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早就暗中蹑上了他,眼下下就成了最好的时机?
思及此,凌冱羽心下不安之情更盛,同田义交代一番后登即一声口哨招来锅巴一同出了山
寨。
尽管满心期盼着对方一路平安、自己只不过是瞎操心白忙一场,可事情终究没能如他所愿
。明显的打斗痕迹出现在离行云寨最外圈的岗哨约十里的地方。草丛边明显给人削落的一
片衣角,证实了受袭的对象正是崔京云。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现场并无血迹,也没有残缺的肢体什么的,显示淬京云应当仍无大碍
。
目光扫过两旁草丛,而在寻得对方埋伏的痕迹推估出大概的人数后,凌冱羽不再停留,一
方面下达指令让锅巴白空中侦察,一方面循着道上散乱的足迹由地面逐步追索起来。
袭击者约有十来人。由于数目众多,又是在打斗之中,留下的痕迹自然十分明显。以凌冱
羽的目力和经验,根本不需缓步细细搜索,直接运足轻功向前追去即可。
按崔京云的脚程,从山寨到遇袭地点大概得走上半个多时辰,离开山寨则已是两个时辰前
的事。也就是说,从遇袭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多了............或许是逃亡中无暇
顾及方向、或者是袭击的杀手颇有经验先一步封住了他的退路,崔京云不但未曾退往行云
寨,反而还越发地远离了。若非山中林木众多利于躲闪而不利于围而歼之,只怕他早
就............
虽说两人相识不过月余,可崔京云从各方面而言对他的意义都已非同一般,凌冱羽自也不
可能看着他出事。眼见草木上除了打斗痕迹外更已添了点点血迹,空气中亦已隐隐飘散了
些许血腥味,少年心下焦急之意更甚,紧握着鞘身的掌收紧,右手更已直接按上了剑柄,
只待一看到敌人便要出乎击杀--
仿佛在响应他的心焦一般,便在此际,嘹亮鹰鸣响起,少年闻声抬眸,只见锅巴正在上空
绕圈示意。判断出伙伴所指的地方乃是邻近的一处瀑布,与刻下前行的方向仍算一致,凌
冱羽当机立断,不再沿迹追索,而是直接朝锅巴所指的方向直奔而去。
这个决定显然是正确的。同目的地的距离越近,草丛间时有时无的血迹便越加明显,气劲
交击的声响亦随风传入耳中............少年当下加紧脚步向前奔去。随着草木渐疏、视
野渐宽,那个让他追索已久的熟悉身影,亦终于映入了眼底。
虽然因身上带伤而显得有些狼狈,可崔京云周身那种令人心折的气度却仍无分毫削
减............见对方依然平安无事,凌冱羽悬着的心略松--可紧接着望见的情景,却让
他瞧得心胆俱裂。
便在他得以加入战局的前一刻,被十多名杀手围攻的崔京云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竞一个
踏错失足、由瀑布边的小断崖坠入了下方的深潭之中!
