。但是好好和他
分说,也许会放你回去,不过至少也要半年后。」
「半年后?为什么?」
「因为我们宗主半年才下山一次。他性子古怪,不喜与人相处,所以才独住在这三绝山顶
上。三绝山的名字你听说过吧?」
赵小楼点点头。三绝山的盛名他确实略有耳闻。
所谓三绝,乃是高绝,陡绝,美绝。山势虽然陡峭高耸,但景色却十分美丽,只是山崖难
攀,很少有人上来,却不想竟有人一直住在这里。
「这三绝山只有那悬崖一路,可通山脚下,我功夫低微,还是这两年才渐渐能依靠绳索上
下山。你若想离开,便只有求宗主带你下去了。」
赵小楼一听,更急得要哭。
夏草安慰道:「你先别急,一切还要我们宗主说了算。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
赵小楼听他三番两次提到他们宗主脾气古怪,他也觉得确实古怪。
自己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被当成兔子?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这三绝山虽和柳州一样位处芜县境内,却相隔至少一日路程。那风宗主竟能挟带着他
一路从柳州奔到这里,还上得山顶,可见轻功何等高明,内力何等深厚了。
赵小楼便是再不懂得江湖事,也明白自己是遇上了绝顶高人。
晚上夏草离开,赵小楼一人躺在陌生的床上,又疲又倦,心中还有说不出的忧惧和不安,
不由眼角淌下泪来。他一出生便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平日连门都不让他出,父亲过世后他
又一直在家守丧,何曾遇到过如此变故?一时只觉前途幽幽,不堪莫测。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只一觉就早早醒了,望着窗外发呆。三绝
山顶上气温很低,赵小楼觉得有些冷意。他平日就有早起的习惯,此时也躺不住了,起床
穿好衣物,推门而出。
这里他不熟悉,也不敢乱走,只想凭着记忆找找昨日的前院,结果胡里胡涂地转到了后院
,空地之中,正有一人持剑而立。
第二章
那人双目轻闭,一身白衣,身姿似竹。雾蒙蒙的晨曦淡淡地映在他的脸上,更衬着他肌白
胜雪,黑发如瀑,彷若白玉雕琢而成的仙人,嫋然如烟,不带一丝凡气。
赵小楼看得呆了,直愣了半晌,才想起那人的身分。
他有些怯懦地在旁看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僵立了好久,脚都麻了,那人仍然一动不动。
赵小楼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活人了。
终于,那人慢慢睁开双眼,向他望来。赵小楼刹那间只觉心脏怦怦乱跳,慌得不成样子。
按说应是害怕所致,却不知为何又隐隐觉得不一样。
赵小楼目光既不敢和他对视,又不舍得移开,只见他周身冷冽,但面色绝丽,黑瞳无波,
实在与他以往所见之人大不相同。
那人随意望了他一眼,缓步走过,视线似是看着他,又似看着别处,犹若无物。
赵小楼眼见他要从自己身旁走过,慌道:「宗、宗主请留步!」
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首,似在等他说话。
赵小楼脑子打结,一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昨夜翻来覆去想好的措辞,此时都烟消云散
,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那个、那个……我不是兔子!」
他好不容易脱口,却说了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
那人终于抬首,淡淡地看着他,眸子黑得像潭清泉,神色虽然不动,但那双眼睛好似在说
:我知道你不是兔子。
赵小楼看着他的双眸,竟慢慢镇定下来,作揖一礼道:「在、在下赵小楼,乃柳州人士,
昨日不知何故,竟被宗主带到这三绝山顶?在下与宗主无冤无仇,家中尚有亲人老仆,还
望、还望宗主垂怜,送在下下山。」
「你叫赵小楼?」风听雨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如雨后青竹,清脆
中带着一丝低柔。
这是赵小楼第一次听他说话,竟一瞬有些失神。
风听雨慢慢道:「你住在这里,不能下山。」
「为什么?」赵小楼大惊。
「没有为什么。」风听雨语气平柔,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赵小楼见他举步又要走,一时情急,竟追上去伸手要拉他的衣袖,「为什么我不能下山?
