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因无谓的仁慈而让事情徒生枝节和杀戮,还不如从一开蛤就彻底绝了对方再犯的可
能。」
顿了顿,「我师父常说,想对敌人留情,就得先要有承担后果的能力。我还没有那个能耐
,自然还是尽可能永绝后患的好。」
明明是颇为狠绝的言词,可由他口中道出,却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正是不愿多造杀孽,
才选择了下狠手。涉足江湖近四年来,凌冱羽感慨最深的,便是聂扬的这番教诲。
不过这番话显然与少年一贯阳光开朗的形象颇有出入,也让听着的霍景面上兴味愈深,唇
角笑意勾起。「看来我又小瞧你了............也对,黄泉剑之徒又怎能是心慈手软之辈
?当日你将那群杀手尽数毙命,想来也不光只是因为情急救人了。」
「情急与否,差别也只在于用上几分劲、花上多少时间收拾而已。其实就算我有意手下留
情,能否做到还是另一回事。本门剑术讲求的就是快、狠、准三字。一旦剑得其神,攻击
的又是敌人要害,除非真像师父那样收发由心,否则是不大可能留下活口的............
当然,是在我取胜的情况下。」
最后还不忘这么补充了句............即便是谈着这样的话题,少年面上带着的,也依旧
是那样明朗的神情。
--而这,是唯有深信并且坚守着自身信念、心中全无愧意或迷惘的人才能拥有的表现。
那双清亮的眼眸,亦同。
望着这样的少年,本带着兴味打量对方的霍景竟不由得微微怔了住,脚步亦有了片刻的停
顿。直到少年先行一步感觉不对回过了头,他才在对方瞧见前敛下了短暂的楞神故作无事
地抬步跟上。
唯有那双因自觉失常而更显深沉的眸,多少仍看得出那一瞬间的惊艳。
可凌冱羽并没有发觉这点。他只是调整了自己的步伐与霍景并行,同时抬眸问道:「话说
回来............『师父』今日会允了冱羽随行,想必是有意相传授了?不知师父意欲何
往?」
「上市街采买些食器罢了。」
「啊?」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普通的答案,凌冱羽不由得呆了呆。可见身旁的霍景仍维
持着一贯的高深莫测,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无,便也只得默默跟着对方,同时私下揣测起他
的用意来。
难道霍大哥霍大哥是觉得卖碗盘之类的行当有赚头吗?可就算是最粗糙的陶碗木碗,也是
得要有一定技术才能贩卖的。以山寨众伙伴们粗手粗脚的程度,没把碗摔了就不错了,更
何况自己烧来卖?可若非如此,霍大哥霍大哥没事去买器皿做什么?这点生活琐事,差派
府中人过来处理不就得了?
--可当凌冱羽看到霍景所要买的「食器」时,什么「琐事」、「普通」之类的想法瞬间消
失得一乾二净。
霍景要买的的确足食器,但这食器可不是寻常可见的那种粗陋碗碟,而是价以黄金计、寻
常人一辈子都没可能见识到的上等货--什么秋影红木嵌金盘、荷景釉彩白瓷碗、白脂银缘
象牙箸、月明透影琉璃盏............光名字就把凌冱羽绕得晕乎晕乎的,更别提那几乎
抵得上他全副身家的价格了。
看着那一副副可能是他这辈子所看过最精美也最奢侈的食器,虽不想表现得像个乡巴佬似
的,可霍景那种稀松平常的表情让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扯了扯对方的衣袖,聚音成束低声
问:「大哥这是准备买来在府上用的?」
「不错。有问题么?」
「............没问题,只是头一回见识到何谓『讲究』而已。」
见霍景回答得那样理所当然,凌冱羽登时连善尽乡巴佬责任大声惊叹高呼不可思议的劲都
没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付上订金并同店家约好送货的时间,然后又呆呆地随他出了商铺
。
如此一路走着,一直到领着少年进了街旁酒楼二楼的包厢歇坐、并同伙计点完菜肴后,霍
景才终于打破了沉默,朝犹在震惊之中的少年间:「还记得方才我总共花了多少吗?」
「三十七两............」
单位是黄金。光是一套吃饭的食器就耗上那么多钱的事实,让凌冱羽怎么也没勇气说出那
两个字。
但霍景自然不会在意这点细节。见少年答出了正确的数字,他一个颔首,又道:「不错。
但我可以告诉你:店家当初收下那些个食器所花的钱绝对不少于四十两,而且若拿到京里
去卖,至少能有一百两的价格。」
「一百两?」
翻了不止一番的数字让凌冱羽听得又是一阵恍惚,足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让自己的思绪得
以正常运作:「那店家为何还要认赔卖出?拿去京城赚一票不是更好吗?」
「为商之道,所讲求的无非一个『利』字。他会认赔售出,自然是认为这是对他最有利的
办法............你觉得是什么让他宁愿认赔还认为这是最有利的?」
「不考虑霍大哥霍大哥的名头?若他知晓你是海青商肆的人,说不定是打算藉此拉关系也
不一定。」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却不是这次的答案。」
「嗯............如果他宁愿认赔也要卖,就代表如果他不卖,只会损失更
大............想来是他进货已久却寻不到买家,再等下去便等于四十两打了水漂,所以