那断崖虽只三、四丈高,可下方的潭水极深,来自北地的崔京云又不像南方人个个懂得泅
水,这一落自是险象环生。凌冱羽心下大急,手中碧落离鞘电闪般袭向最外圈的杀手。他
的一手剑术本就是走快和狠厉的路子,这下全力出手又是攻其不备,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
便给剌穿了咽喉,就此断气倒地。
这下惊变突生,余下的七、八人虽察觉不对,却因震惊于同伴的死而错失了反应的机会。
凌冱羽趁此良机一个旋身错位脱开可能形成的合围之势转向左翼。以雷霆之势挡下几波不
成气候的袭击后,银亮剑光闪过,染血的剑尖已借着敌人招数用老之机再一次寻得空隙击
向了要害--
十二名杀手,便在少年灵动莫测的身法和狠厉快剑下陆续毙了命。
将碧落由最后一人的心口拔出时,凌冱羽已有些微喘,却连片刻休息都无便赶紧收剑将之
绑到背上,而后深吸口气、一个纵身循着崔京云落下的方向跃入了潭水之中。
眼下虽已是仲夏,潭中的水却依旧有些寒凉。借着自水面透下的阳光,凌冱羽瞪大了眼努
力在水中寻找崔京云的身影。可好不容易瞧见了个模糊的影子,趋前一看,望见的却仅是
对方所穿的织绵外挂............想到崔京云落水已有好一阵子,眼下只怕已要气尽,少
年心下更慌,连忙卯足了劲继续往前方及深处搜寻。
可直到连他都已几近没气,却依旧没能寻得对方的身影。
感觉着那包围躯体的冰寒潭水,以及瀑布入潭所激起的、水流冲击着身子的力道,某种沉
眠于记忆里多年的无力感,渐渐地复苏了。
十年前,正是因为他没能握紧景哥的手,才让景哥有了日后一连串凄惨的遭遇,直至今日
亦未能重逢............这些年来,他一直深深懊悔着,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同于以往
,不再是那个无力可回天的孩童了。但............
但他............终究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本可以下必发生的,可因为昨夜他执着地想改变些什么,又因崔京云的响应而心乱难
眠,才会让事情脱离了应有的轨迹。若他能再谨慎、再耐心一些,事情又怎会--
满溢于心底的愧意与懊悔让凌冱羽纵已有些不适,却仍强撑着继续于潭中潜游寻找。随着
入水渐深,越渐冰寒的水温和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压迫感让他一阵晕眩,险些便要昏了过去
............知道这已是自己的极限,他一咬舌尖以痛楚让神智清醒一些,并转向朝水面
游去。
不能灰心............这潭虽深,却也就这么大而已,又不像落河那样会给冲到不知何方
,而且崔大哥内劲极强,气息必也颇为悠长,应该不会那么轻易便............凌冱羽强
自定下心绪逼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浮卜水面换了口气准备再次入潭寻找--
「冱羽!冱羽!」
便在此际,睽违多日的唤声响起,让本欲入水的凌冱羽为之一震。他又惊又愕地循声回眸
,只见水潭浅滩边,一个浑身湿漉的身影巍然而立,不正是他寻找多时的崔京云!
确认对方一切平安的瞬间,凌冱羽悬了多时的心一松,原给压抑着的疲惫感登即如潮水般
袭上,四肢亦一阵脱力,足费了他好大的劲才得以勉强振作着朝岸边游去。
先前他一路急奔本就已耗掉不少真气,解决那些杀手时又心急救人全力出手,再加上最后
仗着水性好于深潭中闭气潜泳了一刻多,连番变故几乎用尽了少年本就不够深厚的真气及
体力,全靠意志坚强才得以撑持住。可饶是如此,靠近浅滩的时候,给潭水弄得浑身冰寒
的他早已力尽,虽强自撑起了身子上岸,却方巍巍颤颤地踏了一步,便因双腿乏力而失了
重心地向前倒了下--
本以为自己必定得相地面好好「亲热」一番了,怎料迎接他的,却是同样覆着湿衣却温暖
依旧的双臂。
是崔京云。
因入怀的、正瑟瑟颤抖着的冰寒身躯而微微蹙起了眉头,崔京云略微收紧力道,将少年抱
往一旁晒得到阳光的砾石滩上歇息。
屁股落地后,凌冱羽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松手,怎料崔京云只是探手解开了他背上的剑,并
调整了下方向确定他晒得到太阳,双臂却始终未曾离开他的身子。少了碧落的阻隔,背心
与对方的胸膛相贴,阵阵热度亦随之传递而来,逐步温暖了自身冰凉的躯体。
本来以他真气耗尽又浑身乏力的情况,要想恢复给深潭冻着的身子必得耗上相当长的时间
。可眼下得了崔京云相助,午时初过的阳光又正炽,让少年终于是渐渐停下了颤抖,四肢
亦逐渐回到了平时的温度。
察觉到少年已慢慢恢复,崔京云便也松了手,将身子由少年背后移开转而往他身旁歇
坐............没有任何解释或说明,却也没有起身离开的迹象。他只是静静与少年并肩
坐着,不发一语。
