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谢谢你。」
见开心在前面气呼呼地走,沐青知道他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忙追上去。
开心长舒了口气,以缓解郁闷,半晌,闷闷道:「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什么呢?好像自从救了这根木头后,自己就背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谁让自己同情心泛滥,没事把人捡回来呢。
「其实,刚才你不需要特意跳出来说情的,我看皇上并无意责罚我。」
听了沐青悠悠一句话,开心的心头火立刻从头窜到脚,跳起来骂:「他爹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多管闲事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皇上一直不表态,不过是想看戏。」
「你看出什么来了?」
「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种直觉。」
沐青停下脚步,看这开心,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他对自己的维护,刚才在大殿上,当看到他跳出来为自己说话时,那一刹那心似乎被塞得满满的,那是种无法言说的感动。
被盯得发窘,开心避开眼神,小声嘟囔:「什么嘛,你欠我一条命,还欠我半年的药钱、饭钱,你要是出了事,这笔账我该跟谁要去?」
对啰,一定出于这个原因,刚才他才会那么卖力的救人……
身子一暖,被沐青抱住,用力拥了拥。
属于沐青固有的清雅体香传来,开心一下子僵硬住,面露羞赧。
表达心情有许多方式啦,这种好像太、太亲密了……
沐青很快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开心。
「你好像又胖了些,看来以后找要多为你做些既有营养且不易增肥的菜肴,以免你日后变成小猪,这几天我记起了不少菜系的做法,回头做给你吃,算是对你今晚舍身相助的报答吧。」
羞赧化成野火燎原般的愤怒,开心一脚踹了过去。
「你去死吧!」
珽王府离皇宫很近,沐青进府后,就被安排去厨房做事,开心则暂时在王府医馆里帮忙,聂珽因幼时中毒的关系,有心痛的旧疾,所以聂琦特意派御用大夫常住府上,于是开心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为聂珽诊病的事自然落不到开心头上,他也乐得清闲,一天里倒有大半时间混在厨房,王府规矩没有皇宫森严,他又机灵乖巧,几天下来便跟几位掌厨师傅混得熟透,于是,美食美酒便源源不断的骗到手了。
沐青的厨艺也有了练手机会,有大厨们指点,他记起了许多菜肴的做法,聂珽很喜欢他做的菜,对他颇多赏识,曾提出让他近身服侍,却被他一口回绝。
事后听到这消息,开心气得当场就想把沐青踹进王府后花园的水池里,真是恨木不成钢,三皇子的亲随啊,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他居然不跟自己商量就当场回绝了,说他白痴都侮辱白痴这个词汇。
「木头,你说,王爷为什么对你青眼有加?」
这日晚饭后,等掌厨们离开,沐青留下帮开心炒蚕豆,开心在旁边没话找话。
沐青忙着翻炒,随口道:「因为我做的菜合他的口味吧。」
「合口味就更不会把你叫去身边服侍了,你做了跟班,谁去做菜?」开心拈了颗蚕豆放进嘴里,自言自语。
沐青个性纯朴,可能不会多想,开心可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那是天下最虚伪狡诈人的集聚地,他什么人没见过,聂珽的心思别想瞒过他,没目的的话,他会那么好心的在夜宴上为沐青求情?光看他看沐青的眼神就知道不对头,尤其是最近,聂珽还常把沐青叫去身边做事,摆明就是不怀好意。
歪头看沐青,人家说灯下看美人,沐青当然不是美人,不过却长得清秀隽然,眸光清纯,皮肤白皙,有做小倌的资本,虽然个子高了些,不过看那三皇子秀气得很,说不定就喜欢木头这种壮壮的样子,他又炒得一手好菜,管得他主人的胃口。
「不要!」
正在炒蚕豆的沐青被开心一声大叫吓了一跳,抬头看他,「怎么啦?」
「没事。」
有事也不会说,开心用力摇头。
木头可是他捡回来的,在他没得到好处之前,谁也别想抢走!