」
风听雨身子也不见动,衣袖却从他手下滑过,让他拉了个空。
「我想,你留在这里。」
他清清淡淡地留下这句莫名的话,身形已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赵小楼急追过去,却已不见那人踪影。
「小楼,我虽不知道宗主为何留你,但宗主做事总是有理由的。现在他既说了不让你走,
你也没办法离开,便好好在这里住着吧。若是担心家里,下次我下山时帮你给家里捎个信
,你看如何?」
「呜呜呜……」赵小楼趴在桌子上,伤心欲绝。
夏草安慰半晌,又笑道:「我们宗主经常十天半月也不说一句话,今日竟和你说了这么多
句,真是了不得啊。看来我们宗主真的很喜欢你呢,不舍得让你下山。」
赵小楼本来正在伤心,但听到他说「我们宗主真的很喜欢你」,不知为何竟有些脸红。他
听着夏草的安慰,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可想,便渐渐安静下来。
夏草见他想通了,十分高兴,许诺下个月下山时一定帮他给家里捎信。
赵小楼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亲人了,住在这里也无不可,只是家里还有个老管家,服侍父亲
大半辈子,与赵小楼亲若祖孙。赵小楼怕他着急,又想到远在京城的姐姐、姐夫,也不想
让他们担心,现在既然夏草承诺了他,便略略放心。
夏草果然守诺,下个月下山时给他带了信,赵小楼终于安心。
他本是个随遇而安,性子柔和之人,从小也鲜少出门,早习惯了这般深居简出的日子,因
此住在这山顶上也不觉得寂寞。只是他身子单薄,山顶夜冷,虽然厚衣裘被,却还是不太
习惯。
夏草见他如此,便大着胆子去找风听雨,道:「宗主,那赵公子身子娇弱,夜晚常常冻醒
。这还是初夏的天气,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冬天可怎么办好?」
夏草说这话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想试探一下宗主到底想把人留多久。
他伺候风听雨多年,对他的性格还算了解,只是此次风听雨带赵小楼回来实在出乎意料,
让他也摸不准了。
风听雨正在拭剑。以他的武功,其实早已天下无敌,手中无剑胜有剑了。可是大概从小养
成的习惯,每天仍然要把剑擦拭个十回八回,也不厌烦。
听了夏草的话,风听雨头也没抬,只理所当然地道:「运功就可以了。」
夏草忍不住翻个白眼。他家宗主还真是、真是……不知世事啊。
「宗主,那赵小楼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武的。」
「不会?」风听雨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浅淡的勉强可以称之为诧异。
「宗主有所不知。这世上人大多是普通人,普通人是不学武的,就像您上次回圣教,教主
送给您的那个男宠。」
风听雨轻轻皱了皱眉,仔细回想,好似有这么回事。那是几年前,有一次他回圣教被弟弟
风闻雪强行留下,塞了个少年给他,说是送给他开荤的。他当然不乐意,但风闻雪了解他
孤僻自闭的性格,也不多说,直接就把他和人关在了一起。
风听雨不喜与外人接近,因此看也没看那少年一眼,到了时辰便要上床睡觉,谁知那少年
却扭着个身子,不停地想往他身上凑。后来他实在烦了,也没怎么着,就那么轻轻一挥手
,没想到那少年就像个破布一样摔出了门外。
当时他简直连一成功力都没用到。
事后风闻雪的脸色非常难看,对他又气又怒道:「你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你就做个孤
家寡人的神仙去吧!谁给你操心谁会气死!」
风听雨奇怪,自己的事本也没让他操心啊,难道堂堂一个神冥教,风闻雪还管不够?他记
得后来夏草告诉他,那个男宠被他一挥,摔断了两根肋骨,昏迷了好几天,直将养了小半
年才痊愈。
从此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弱的人,而那些人就叫普通人。
原来赵小楼是个普通人啊……风听雨放下手里的剑,难得地沉思起来。其实当初他为什么
带赵小楼上山,自己也说不明白,只觉得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少年让他心里喜欢。
记得那日他也是一时兴起,路过龙潭湖畔的茶铺进去坐坐,把弄着手里的茶碗发呆,脑子
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不知多久,忽然就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哦,好啊」、「哦
,好啊」地说话,语气和声调都甚是好听。
当时他便留意起来。毕竟身边每天那么多声音,能听进他耳朵里的却太少。
他听那小仆说神冥教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邪教,也没什么反应。他天性不问世事,只要人
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使自己便是神冥教中的一员,却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
可是让他意外的,却是那小少爷的反应。
「人家好端端的在那里坐着,没招我们没惹我们,不要说人家的坏话。」
当时风听雨心中一动,莫名地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对那少年忽然感兴趣起来。
后来鹰山十三骑闯了进来,风听雨正好有些无聊,就陪他们玩玩,谁知那小少爷突然莫名
其妙的闯进了他们剑圈。风听雨当时想也未想,只下意识地护住了他。
事后他看着昏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年,只觉少年可爱脆弱的模样十分讨喜,很像他平素喜欢
的小白兔。于是就这样将他带回了三绝山。
此时风听雨才想到,不会武,就没有内力,没有内力,在这三绝山顶上就意味着寒冷和危
险,这可不好。他想了片刻,对夏草道:「拿《暖玉心经》给他,让他练习。」
夏草微微一惊:「宗主,我教武功一向不传外人,这不好吧。」
风听雨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夏草心下一凛,不敢再说,可是又想到一事,低声道:「不过赵公子年纪大了,这时候筑
基……是不是有些晚了?」
风听雨慢声道:「那我会亲自教他。」
夏草又是一惊,还想说话,却见宗主已经收了剑,闭目不言,便不敢再说什么,小心地退
了出来。
当赵小楼听说风听雨要传他内功时,吃惊地张大嘴。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知道武功这
东西,尤其是内功心法,好像各门各派都是不外传的。
风听雨为他破例,让他内心惶恐不安,想要推拒不受。
可夏草道:「我们宗主不轻易开口,但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绝不会更改的,就是我们
教主还要让他几分呢。再说我们宗主也是为你好,怕你身子骨弱,受不得这山上的寒气。
我伺候宗主这么多年了,还没见他这样为别人着想过呢。」
赵小楼无法,只好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这份好意,但心里也有些暖洋洋。
没想到那个冰冷冷玉雕一样的神仙人物,竟对自己这么关照,这么上心,呵呵……
赵小楼也不知自己傻笑什么,反正就是笑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赵小楼在三绝山上已经住了两个多月,生活也由最初的战战兢兢变成了随遇
而安,悠然自得。开始他看见风听雨还会紧张无措,后来接触久了,慢慢对他有些了解,
态度也渐渐从容。
尤其在风听雨帮他练武筑基后,更是不知不觉对他熟悉起来。时间长了,他竟习惯了风听
雨的为人处事,也不觉得他有多奇怪了。
风听雨是神冥教上任教主风随柳的长子,按说应由他继承教主之位,但风听雨从小生下来
就性格古怪,明明听得懂也会说话,但直到四岁都不张口。
他又性喜僻静,常常将自己关在狭小黑暗的密封空间,一待几个时辰也不出来,让整个神
冥教翻了天才找到他。
风随柳为了他这古怪的毛病不知发了多少愁,曾请人给他算过八字,结果算命先生说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