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心里暗暗存了个念头,就是有一天功夫练得像风听雨那么高,这样就可以攀上三绝
山顶了。至于上去了做什么,他却不愿多想。
如此转眼过了一个多月,七月盛暑天气,每日又闷又热,让人难以忍耐。
赵小楼整日在家不是看书就是练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闲时无
事就是坐着发呆,这种状态让家里人看了都担心不已。
虽说从前少爷也是这般乖巧沉静,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王管家看了暗暗着急,不
知他是怎么了,这日见天气清朗,有了些清风徐缓,便劝着少爷出去走走。
赵小楼本不想出门,但看着老管家担心的模样,也不忍让他失望,便换了身衣衫,叫上阿
喜阿福,出门上街了。
他许久不曾上街,感觉有些陌生,漫不经心地走着,从前感到趣意盎然的东西,如今都索
然无味。阿喜阿福却兴致勃勃。阿福性子还沉稳些,阿喜却年纪小,十分雀跃跳脱,跟着
少爷走了一圈,眨眼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小楼没有目标地转了一上午。阿福看看天色,道:「少爷,时候不早,该用午膳了。您
看我们是回府去,还是在外面吃?」
赵小楼走了这么久的路,一点也不觉得累,随口道:「就在外面随意吃点吧。」
阿福道:「前面就是聚福楼了,要不我们去那里歇歇,少爷看如何?」
「哦,好啊。」
赵小楼带着阿福进了酒楼,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点了几道酒菜,便支着腮望着外面发呆
。阿福见了少爷这样子,暗中叹了口气。不知少爷中了什么魔,回来后就这样落落寡欢的
,简直像变了个人,就是从前老爷去世时,也不见他这么沉闷过。
菜上齐了,赵小楼才发现阿喜不在,问道:「阿喜人呢?」
「刚才见街上有热闹,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少爷放心,一会儿会寻过来的。」
赵小楼点了点头,拾起筷子慢慢吃着。
过了一会儿,阿喜果然兴冲冲地寻进来,道:「少爷,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
阿福斥道:「你干什么去了?不好好跟着少爷,就知道自己瞎玩。」
「我哪里瞎玩了。刚才在茶肆听到一个大消息,可有意思呢。」阿喜浑不在意,喜孜孜地
对赵小楼道:「少爷,还记得我们上次在龙潭湖茶铺遇到的那些江湖人吗?」
赵小楼心中一跳,道:「什么江湖人?」
「就是您游学前我们遇到的那群打打杀杀的家伙嘛。我还和您说过那个戴斗笠的白衣人是
神冥教的。」
「怎么?」
「嘿嘿,我刚才听说啊……」阿喜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神冥教最近出大事了。」
赵小楼心口一紧,忙道:「什么大事?」
阿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少爷从前对这些江湖事毫不关心,今日竟会主动搭着阿
喜的话追问,真是性子变了。
阿喜低声道:「我听说啊,前些日子江湖上有个很厉害的帮派,竟然敢去神冥教挑事,听
说还杀到了他们总坛。这次神冥教损失惨重啊。」
赵小楼脸色变了变:「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也就上个月的事吧。这些江湖人啊,每日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没完没了。
像上次咱们遇到的那些人,多危险啊……」
阿喜还在兴奋地传播着他的小道消息,赵小楼却已白了脸色。
——七月初十,请大哥下山一趟。
——此事紧急,大哥身为宗主,劳烦一趟了。
赵小楼回想起那日风听雨与神冥教主的几句对答,突然心底冒出一股寒意,连忙打断阿喜
的罗嗦,问道:「结果怎么样?」
「什么结果?已经打完了啊。」
「完了?谁完了?」赵小楼一下子站了起来。
阿喜和阿福都吓了一跳。
阿喜愣愣地道:「不是谁完了,是两败俱伤吧。」
「两败俱伤?」赵小楼脸色一白,惶然道:「到底哪方损失更大些?」
阿喜结巴道:「不、不知道。我也是在街上听他们传的……」
「哪里听来的?你再去打听打听!」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阿福疑惑地道:「您不是一向不关心那些江湖事吗?这和咱们
有什么关系啊?再说这些都是江湖流言,您让阿喜上哪打听去?」
「是啊。少爷,您要是不喜欢我说这些,以后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小楼喃喃道:「算了,阿福说的是,这些江湖事,哪里是大街上能打听到的。」他颓然
地坐回座位上,神不守舍。
阿喜和阿福对望一眼,见少爷神情落落,都不敢再言语。
赵小楼失了胃口,勉强吃了点东西,心里还是有些希冀,便让阿喜带着他去听到消息的地
方看看。谁知那里不过是个茶馆,几个带刀的江湖人喝茶时说的,他们再去时,那几个人
早就走了。
赵小楼回家后,越想越不安。他曾听夏草说过,风听雨是神冥教护教宗主,不轻易下山的
,一年只有两次回教中处理事务,除非有大事,否则教主怎样也不会让他出面的。
大事大事!一定是很大的事,所以那天那个白头发戴面具的教主才会亲自来找他,请他下
山!唉唉,自己怎么这么笨啊?怎么现在才想到啊!