足过了好半晌,凌冱羽才打破了沉默,仍无血色的双唇轻启,「我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后
来虽得远视叔婶收养,可因生活困苦,叔婶两人却也在两年后积劳成疾因病过世。最后,
便只剩得我和他们的独子,远亲哥哥云景相依为命。
那时我们的日子虽苦,却仍算得上安实............可一次的流寇来袭,却让这样的生活
瞬间毁于一旦。我和景哥为躲避流寇一路逃窜,而终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跳了河。」
说到这儿,纵然身子早已回温,可思及当时的情景,凌冱羽的音声仍不禁有些微颤,「我
本应该紧紧牵着景哥的手的,可水流实在太急太快,结果............我虽幸运给陆伯伯
救起,可景哥............却已就此失了踪迹。
我一直深深记得那时的无力感,也一直渴望自己能有所改变............从意外得师父收
为弟子,到艺成下山加入行云寨,我本以为自己确实有所改变了,却直到今日,才终于知
道自己仍然如同当年那般无力。幸好崔大哥懂得泅水,不然............我............
」
话语至末便未曾延续,可心中的懊悔和愧意却已溢于言表。
--自始至终,凌冱羽都不曾像平时那样笔直望着对方与之相谈,而是反常地低垂着头颅,
神情间透着几分鲜有的茫然失措。
尽管早在看到崔京云没事的那一刻便已明白事情的始末、知道多半是自己入水时对方正好
上岸所以就此错过徒生枝节,可只要一想到一切全是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和疏忽所起,凌
冱羽便怎么也无法释怀。
是以,纵然明白自己应该好好抬头答谢对方方才的帮助,可他却终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轻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崔大--」
「不是崔,是霍。」
中断了少年未竟之言的,是身旁男子突如其来的一句。意料外的内容让凌冱羽为之一怔,
终于是有些错愕地抬起了眸:「崔大哥?」
「『崔京云』只是为了方便外出行走所用的假名。我的真名是霍景,海青商肆的现任当家
。」
自承身分的言语,由他口中道出却好似与日常寒喧没什么不同,平稳沉冷一如平时。俊美
面容之上也依旧是那样惯常的俊冷,连一丝情绪都未曾流露。
望着崔京云--现在该说是霍景了--平静如斯的模样,凌冱羽几乎要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太
渴望听着这一句而萌生的幻听--他根本没想过期盼已久的答案竟会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得
着!已恢复清亮的眸子袭上愕然与不解,他望了眼那双依旧沉沉难测的眸,而后再次垂首
,轻声问:「为什么告诉我?」
「只是觉得时机合适,这么做比较有利罢了。」
霍景道,语气意有所指:「况且............你对我也不是全无了解,不是么?」
会这么说,自然是少年面露愕然却没有讶异的表现,以及先前及时赶来相护的情况。
知道对方多半是察觉自己已经发现了什么,遂主动将话挑明以换取自己的好感,凌冱羽虽
然本就不期盼对方是因为把他当朋友才坦言相告,可听到这么个符合霍景性子--他突然发
现自己居然能用上如此说法了--的话语,仍不由得为之失笑。
他重新抬起了头,却没有再盯着霍景,而是伸了个懒腰后直接往砾石滩上躺了下去。
「我还以为这是对我的坚持所给予的回报呢!崔............霍大哥霍大哥。」
「你要这么想也成。先前早巳说过:我只会给予和事物价值相等的报酬。」
霍景一个挑眉淡淡应道。深眸瞅了少年绝称不上雅观的姿势,眉头微微蹙起,却终究没有
再说什么,歇坐的姿势也依旧端正............瞧着如此,凌冱羽忽地一个反身撑起下颚
,清亮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霍大哥霍大哥,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起了疑心吗?」
「是什么?」
霍景似乎没什么猜谜的兴致,也没思考就直接反问了回去。不过凌冱羽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清俊面容之上笑意转深:「不知霍大哥霍大哥可有所觉?你举手投足间所流露的那种优
雅矜持,可不是寻常富商所能有的--便如刻下,即便狼狈至此,霍大哥霍大哥不也还是守
着仪礼正襟............啊!」
话语未尽,便因注意到了什么而转为惊呼--他给先前一番变故乱了心神,竟完全忘了对方
身上还带着伤!