开心在脑袋里飞快转着念头,准备过一段日子后,就去找傅千裳帮忙把他们调回去,木头笨笨的,没有自己在身旁守着,他很容易被人骗走,所以,防患于未然最重要。
开心这么美美打算着,谁知当晚沐青就被聂珽唤去服侍,开心一个人泡在澡盆里吃点心,等躺到床上已是二更,沐青仍未回来。
想到自己捡回来的木头可能被别人劈柴烧,开心坐不住了,钻进衣柜里把自己久未穿着的夜行衣拿出来,套在身上,又蒙好脸,将房门从里面反锁了,从窗户跳出去,直奔聂珽的居所。
来到聂珽的房前,开心悄声窜上屋顶,一个倒卷玉帘,从屋檐倒垂下来,用唾沫沾湿窗户纸,凑上前细看。
聂珽正靠在太师椅上悠悠品茶,沐青立在旁边伺候,见聂珽面容清雅,眉间浅笑,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开心暗骂了句三字经。
「好一壶雨前玲珑茶,端的是芳香清雅,馥入心脾,沐青,茶道也是你失忆之前学的吗?」
「回王爷,泡茶是小人在御药库做事时学来的,没进过师。」
「没经师便能泡得一手好茶,看来你在饮食上很有天赋啊。」
「谢王爷称赞。」
沐青回的不卑不亢,心想,要是一连半年被人每日训练识茶泡茶,白痴都能不学自通。
「我看你心窍玲珑,非池中物,只可惜过往无法记起,实乃憾事,这半年来开心为治好你的病没少费心思吧?」
「是啊,可是我的病还是毫无起色。」
「无法记起从前一定很痛苦,不如这样好了,府上有很多医官,我让他们再为你多加诊治。」
话刚说完,聂珽突然剑眉微皱,抬手抚住心口,见他脸色苍白,沐青忙问:「王爷不舒服吗?」
「嗯,我幼年曾中过剧毒,虽侥幸逃出一命,心痛症却无法医好,每隔段时间便会作痛,还好不是太厉害。」
聂珽勉强笑道,紧皱的眉头却泄露了他的不适,见他难受,沐青犹豫了一下,道了声告罪,抬手放在他后心上轻轻揉动,良久,聂珽神情逐渐舒缓下来,反手拉过沐青的手。
被对方亮亮眸光盯住,沐青颇不自在,想抽回手,却被拉得更紧,聂珽站起身,立在他面前。
「谢谢。」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这些都是下人该做的。」
「不,别人做,是因为我的身份,唯你不同。」
聂珽伸手拂开垂在沐青额前的一缕秀发,定睛看他,「你很善良,就像以前一样……」
该死的,敢调戏他的木头!
不,是该死的木头敢调戏主子!
他跟沐青在一起住了半年,都没见他对自己这么温柔过,善良?狗屁!一定是看上了人家王爷的身份,想攀高枝,混蛋,大混蛋!
开心看的心头火起,不自禁一蹬脚,房瓦被他踢得哗啦作响,聂珽厉声喝道:「谁!」
「是野猫吧?」
开心猫着身子不敢动弹,听了沐青轻淡淡的话,气的又在心里问候了他好几遍,还好聂珽没出来查看,因为沐青跟着问道:「听王爷的意思,难道以前认识我?」
聂珽面容缓和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这几天我一直在你面前提及往事,希望你能有所反应,唉,是我太过急躁了。」
聂珽从怀里掏出一枝洞箫,开心偷偷看去,见那萧形状跟沐青的银箫一般无二,不由大奇。
「其实,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我在进京途中被盗匪打劫,是你出手救了我,你我一见如 故,不过你说与人有约,无法与我同行,只将此萧赠与我,约定日后京城再见,我在京城等了近半年也不见你音讯,只道你是随口之言,直到那日殿前意外重逢,才知你是因遭遇变故而失忆,幸好你厨艺未改,否则只怕今日都未能得见。」
沐青接过聂珽手中的银箫,轻轻抚摸萧身,眼露惶惑。
银箫跟他的那枝形同双生,只萧口处刻的是个小小的曲字。
难道他的名字叫沐曲?或是曲沐?