他去找王伯,急急忙忙地问道:「王伯,听说我去游学的时候,您曾托一些江湖人打听我
的消息,可是什么人?现在还有来往吗?」
王管家已从阿喜阿福那里听说了中午的事,隐隐觉得少爷问这个和那些江湖事有关,谨慎
地道:「就是咱们柳州城内的威武镖局,我认识他们的二少爷,托他让人打听的。不过没
多久就收到您的信,此事也就作罢。」
赵小楼踌躇片刻,道:「王伯,您准备些礼物给他们送去,就说我有些事想托他们打听打
听。」
「少爷,您想打听什么?」
「这个你别管,只准备东西去吧。」
王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退了下去。
赵小楼亲自带了礼物去拜访威武镖局。
那威武镖局家主也姓赵,说来两家还沾点宗亲。那家的二少爷亲自出来接待,赵小楼和他
套了半天近乎,终于斟酌着将自己想打听的事说了。
赵二少爷听了有些吃惊,奇怪他一书香门第打听那神冥教做什么?不过他为人极是痛快,
便回道:「贤弟,咱两家在柳州也算沾亲带故的本家,这事要是别人来问,我还真不敢乱
说,不过既然是贤弟你问起,也不用打听,我今日便告诉你。」
赵小楼听了心中一跳,有些激动地看着他。赵二少爷喝了口茶,这才慢慢道来。
原来江湖上前几个月出了个什么黑风派,练的什么黑魔掌,厉害无比,派中全是杀手,在
江湖上杀了不少人,惹了众怒,于是几大门派以南天门为首,打算剿灭他们。
谁知那黑风派所做的事都是引子,将大批人马引到他们所谓的总舵去,厉害的高手却都去
了神冥教。结果神冥教主带着众人去剿灭他们大本营,他们也带人去围剿神冥教。神冥教
里只有几个长老和一个宗主在,于是一场厮杀,彼此都损失惨重。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黑风派消失无踪,神冥教却是滴水不漏,什么消息都没放出来,谁也
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小楼听完他的讲述,脸色惨白。
那赵二少爷说上了瘾,还在滔滔不绝:「神冥教立教也两百多年了,根基深厚,不是轻易
动得。何况他们还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风听雨在,那教主风闻雪也不是个吃素的主。这事
透着诡异。事后南天门曾派人去询问,神冥教只说一切如常,什么都不透露。」
最后赵二少爷总结道:「总之,最近神冥教够头疼的。江湖上都风传他们有个大宝藏,人
人蠢蠢欲动,明里暗里去挑衅的人不在少数,有得他们乱了。贤弟,为兄劝你一句,这江
湖上的事你可千万别理会,尤其不可沾上神冥教的边,那可是个深窝,陷进去不得了。咱
们还是太太平平的作咱们的老百姓好。」
赵小楼不记得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现在神冥教有了大危险。而作
为护教宗主,风听雨一定是站在危险最前头的人。
赵小楼晚上回去恍惚了一夜,第二天让王伯备好马车,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风听雨,哪
怕看看他也好。
神冥教最近确实十分忙碌。世上那些愚昧之人,不知如何,竟真的相信那宝藏的传言,三
天两头有人摸上总教,让风闻雪不胜其烦。
「回禀教主,昨夜七星堂又逮到三名潜入的贼人,陈长老怀疑他们是青山派的。」
风闻雪冷笑:「审问清楚了。如果是,派人收拾干净送回青山派,看看那个老头子怎么说
!如果不是,什么不知名的狗屁门派,给本座灭了就是!」
那属下知道教主这是恼了,要杀一儆百,便领了命令下去。
风闻雪扔下手中的东西,在屋里踱了两步。流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毕竟智者是少数,而
大多数人愚昧。长此以往必定不是办法,关于宝藏这个莫须有的传言,如果不尽快制止,
总有一天会将神冥教拖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不过神冥教立教逾两百年,要说财富,确实富可敌国,也不能排除有人藉此想打击神冥教
的目的。风闻雪边想边出了院子,向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默林,旁侧是座偏僻的别院,紧靠神冥教禁地,很少有人来此。而风听雨就住在
这里,他性子僻静,七岁之后自己选居此处,只要回教便住在这里,也不用人伺候,每日
按时送饭便可。
风闻雪过来,在门外遇见自己派来的贴身侍卫紫衣,看见他抱着几本书,问道:「你拿的
什么?」
「回教主,是宗主让我去藏书阁给他找的书。」
「哦?」风闻雪接过来翻了翻,竟都是些医书,不由大是奇怪。
他大哥除了练剑,偶尔也看看书,写写字,但从来不碰这些医书,怎么现在突然感兴趣了
?莫非上个月与黑风派决战,受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内伤?
