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风闻雪冷笑,「这黑风派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是本教。南天门广发英雄帖,七
月初十的围剿他们怎会不知?本座已设下计谋,环中自有环中计,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他说到这里,气势大盛,双目炯炯有神,踱了两步,微笑道:「届时本座会将教中精英尽
数留下,由风宗主带领,应对黑风派偷袭之人,望宗主不要让本座失望。」
风听雨沉吟片刻,缓缓道:「可有把握?你,毕竟是本教教主,只带寥寥数人,不怕有何
意外?」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神冥教的实力他非常清楚,何况他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应对黑风派
的偷袭绰绰有余,但风闻雪是他亲弟弟,身为兄长,他还是担心的。
「不必担心,本座自有把握!」风闻雪的逆风大法已练至第九层,除最后无形胜有形和返
璞归真二层外,天下已少有敌手。
风听雨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风闻雪走后,风听雨来到赵小楼的房间,见他倒在床上睡得酣甜,喉咙里还发出呼呼的声
音,不由心下奇怪:点了睡穴还能打呼?
他越看赵小楼越觉得可爱,倒真像只白白嫩嫩的小兔子,想到这里,不由伸出手去,摸了
摸他的脸蛋,顿了一会儿,又捏了捏,然后想想,又捅了捅。
赵小楼睡梦之中皱了皱眉,白玉般挺直的鼻子跟着耸了耸。
风听雨望着他,不由微微一笑,渐渐出神。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将他护在身后,指着对方大叫:「我不许你欺负他!」
他武功天下第一,十二岁后就少有敌手,幼时性格封闭,但因是神冥教主的儿子,也从无
人敢欺他。今日这体验,实是生平第一回。
风听雨虽然生来性情寡淡,比常人缺少七情六欲,却也不是无心之人。
无论多少年之后,每当他回忆起这一夜赵小楼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情景,仍能感觉到胸口一
股暖流,缓缓荡漾。
这样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对着他那邪魔一样的弟弟大吼
大叫?
风听雨又是一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清晨醒来的时候,赵小楼有些迷糊,晨曦之中隐隐看见一人端坐在床畔。他眯瞪了半晌,
猛然回神,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张口道:「他没欺负你吧?」
风听雨摇了摇头。
「你们没打架吧?」
风听雨又摇了摇头。
赵小楼晃晃脑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怎么睡着了?真没用……啊!对了
,你怎么在这里?」
风听雨看着他,道:「我想在这里。」
真是标准风听雨的回答。
赵小楼哑然。过了片刻,忽然想起:「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做!」说着跳下床,匆匆穿
上鞋子奔了出去。
风听雨照例去后院练剑。只是他今日不仅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还有些心神不宁。这还是
自他拿得起剑后从未有过的事。
早饭的时候,风听雨默默用餐,却轮到赵小楼心不在焉。
赵小楼不时地抬头看看他,几次张口欲言,又怯怯的咽了回去。那种小心翼翼又忍不住话
的模样十分可爱。
终于,风听雨用完早膳,放下碗筷,直直地望着他。
赵小楼明白他是在等自己说话,便局促地摸摸桌边,轻咳了一声,然后又咳了一声,慢慢
开口道:「风宗主,那晚、那晚……我们、我们……那个、那个……」
他紧张得话也说不连贯,好在风听雨一向有耐性,也不催他。
「我、我……你、你……我们、我们……」
赵小楼词不达意地罗嗦半天,终于自己也不耐了,猛吸口气,一鼓作气地道:「我错了!
你要打要杀随便来!我会负起责任的!」
话一脱口,自己也觉得充满男子气概,刚才的忐忑和不安都不翼而飞,眼睛一闭,挺起小
胸膛,大义凛然。
他等了半晌,却迟迟没听到回答,不由奇怪地偷睁开眼,却见风听雨似比他还奇怪地望着
自己。那神情分明在问:我为何要打你杀你?
赵小楼手足无措了,慌乱解释道:「我那晚那样做,是、是错的……我不该那么对你,虽
然我喝醉了……不对!喝醉不是借口!就是喝醉了也不该这么做!总之……你应该生气!
你应该生气才对!」
赵小楼好像怕他不懂似的,还用力点了点头。
风听雨只是像平时那样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我不生气。」
赵小楼张大小嘴。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甚至想过风听雨把他从三绝顶上扔下去,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描淡
写地说一句「我不生气」。
风听雨既然这么说,就是真的这么想。他虽然以前从未经历过情事,但也知道男欢女爱乃
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他忽略了那是男女之间,而非男男之间。
他们神冥教修炼秘功,一旦练至六层以上便不能与女子欢好,只能和男人泄欲。他弟弟风
闻雪的后宫里养着那么多男宠,他也觉得理所当然之极。
不过听赵小楼一直说「不应该」、「不应该」的,又说什么要负起责任来,想必是因为他
们之间没有名分的缘故吧?