「那王爷可知我以前的经历?」
虽然沐青对过往并不执着,但仍有一丝好奇,尤其是在看到一对完全相同的银箫后,更觉奇怪。
吹箫一枝便足够了,双萧该如何吹奏?
「抱歉,我们结识不久后你便匆匆离去,并未跟我提起自己的家世,不过你放心,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便是倾尽我所有,也会帮你治好失忆之症。」
沐青笑了,将银箫还给聂珽。
「其实我觉得现在也不错,凡事顺其自然便好,王爷切莫为此事烦恼。」
「不,除此之外,我还想帮你达成所愿,你厨艺超绝,埋没实在可惜,正好万煜的冯侍郎即将出访本朝,我打算届时荐你主厨,负责夜宴,你以为如何?」
「我听王爷的安排。」
万煜为永嵊邻国,万煜的当朝天子与聂琦私交甚好,常派使节来访,这次出使永嵊的冯侍郎是美食大家,开心一听这消息,便想到款待宴席上的各种玲珑糕点,不由大咽了口口水。
听到了自己关心的美食消息,开心懒得再继续看沐青跟聂珽在那里眉来眼去,气哼哼回了房,躺下便睡,薄被不幸被迁怒,被他一脚踢到了地上。
难鞋怪人家那么尊崇的王爷身份,会对一个厨子情有独钟,原来他她们两个早有奸情,该死的烂木头要是敢过河拆桥,他一定把他劈成十八段当柴烧。
沐青很快就回来了,开心闭着眼,只听他把被子捡起,替自己盖在身上,小声说:「睡觉也这么不老实。」
关你什么事?见异思迁,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烂木头!
「双萧该如何吹奏?嗯,下次向王爷把那枝萧借来试吹吹,说不定曲调别具一格。」
听了沐青的自言自语,开心只觉眼前一黑。
单萧已像鬼曲,要是双萧齐吹……
开心打了个寒颤,觉得死的心都有。
次日上午,罗太医差人来找开心,还以是为回宫有望,开心乐颠颠的跑了去,师徒俩一见面,没等他上演久别重逢的痛哭戏,便被塞过来一个早备好的小包袱。
「开心啊,帮为师一个忙,去佛山县的头陀山采云影草回来。」
开心眨眨眼,酝酿好的眼泪没派得上用场便功成身退了,不满的嘟囔:「为什么让我去?」
佛山县离京城不远,快马的话,不过两天路程,可是……
「你该知道,珽王爷有心痛症,镇痛药方须云影草做药引,这种草药不多见,药库存货也不多了,所以只好让你走一趟,你识药的本事天下无双,你去最合适。」
大大的一顶高帽子送过来,开心眼前一黑。
「可是……」
「放心吧,为师已跟珽王爷商量过了,他说你只是离开几天,没有问题。」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
一定是那个三皇子嫌他碍眼,所以找藉口把他调走,想起聂珽看沐青的暧昧眼神,他就觉得留木头一人在府里,简直等于拱手把小绵羊送给大灰狼。
再说,炎炎酷夏,谁愿意车马劳顿的跑去外地采药?