可是风听雨的逆风大法已练至顶层,返璞归真,便是有什么内伤,一个月也足以痊愈了啊
?风闻雪不动声色地将医书还给紫衣,问道:「宗主用过午膳了吗?」
「是。属下刚刚送去了。」
「宗主最近有何异样吗?」
「异样?」紫衣不明所以,道:「请教主恕罪,属下没发现任何异常。宗主还是老样子。
」
风闻雪眉宇微蹙,道:「算了,这些书本座亲自送去,你回去吧。」
「是。」
第六章
风闻雪进了院子,见风听雨正负手站在一棵大树下,望着枝繁叶茂的树枝发呆。
「大哥。」
风听雨没动,也没说话。
风闻雪将怀里那些书在石桌上放下,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我替紫衣拿来了。」
风听雨这才回过头看了看他,走到石桌旁随手拿起一本。
风闻雪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什么要看这些书?」
风听雨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风闻雪知道他不想说的事绝不会张口,不由轻叹口气,道:「你若是身体不适,不要忌医
,我让教中的圣手为你看看。」
风听雨仍然不答。
风闻雪知道他有个毛病,就是不爱看大夫,可能是小时候吃药吃多了,受了很多苦,所以
很不喜欢医者。那时候风听雨身体异常,风随柳为他找了很多名医,从两岁起就给他看病
,又是吃药又是针灸,折腾了很多年。
而且那时还有很多坑蒙拐骗的江湖游医和神公神婆,竟不怕死的敢打神冥教的主意。风听
雨六岁时,南方一个巫蛊之派,自称能治好他的病,将他关在黑暗的地窖里整整一个月,
用水蛇和蝎子给他唤魂治病,结果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风随柳后来知道受骗,大怒之下将那一派子弟杀了个精光,从此对儿子的病也死了心。
后来还是风听雨的祖父诊断出他是天生的一种心性缺陷,治不好,但只要好好教养,可与
常人无异。风随柳失望之余,忽然发现儿子在武学之上天分极高,实乃百年不遇的奇才,
这才慢慢恢复了信心。
风闻雪知道童年那些事情,对风听雨来说必是一种阴暗不好的回忆,以致让他到现在也绝
不让大夫靠近一步。不过好在风听雨武功高绝,也没什么机会用上医者,因此风闻雪一直
很放心,不过此时见了他坐在对面慢慢翻书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安。
回头看见紫衣刚才送来的午膳,几乎动也没动地摆在那里,风闻雪不由关切地问道:「怎
么没用午膳?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
风听雨彷佛没有听见。
风闻雪皱眉:「大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风听雨却不理他,忽然道:「那人抓住了吗?」
风闻雪见兄长不想回答,只好叹了口气,随他转移了话题:「领头的派主还没抓到,不过
那日被你击成重伤,一定正藏在什么地方疗伤。他应该是当年狂魔石厉海的后人,可惜他
的手下全死了,没有活口,无法审问。」
当日那场血战,委实惊心动魄。本留下了几名活口,谁知却早已服了毒药,未及审问便纷
纷毙命了。
风听雨沉思片刻,道:「我去找。」
风闻雪皱了皱眉,道:「不用了,还是我派人……」
「我去。」风听雨淡淡地打断他。
其实以他的武功,那日本可将那人拿下,只是……唉,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风听雨纵使
武功天下第一,却仍是凡人一个,那件始料未及的事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不过好在……风听雨一手不着痕迹地放在小腹上,眉睫微敛。
风闻雪那日虽然未曾亲临战场,但事后也听手下详细转述过。
当日他留下了教中精英,一切都安排妥当,协助风听雨迎敌。其它长老和教中高手对付黑
风派的杀手绰绰有余,只风听雨与那黑风派派主交手。本来一切顺利,谁知风听雨不知何
故竟然临战失神,中了那黑风派派主一掌,以致让他逃脱,至今没有找到。
不抓住这人,始终是神冥教一心腹大患,不知他还会在江湖上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风闻雪很想问问风听雨,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他失手,不过他也知风听雨的性
格,只怕问不出什么,听到他要亲自去找,便道:「大哥,还是我派人去找吧,人多好办
事。那人必定藏不久,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的踪迹。」
风听雨淡淡地道:「即使找到,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好。」
风闻雪听他既然说到这个分上,便不再多言,道:「既然大哥心意已定,本座就去安排。
不过你的身体……」说着担忧地在他身上打量。
「无碍。」风听雨只回了这一句,视线仍专注地停留在手中的医书上。
风闻雪知道这是他谈话结束的意思,静静陪他坐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掏出一个小瓶
放到桌上。「这是我教圣药血鹿丹,药效不在天门的大还丹之下,你好好收着,以备不时
之需,我先回去了。」
风听雨点了点头,仍是未看风闻雪一眼。风闻雪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风听雨待他走远,回头看了看桌上还未收拾的午膳,不由心中一阵烦恶,按了按胸口,瞥
见那药瓶,想了想,随手放入怀中。
清风吹过桌上的书籍,正翻到一页,上面的字迹隐隐浮动。风听雨瞟见那一页,脸上的神
色莫名,喃喃默念:「世有摩耶,繁育子嗣,男女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