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听听她抒发心中的苦楚。何时气氛合适,自然而然就演变成了一夜春宵。凌冱羽的特
殊身分让两人的关系很快就在坊间流传了开,消息一向灵通的霍景自不会错过此事。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嘲弄之意,凌冱羽面色一红,有些尴尬地正要开口,前方却已是一阵叹
息传来。青年因而微怔,抬眸望去,只见霍景略微侧头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赶紧将酒
喝完,再捧下去,酒可要温了。」
「嗯。」
这才想起了那杯让他好奇万分的酒,凌冱羽赶忙提杯,任观察了下杯中酒液的色、香后,
瓷杯近唇、略一仰首将之一饮而尽。
「如何?」
才正感受着酒液入喉的感觉及残留于舌尖的芬芳呢,身前便已是一声探问响起。闻言,凌
冱羽抿了抿唇仔细回顾口中余味,而在思忖片刻后:「这个是九江上青阁的『沉碧』吧?
我以前曾尝过一次,独特的口感至今记忆犹新呢--大哥是特地从九江带回的?」
「我带了两坛回来,一坛放城里,一坛就放在你屋里吧。」
「我能偷喝吗?」
「随你。」
依旧有些冷意的音调,所叙述的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意涵......知道那坛「沉碧」其实就
是霍景给自己的礼物,凌冱羽面上笑意绽开,凝望着对方的清亮眼眸亦随之带上了浓浓喜
色。
--倒不是他真的爱酒爱到这样的地步,而是霍景路途中竟还想着给他带些什么的心思让他
深有所感。瞧眼前的俊美面容依旧维持着平时的沉冶,他心思一转,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把它偷喝光的。能有霍大哥这样的知己好友相伴,这酒喝起来才
是最美味的。」
「......那么,今晚还要继续喝么?」
「如果霍大哥不觉疲惫,冱羽自然是十分乐意相陪的!」
「嗯。」
得凌冱羽此言,霍景一个颔首表示同意,却在微微垂眸的瞬间,交错着悲与喜的色彩,悄
然浮现其中......
夜色,沉沉。
第十二章
沙、沙--
令凌冱羽自沉眠中模糊醒转的,是纸张翻动的细碎声响。
师兄......?
恍惚间浮现于心底的,是许多年前在东北度过的日子。那时,仍然幼小的他总是早早便因
疲倦而上床歇息,然后听着师兄在旁阅读医书或情报的声音入睡。那样全无负担而令人眷
恋的安适感受,打背着师父私自下山以来,已经鲜少有过了。
怀念的感觉让意识仍相当朦胧的凌冱羽登时又是一阵睡意涌上。略微缩了缩身子想调整到
更为舒服的姿势,可颊侧所贴着的、不同于竹枕的触感和温暖,却让他不禁有些困惑地微
微睁开了双眸。
随着双睫轻扇,一方米白色的锦缎入眼,有些熟悉的料子让凌冱羽隐隐忆起了什么,而旋
即明白了那份温暖的来由。本有些昏沉的神智瞬间清醒,半睁的眸瞬间瞪大,而无巧不巧
地、与自上方正凝视着自己的深眸相接。
「霍大哥......」
半是困惑半是尴尬地唤出声的同时,青年已然撑起了上身,将头颅自竹枕的替代品--霍景
的大腿--上移开,同时还不忘抬手拭了拭唇确定自己没有睡到流口水。几分霞色袭上双颊
,让他无措中带着不解与惶惑的面容更显无辜,「对不起,霍大哥,我竟然......」
虽说眼前的俊美面容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仅一双深眸比平时更显幽暗,可凌冱羽还
是赶忙出声道了歉,因为自己的失态。
可他还是不懂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先前他不是还在同霍大哥把酒闲聊吗?怎会聊着
聊着就睡着了,还把霍大哥的大腿当成了枕头......清亮眼眸匆匆扫了遍四周试图想找出
些蛛丝马迹,可除了认出这里依然是山寨客房、而他屁股正坐着本该属于霍景的床榻、身
上披着属于霍景的外袍外,仍旧没有半点头绪可言。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霍景一个探手将滑落至青年腰间的外袍重新拉回他肩上披好--这
个动作让凌冱羽面色愈红,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后,开口淡淡道:「你喝到一半睡着了。
」
没有多余的解释、十分简单的一句,却仍让听着的青年多少明白了过来:想来多半是他睡
得死沉,霍大哥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搬到榻上歇息,所以才......