想起半月前自己还悠哉悠哉的躲在御药库里,品尝沐青熬的冰糖莲子汤,现在却要顶着大日头去百里之外采药,开心悲从心起,嘴一咧,差点儿哭出来。
「好啦好啦,不过几天时间,早去早回,这包包里有银两,足够你花销了,你是这么大也没出去过几次,趁机多玩几天也没关系,这可是个肥差,别人想揽还揽不到呢,别担心沐青,我会帮你照顾他的。」
推托不掉,开心拿着可怜的小包裹,垮着脑袋出了宫,宫外已有人备好骏马,看来罗太医是早有预谋将他踹出门了。
开心回到王府,本想找沐青道个别,谁知跑去厨房一问才知道他随王爷进宫了,要午后才能回来。
算了,来回不过四五天时间,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还不如早早上路,快去快回得好。
天热人乏,出了京城后,开心便放慢脚步,反正罗太医说不着急,那傻瓜才会在大热天里赶路呢,他把马拴在道路树上,去茶肆要了杯凉茶,喝完后便躺在树下开始乘凉入梦。
正睡得香甜,忽觉一阵气滞,有人捏着他的鼻子,在他耳边轻唤:「开心,开心。」
「你怎么在这里?」
睡得有些迷糊,开心爬起来揉揉眼,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去采药的途中,他瞪大眼睛看沐青,很奇怪他是怎么找来的。
「我回府后听说你去采药,就追过来了,幸亏你身上戴着离雪的香囊,我闻着气味,很容易就找到你了。」
这家伙是狗吗?不,狗鼻子都没他灵敏。
开心用力嗅嗅鼻子,身上似乎有丝香气,但绝不像沐青所说的,香传十里,闻着气味就能找到人。
见开心不断耸鼻子,沐青扑哧一笑。
「可能是喜欢做菜的关系,我的鼻子比较敏感,这香气又很特别,所以能闻到,普通人怕是不会注意的。」
开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追来干什么?不用去讨好王爷吗?他舍得让你出来?」
「王爷?」沐青皱皱眉,「我一听说你离开,就立刻追来了,总觉得你会有危险,我在你身边比较好,事出匆忙,我忘了跟王爷说。」
一听沐青关心自己胜于聂珽,开心心情大好,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
「直觉。」
「直觉!」
开心的好心情瞬间滚去了九霄云外,随即手腕被沐青揪住拉到身前,于此同时,一泼鸟粪当头罩下,正巧落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你,直觉感应到的危险不会就是指这个吧?」愣了半晌,开心脸盘扭曲,指着鸟粪质问。
「很有可能。」
「你就为了这堆鸟屎,一声不响跑出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个厨子,既然你都能出来,我自然也能出来。」
理所当然的作答让开心一口气噎在嗓眼处,差点晕过去。
怎么可能没事?他离府是罗太医跟王爷商量过后允许的,不是私自出府,这根笨木头却是一声不响溜出来的,王爷恼火,绝对把气都撒在他这个监管人身上。
老天,他怎么就这么倒楣,要对一根烂木头负责?
不过……看着沐青理所当然的表情,开心眼珠转转,嘴角露出狡黠的笑。
不管怎么说,他绝不会把木头再赶回去,到时候王爷要是降罪下来,那就哥俩儿一起扛好了。
日已西斜,不似正午时那般燥热,开心站起身,决定打马上路。
沐青没有马,刚才是搭别人的马车追上来的,开心在附近一家旅店帮他买了马,罗太医在开心的包袱里塞了不少碎银子,还有张百两银票,足够他一路吃饱喝足。
当晚在邻镇客栈打尖,晚饭后,开心闲不住,拉着沐青去逛夜市,两人都久居深宫,普通集市在他们看来却是热闹非凡,开心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沐青充当货物架,手里抱满了他买回去当宵夜的点心。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开心意犹未尽,眼光一扫,落在路边一间金碧辉煌的阁楼前,横匾上三个飞扬金字——逍遥楼。
再瞅瞅牌匾下立着的迎来送往的花姐儿,他嘻嘻笑起来。
「木头,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玩玩。」
「这好像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
看看穿着极单薄的女子们,沐青否决。
「什么嘛,这种地方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进去开开眼界。」
开心眼神扫向沐青下身,「你一定还是童子鸡吧?我保证有些东西看得你喷鼻血。」
他不由分说,拉着沐青进去,两旁龟公见开心气度不俗,只当他是哪家的小少爷,带跟班偷偷跑出来玩,忙不迭的请他们进去。
逍遥楼颇大,楼栏廊下围满了人,空中散着妖异诱惑的馨香,令人心驰神摇,开心来到大堂,老鸨立刻摇着团扇迎上了前。
「公子面生得紧,可是头一次来?不知喜欢哪一类的姑娘?我这就为您选去。」
别看开心叫得欢,其实他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跟沐青一样,货真价实的童子鸡,不过在沐青面前,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嫩鸡,清清嗓子,昂起脖,老气横秋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要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