风听雨想到这里,心里动了动。
他自己是不在乎这个的,不过赵小楼出生书香门第,知书识礼,想必是在意的,倒觉得有
些愧对于他。
风听雨想了想,解下腰间长剑剑柄的绦穗,上面挂着一块青玉,递到赵小楼手上,道:「
这个给你。」
赵小楼仍愣愣的,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不知他是何意。
风听雨在他身上扫视一圈,视线落到从他衣襟间露出的玉笛上,道:「这个,给我。」
「嗯?」赵小楼摸出玉笛,疑惑地看着他:「你喜欢?那、那送给你。」
这玉笛是他极喜欢之物,乃是他八岁生日时姐姐、姐夫送给他的礼物,虽然心下不舍,但
风听雨既然张口要了,自己又收了他的东西,拒绝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便有些恋恋不舍地
递了过去。
风听雨接过玉笛,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慎重地收到怀里。
赵小楼看见他把东西如此仔细地收好,不觉脸上有些发热,礼尚往来,也赶紧把他送的青
玉绦穗小心放到怀里,还拍了一拍,以示和他一样郑重。
风听雨似乎很满意,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站起身来,盘腿在床上坐下。
赵小楼知道这是他要开始练功打坐的意思,连忙收拾了碗筷,退出了屋子。
他胡里胡涂地向风听雨请罪,又胡里胡涂地收了东西,也送了东西,闷声叹息地琢磨了一
天,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五章
「唉,白一,白二,黑三,灰四,你们说他是什么意思啊?」赵小楼蹲在院子前的草坪上
,和几只悠哉悠哉正吃草的兔子自言自语。
风听雨的院子里着实养了不少兔子。按照夏草说他每次下山都带回一只的习惯,多少年来
也积累繁衍了不少兔子家族。不过三绝山顶生活清冷,后山的林子里也多有野兽,所以带
回来的虽多,丢失死去的也不少。
赵小楼给它们按照毛色起了名字,把颜色放前面数字放后面,又好记又有数,只不过他自
己也分不清哪只是哪只,每次都是随口叫的。
「白一,你说、你说……」
赵小楼有些扭捏地羞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一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别人。
「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赵小楼终于红着脸说出了这句让他羞涩至极的话,手里
还拿着上午收到的青玉把玩着。
「你看,他要是不喜欢我,为何、为何要送我这个呢?他还要了我的玉笛。虽然那是姐姐
、姐夫送我的心爱之物,不过送给他,我、我也乐意得很……哎呀,你别光顾着吃草嘛,
我问你话呢,你倒是吭一声啊?」
白一吃饱了,动动耳朵,后腿一蹬,窜得老远。
赵小楼见它逃走,气得瞪了瞪眼,又转移目标,对身旁的另外几只兔子继续问道:「白二
,黑三,你们说他是什么意思啊?」
……
他就这样和兔子们「交流」了一上午,看看时候不早,想起该去准备午饭了,正要起身,
突然眼前白衣一闪,风听雨已站在他面前。
赵小楼吓了一跳,以为他听见自己刚才那些「厚颜无耻」的话了,正紧张着,忽然发现风
听雨与他们初次见面那天的打扮一样,头上戴着斗笠。
赵小楼心里突地一抖,道:「你要下山?」
「嗯。」
「那……」
「你和我一起下山。」
「什么?」赵小楼还不及细问,已被风听雨携起,向着悬崖掠去。
「等等!等等!怎么突然……啊——」他还想说话,但风听雨速度极快,已冲至悬崖,向
下跃去。
赵小楼吓得脸色苍白,赶紧闭上眼,哪里还敢吭声。只觉得耳边风声猎猎,树枝刮过的声
音不时传来,紧张得浑身僵硬,只知道紧紧抱住风听雨的腰,一动不敢动。
当他觉得这场下山之旅永无尽头时,终于风听雨脚下一稳,轻轻落地。
赵小楼茫然地睁开眼,抬头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山峰,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从住了几个月
的山顶下来了。
「这、这是……」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风听雨。
「送你回家。」
风听雨的声音仍然淡淡的,但赵小楼却僵硬原地,好似突然从云端坠入地狱,浑身都冰凉
了。他颤抖地问:「送、送我回家?为什么……突然……」
「参见宗主!」
赵小楼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只见一灰衣人不知何时跪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
「送他回去!」风听雨淡淡吩咐道。
「是。」
「不!我不要!」赵小楼几乎是立即拒绝道。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竟然说不?