可、把霍大哥的大腿当成了枕头又是怎么一回事,凌冱羽思前想后还是搞不清楚事情究竟
是怎么演变成如此的,偏又不好意思问出口,双唇张了张却终究没吐出任何话语。倒是霍
景察觉了他的疑问,哼哼一笑:「你对自个儿的睡癖全无所觉么?」
「......既然都睡着了,哪还可能注意到嘛......」
因对方的奚落而有些无辜地低声辩解了句,清亮眸光却回异地笔直望向了对方......如此
模样让本欲张口回话的霍景窒了一下,而后微微一叹,语气略缓:「多半是找不到枕头,
睡不习惯所以本能地寻过来了吧。我用不习惯所以暂时收了起来,不想今日却碰到如此状
况。」
「原来如此......」
这才注意到榻上确实没有本该安放着的竹枕,凌冱羽这才恍然,却一时忽略了自己究竟是
怎么『寻』到那个『枕头』的......只是看了看案上红烛已比他模模糊糊睡着前短上了好
大一截,知道自己多半将对方的大腿当枕头枕了一、两个时辰,青年心下更觉歉疚,连忙
问:「霍大哥,我帮你揉一揉腿当作赔礼吧?给我躺了那么久,大腿的气血想必有些淤滞
了。」
「那就不必了。」 霍景斩钉截铁地回了句,神色音调已是微厉:「比起这些,你不认为
自己该好好反省一下么?既然如此疲惫,最初就不读勉强硬撑着。」
定定凝视着对方的深眸,沉肃之外更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与疼惜。
彼此相识已两年,霍景对凌冱羽的酒量如何自也十分清楚。沉碧后劲虽强,却还不至于到
让他喝上不到小半壶便醉倒的境界。之所以会喝着喝着便睡着了,自然是因为疲惫而不支
的缘故。
见对方神色不豫,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凌冱羽立即老老实实地低头道了歉:「抱歉,霍大
哥......让你担心了。」
「......你是从漳州城一路赶回来的?几时离开城里的?」
「未时左右。」
刻下已是亥时,以漳州城和山寨间的距离,要花不到六个时辰便走完,就得片刻不停的一
路急赶才成......衡量出这点,霍景终于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为何这般胡闹
?」
「只是想早点见着霍大哥而已......我怕如果因路程而迟上了一、两天,也许你我便会在
一来一往中正好错过。」
「若是如此,离开前留个话要我等你不就得了?还是你真认为我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造成霍大哥的困扰......」
凌冱羽连忙否认道......可出于善意却显得见外的言词,让听着的霍景不由得面色一沉、
音声亦随之一冷,问:「如果今天对方是慕容仲武或白炽予,你也会有如此顾虑?」
见对方少有地动了怒,青年心下焦急之情更甚,解释道,「他两人和霍大哥又能相提并论
?霍大哥对我而言亦师亦友,冱羽心中崇敬,行事自是得存着几分敬重的。」
脱口的音调急叨,右掌更是紧紧握上了男子臂膀,渴望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情传递过
去......如此动作让霍景原先沉着的表情终于略见缓和,而后一声轻叹。
「......那你何不想想,我又是因何而一路跟随商队回行云寨,而不是于中途分手直接回
到漳州城?」
沉默半晌后道山的一句,音调虽仍有些淡冷,却仍不妨碍凌冱羽理解其中的涵义。
清俊面容之上登时笑颜逐开,他松开了紧握着对方臂膀的右掌,转而将头凑近了前方看来
平静稳沉依旧的俊美容颜,明眸直直对向那双深邃难测的眸,「霍大哥的意思是,冱羽还
可以再放肆些?」
「我可曾要求过你么?」
不答反问的一句,肯定之意却已再明显不过。
听着如此,凌冱羽笑意转深,忽地向前一倒,再次将头枕上了霍景大腿......后者给他这
突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震,却终究没有露出分毫抗拒的意味。
要说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也就只有那一瞬间变得幽暗的眸子。只是这样的变化在青年看来
却也不觉得有何不对,自然不会在意。
比起那些,更让他在意的,是对方默默接受了自己称得上过分亲近的举动这点......确定
霍景的确没有分毫不悦之色后,他心下大喜,当下索性也懒得起身、就这么仰躺着直望向
那张俊容。
熟悉的安适感,随着眼下的态势再次沾上了心头。
「你知道么,霍大哥......踏入江湖后,我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在身旁有人的情况下睡得如
此沉又如此安心了。」
「既然置身江湖,这就是必然的代价。」
随着音调回复到平时的无波,沉眸亦掩去了先前难得表露的感情。凌冱羽注意到了,却未
因此表现出任何失落,而是笑了笑,道:「是啊......所以刚刚醒来的时候,我真的很讶
异。毕竟,从我习武以来,能让我有这样的感觉的,霍大哥是第三个。」
顿了顿,他语气一转:「你知道我是何时开始决定打从心里相信你么?」
「......是瀑布那一次吧。」
「嗯,霍大哥很清楚嘛!」
凌冱羽含笑应了句,神情却隐隐带上了一丝认真......凝视着对方的明眸,亦同。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语音略带迟疑,却终究还是道出了口:「霍大哥当时......