看着男子臂上那道虽然不深却仍在渗血的伤口,凌冱羽赶忙坐起身子由怀中取出伤药:「
霍大哥霍大哥,你臂上的伤虽不严重,但还是上点药比较好............可以让我帮你么
?」
「随便你吧。」
「那就失礼了。」
音声初落,少年已然动手将对方的袖子卷起,以指沾取伤药小心翼翼地将之涂抹上伤处。
淡淡清香随之漫开,让原先并不怎么在意的霍景微露讶色地转过了头。
像是明白他的心思般,凌冱羽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个药膏虽没什么药味,效果却是
极好。像霍大哥霍大哥的这道口子,马上就会收起来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所言般,伤口不到片刻便已停止渗血。仔细观察半晌、确定情况合适后,
少年这才自怀中取出干净--至少入水前是如此--的手巾拧干了为对方包扎。
「现下只是大概处理一番而已,霍大哥霍大哥回城后还是找大夫看一下吧。」
「嗯。」
「另外............霍大哥霍大哥。」
犹豫片刻后终还是开了口,语气却仍难掩迟疑。听着如此,霍景双眉一挑:「如何?」
「我知道刻下不是谈这些的好时机,不过关于先前霍大哥霍大哥提过的、冱羽担任中介人
的报酬............」
「你想清楚了?」
「是的。」
尽管已鼓起勇气准备提出这酝酿已久的要求,可该如何措词还是让凌冱羽有些头疼。「这
些日子来,我亲眼见识了霍大哥霍大哥得以将海青商肆拓展至此的本领,也因而萌生了渴
望藉助霍大哥霍大哥的力量改变行云寨的念头。」
说到这,他微微停顿了下,目光凝向眼前的俊美面容,而在确定对方并无开口的打算后,
将自己对于行云寨未来的忧心道予了对方。
「要想改变现状,却又不能因此而坏了刻下的秩序让岭南陷入混乱,另立基业、取得改头
换面的资金来源自是首要之务。只是冱羽心存此意已久,却因对为商之道一窍不通而无从
下手。」
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后,凌冱羽尽可能地端直了身子朝霍景一个施礼,恭声道:「也因此
,还望大哥助冱羽一臂之力,协助行云寨建立新的事业。」
「............如果你所谓的协助,是希望靠我在商业上的眼光和手段帮行云寨找到合适
的行当并将之建立............我现在就能回答你:这是不可能的。」
「霍大哥霍大哥............」
没想到他会连考虑都没有便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凌冱羽不禁微微一慌:「我知道霍大哥
霍大哥不可能长年待在岭南,但--」
「世上没有永远赚钱的行当。要想持续经营获利,需要的是主事者洞察先机的眼光和顺应
时势加以因应的能力............即便今日我真帮着行云寨创立了一项事业,也立下了足
够的行事规章,行云寨也只是暂时多了个可能赚钱的事业而已,对长远而言并无任何助益
。」
不带一丝情感、冷静沉稳如旧的音调,轻易地敲碎了少年一直以来的想望。
凌冱羽无法反驳。
他知道霍景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是他自己打认识对方后便开始一厢情愿地冀盼着能借对方
之力改变一切,却忽略了这样的协助是不可能长久的............靠外力才取得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