赵小楼心里涌出彷徨、不舍、失望、伤心、焦虑等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自己也
辨不清楚。
他只知道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就像他当初莫名其妙地被带上山一样。他、他……
他不是一只兔子,不可以这样让人随意安排。
他有些委屈地道:「为什么突然送我回去?我们不是……在山上好好的吗?」
风听雨听了这句话,黑得像墨一般的眸子透过面纱,静静地定在他身上。
「你……不想回去?」他慢慢地问,语气不似平日那般冷漠平淡。
赵小楼并非真的不想回家,只是他也弄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支吾良久,终于找到一个借
口:「我、我还没有收拾行李……」
风听雨听了这话,心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抹失望之色,只是这感情太淡,他自己都没注意
到。
「我叫人,给你送回去。」
借口被挡了回来,赵小楼一时无语。
其实他根本也没什么行李,当初被风听雨掠上山,除了随身衣物再无其它。现在他身上穿
的还是夏草的衣服,所谓行李,也不过是当初那套长衫罢了。
「可是、可是、我、我……」赵小楼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上前拉住风听雨的
衣袖,眼眶微红。
那灰衣人一直在旁听着二人对答,觉得有些稀奇。
他们宗主竟会这般耐心地回答别人的问题?而且还、还……
灰衣人瞪大眼睛,看着赵小楼竟拉住风听雨的衣袖,不由吃惊得张开嘴。
这少年公子竟敢碰他们宗主?而且他们宗主竟然没有甩开他?
天啊……神迹!
风听雨到底不是常人,赵小楼矛盾不舍的神情早已表露无疑,他却无动于衷,视线冷漠地
扫向灰衣人。
那人回过神来,明白宗主的意思,上前道:「公子,请!」
赵小楼仍呆呆地望着风听雨,一动不动。
那人又说了一遍:「公子,请!」
赵小楼忽然愤怒了。就这样把他打发走?难道真是恼了他那天的行为?
可是风听雨、他明明说过不生气的……
可恶的江湖人!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还、还……始乱终弃!
赵小楼的脑子越转越离谱了,眼睛越瞪越红,正想大声地和风听雨讲道理,谁知忽然双眼
一黑,又被拂了睡穴。
「送他回去。」
不知是不是灰衣人的错觉,他觉得宗主那句话好似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说不清的情
愫。
错觉!一定是错觉!他们宗主是没有人情味的,怎么会说出有人情的话呢?嗯,一定是错
觉!
赵小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那久违熟悉的大床上了。
「少爷,你终于醒啦!」
一声惊喜交集的欢呼让他慢慢清醒过来,「阿喜?」
「少爷……」阿喜扑过去,抱着他大哭起来:「少爷你这么久去了哪里啊?游学也不和我
们说一声。那天你突然不见了,我和阿福还以为你被坏人掳走了,吓死我们了。呜呜呜…
…」
赵小楼茫茫然地被他抱着。
阿福端着清水进来,也是眼圈一红,却懂事地道:「阿喜别哭了,少爷刚回来,让少爷先
梳洗一下。少爷,王伯准备了接风宴,晚上好好给您补一补。」
「哦。」赵小楼浑浑噩噩地被阿喜和阿福搀扶起来。
他在山上住了几个月,很久没人服侍,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一边心不在焉地换衣服,一边
听阿喜阿福在旁唠叨他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大小姐急得什么似的,从京城赶来,住了半个月多,还让姑爷去衙门报了案……王
伯说要托些江湖上的朋友去找少爷,可又没有门路,姑爷说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也不好。大
小姐急得天天哭……
「后来少爷的书信到了,大小姐和王伯看了,确定是少爷的笔迹,这才和姑爷回了京城去
,让我们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们……」
赵小楼默默地听着,忽然打断他,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谁送我回来的?」
阿喜和阿福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道:「看门的老陈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去看,可是外面只
停着辆马车,却没有人。老陈扒开车帘一看,见是少爷,便急急找人将少爷抱回来了。」
赵小楼「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阿喜阿福见他神色不对,也不敢再唠叨,帮少爷换好衣服,随他去了厅堂。
王管家早已准备好晚膳,看见赵小楼出来,连忙迎上去,又是一堆关心。
赵小楼道:「让王伯和姐姐担心了,明天我会给姐姐写信,让她安心。」
王管家细细看了看他,道:「少爷,这些日子您去哪里游学了?和什么人在一起?」
赵小楼正有气无力地吃饭,闻言顿了顿,轻描淡写道:「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他
那里住了些日子。」
「听阿喜他们说那日遇到了江湖人,少爷没受伤吧?您那位朋友是什么人?住在哪里?待
老奴准备些礼物,派人送去府上问候。」
赵小楼咬了咬筷子,道:「不用了,他不喜欢别人打搅,就这样吧。」
王管家见少爷不愿再提,默默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赵小楼第二天给远在京城的姐姐写信报了平安,日子又恢复到从前波澜不惊的悠闲生活中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每天都花两个时辰认真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