好不容易见着有客人来,宁颐认赔三两也要将它卖出吧?」
「正是如此。「
「可霍人哥不是说那食器在京城能卖到上百两吗?为什么他不这么做?」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要考虑『运到京城卖』和『在本地卖』的不同之处。你说说看
,这两者间有何差异?」
「主要还是差在路途吧?漳州与京城相距甚远,按寻常人的脚程,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盘缠自也是不可少的。只是瓷器易碎,光顾着便得耗上极大的劲了,更别提还得严防劫
盗毛贼或宵小............就算顺利入京,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里寻得合适的卖家也--
」
分析诸般可能的话语,在明白霍景此问真意的同时戛然而止。凌冱羽面上恍然之色浮现:
「大哥是指路上可能遇到的诸般变量?在本地卖,价格虽高不了,一应细节却毕竟还在掌
握之中,可若为求高价而往京城去,种种变量却可能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故为求稳妥,
那店主明知价低却仍选择了在本城卖,因为他认为这么做,比起冒着奇险上京更来得有利
。」
「看来我果真没看错人。」
和昔日相似的赞语,在霍景已卸下应酬姿态的此刻却更显意义非凡。听着如此,凌冱羽面
上笑意扬起:「哪里,是师父您老--咳、您教导有方吶!」
这套路他也不知说过多少年,现下顺势而出、差点没把霍景说成「您老人
家」............只是他虽及时止了住,听着的人却已察觉了不对。若有深意地瞥了眼少
年后,霍景才在对方有些尴尬的目光中再次开了口:「现在你已经知道他甘愿认赔而不上
京卖出的理由了。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赔了这三两?」
「我想是店老板错估了情势。本认为能以此赚上一笔,谁晓得岭南根本没有识货之人,这
货一积就是好多年,直到今日才碰上了霍大哥霍大哥这么个顾客............」
「不错。你再看看窗外的市街。」
「嗯。」
知道霍景要他这么做必有深意,凌冱羽登即依言向外望去。只见大街上商铺、摊贩林立,
从烧饼到胭脂,从米行到布庄............有的门庭若市应接不暇,有的却是乏人间津。
望着市街上的商道百态、思及先前两人谈论的内容,凌冱羽心下已然明白了对方所欲传达
的讯息。
卖食器的老板之所以只能以认赔作收,是因为他错估了客源、错估了岭南豪富的品味和心
态。市街上各商贩的兴衰亦是如此。生意系盛者,自然是因为所卖之物正好符合人们所需
,生意惨淡者,自然是因为不合于需求了............深吟片刻确认如此答案应当合理后
,凌冱羽回眸启唇,道:「霍大哥霍大哥是要告诉我经商要想营利,就先得知道自己卖的
东西是否是人们想要的吧?或者反过来说,要想营利,就得先看看人们有什么需求,再由
此着手营生。」
「正是。这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两项基本原则之一。」
顿了顿,「至于另一项,其实你已经有过实际的体认了............还记得当初我问你中
介之事了后,你还能以什么角色参与进交易时,你是如何想出答案的么?」
「自然是想想我自身及行云寨有何优缺、究竟有什么地方派得上用场了--等等,霍大哥霍
大哥是指洞悉自身优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不光能用在战场上,也同样能用在商场上。唯有能力与识见
兼具,知道有何商机又有加以实践的能力,才能真正赚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尽
可能培养你在这两方面的洞察力。以你一直以来所表露的聪慧机敏,这些想必不成问
题............怎么了?」
句末的一问,是因见着了少年有些怔然的表情。可凌冱羽只是摇了摇头,清亮眼眸笔直凝
向霍景,唇畔笑意随之漾开:「只是觉得十分感动而已............能与霍大哥霍大哥相
遇,真是太好了。」
回异于男子向来波澜不兴的音调,自少年口中脱出的话语,不论词情都是全无遮掩的真挚
。
--可正是如此真挚,让霍景一时竟有些无从应对了............深眸与那双澄澈的眼眸对
视半晌,终换作了一声低叹。
「能得你如此一句,也是霍某............我的荣幸。」
这是他响应的话语............头一次用上了名为「温和」的音调。
第十一章
春末夏初,当空的骄阳,让岭南向来温暖的天候早早地便添上了丝丝暑热。
撩开门帘出了店铺,午时初过的灿亮阳光让凌冱羽微微眯起了眼,而在稍微适应后提步重
新回到了市街上。
纵然虽然闷热的天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市街上的商贩与行人们却依旧充满活力。揽客的
吆喝和讲价的话声此起彼落,连同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织就了漳州城的繁华商态。
早在到达岭南后不久便已熟悉的街道景观,可真正领略到之间蕴含的道理,却还是当年在
酒楼包厢中的那一席谈话。也就由那一刻起,他看待这世间百态的方式,渐渐有了改变。
而今,两年过去,诸般事务的操磨洗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轻浮,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沉
着的气度......纵然虽然眼眸依旧清亮澄明,笑容亦依旧明朗阳光,可如今的凌冱羽却已
褪去了昔日的青涩,真正成为了一个堂堂青年。
这点,也能由街上人们对他的态度瞧出端倪。
以往总将他当孩子看的大叔大婶开始将他当成好女婿的模范,卖胭脂水粉的小哥也由以往
的纯聊天改为半聊半推销,想说服他买些回去送给「心上人」......就连路上偶遇的姑娘
也会因瞧见他而娇羞垂首,然后悄悄以看「良配」的目光偷偷打量他。而结果,就是整个
漳州城的媒婆也开始将他当成了一个香饽饽,成天拿着生辰八字往行云寨的联络处跑,就
盼着能替他说成一门良绿以藉此扬名。
虽说平时对他总有些轻视的岭南富商们也因而政变了往昔的态度,真正将他当成了一个可
以平等商谈的对象,可当人们对他的称呼逐渐由「小兄弟」、「小哥」变成「凌公子」甚
至「凌爷」时,那种名为「成长」的感觉,还是让凌冱羽有些难以适应。
可不论如何,现在的他,确实是个出色的青年才俊了。
一如既往地同沿街商贩打过招呼,还顺带给硬逼着收下什么手绢、荷包之类的事物后,凌
冱羽清俊面容袭上无奈,苦笑着进到了位于闹街一角的白桦据点。
「看来你今天收获依然丰盛,真是令人眼红吶!」
当青年对完无数切口穿过重重阻拦来到那间热悉的书斋时,最先迎面而来的,便是谢季允
这样带着调侃的一句。听着如此,少年心下无奈更甚,将手上的「信物」暂住茶几上一搁
后,强自撑着的笑容一垮:「我倒宁愿当那个眼红的人也不要受这种罪......明知对方情
感却无以回报的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哈哈!这话若让三壮主听到定会大加反对。先前他知道你开始沿街收手绢时,还直说自
己立了大功、高兴得手舞足蹈呢!」
因青年远异于平常年轻人的反应而有此言,可谢季允不提还好,这一提,登时让凌冱羽面
上的愁容转为浓浓怒色。
「你一说我就来气!白炽予那家伙!上回暗算我的帐还没结呢,还敢说自己立功!」
「这个、三庄主毕竟也是一片好意嘛!」
「一片好意?哼哼!」
搭配着不以为然的一句反问的,是跟在某个人身边耳濡目染而学会的、带着冷意的哼声。
回想起同白炽予间的那笔「帐」,即便是已过了大半年的此刻,凌冱羽心中的怒火仍旧难
以压抑。
事情还要从两人上一回的拚酒说起。
那一天,白炽予为行云寨设计的各式机关终于成功建构完成。验收合格、确认一切装置都
能正常运作后,他当即以庆功为由拉着自己上酒楼拼酒。凌冱羽当时正是心情大好,又早
习惯了友人不时来一回的挑战,也没多想就点头允了。殊不知就这一步之差,让他彻底落
入了对方谋画已久的圈套之中。
那天他醉得很快。平常拼酒时理当能撑上两个时辰的他,当时却只喝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开
始隐有些醉了。但他当时却不以为意,只认为是自己心情愉快所以比平时来得松懈。再加
上旁边还有白炽予跟着,真醉了也不要紧,索性便在友人的劝诱下继续喝了下去。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当他顶着醉后昏沉钝痛的脑袋醒来时,最先望见的,是一对浑圆白晰
的双峰......打婴儿时期后便没见过的香艳景色让他瞧得浑身一热,而旋即更惊恐的发现
自己的命根子似乎还停留在某个相当微妙的处所......
也在他陷入惊恐完全傻住的时候,身旁的女子同样悠悠醒转,艳丽的容颜在望见青年依旧
清纯的反应后漾起了媚人笑意。她似乎向他说了些什么,他却已记不清晰,只知道自己再
一次恢复理智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纵然虽然对最初的一次没有任何印象,身体却已知晓、学会了欢愉。也因此,当女子察觉
到他的反应加以挑逗时,意志还来不及抵抗,便已先一步沦陷于情欲之中。多年来沉眠于
体内的、属于雄性的征服欲和侵略性,亦随着被激发的渴求逐一苏醒,让他不由自主地一
个反身将女子压在身下,本能地寻求起更深的快感。
一直到情事终了,凌冱羽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并由女子的口中明白了事情的经
过。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炽予安排的。他先在绮罗阁付了订金安排好姑娘,等验收完成后再以拼
酒为由相邀使计将凌冱羽灌醉,然后扶着友人前往绮罗阁将他交给了那位姑娘--当然,还
不忘说明了一下自己想帮助友人脱离童贞的意愿和友人「害羞闷骚」的性子--至于这好事
要如何成,自然不用白炽予担心。他当初挑的就是性子不错亦极有经验的姑娘,绮罗阁亦
备有许多上好的催情药剂,凌冱羽醉得虽沉,在他们眼里却算不上太大的问题......而结
果,便是凌冱羽睁眼时所瞧着的一切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彻底明白了「损友」二字的真谛--那就是你不损他,他依然要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