究竟为什么会愿意同我坦承身分?」
「只是觉得『时机到了』,如此而已。」
响应的,是与当年没有太大差别的一句。如此答案让凌冱羽双眸不禁为之一暗,虽未露出
难过之色,却仍是略一侧身别过了头。
而这样的反应,自然全入了霍景的眼里......青年所未能见着的面容少有地闪过了一抹挣
扎,而终在片刻犹豫后,唇间一声低叹逸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有认识了不是?对那时的我而言,要想换得你的信任,那个时机
、那个方式,是最好的选择。」
闻言,凌冱羽不由得一阵苦笑,应答的语调亦随之添了几分落寞。
可这份失望,却旋又因忆起了什么而为之一空。
对了......霍大哥一向认为利益才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东西,不是么?既然如此,又何必冒
着自曝身分可能带来的危险来换取他的信任?若真只是为了合作,靠利益为饵不就得了?
如果真的是对行云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就算没能成为朋友,他也依然还是会同意的
。
可霍大哥却还是决定了自曝身分。
他的『信任』,对霍大哥而言价值犹过于此。
理解到其中的意涵,原先仍有些低落的心境瞬间转为明朗。他重新回过身子望向对方,却
没有将自己的领悟直接说破,而只是用那双带上明了之色的清亮眼眸重新望向对方。
「霍大哥。」
「嗯?」
「不论你是怎么想的......对于你能信任我这点,我都感到无比自豪喜悦。」
叙述的音调所带着的,是一如既往的真挚和坚定。
听着如此,霍景眸间复杂之色一闪而逝,微微张唇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紧紧抿了上
。
但凌冱羽却已再无余力继续观察他的反应。
打从躺上这名为『大腿』的枕头的那一刻开始,原已褪去的睡意便已再度复苏,如潮水般
一波接一波冲击着青年的意识。残存的理智虽告诉他不该继续赖下去,可满心的喜悦之情
却终究冲垮了他的自制,也让他就这么情不自禁地一直躺了下去。
而随着霍景半晌的沉默,原先勉强维持的集中力终于消散,让他终是再难撑持地阖上了眼
眸......
听着那逐渐转趋规律的鼻息,霍景这也才注意到青年竟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虽明知让他继续睡下去,自己只怕也只能维持刻下的姿势耗上一整晚了,可男子却终究没
有做出那个该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他只是将披在青年身上的、属于自己的外袍调整了下,确认它能好好覆盖住青年的躯体。
青年醒转时听到的纸张翻动声来源--一本账册--仍搁在一边,但他却没有半分将之拿起翻
阅的意思。
不仅是先前流露的几丝温柔与关切......在青年入睡后终于失了自制而露出明显波动的深
眸,在单纯的挣扎外更带上了某种更为深挚而浓烈的色彩。
静默半晌后,他终于是再度抬起了手,极缓而极轻地、触向了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
此刻,那双明亮的眸子已然阖上,他却依然能想见青年睁着双眼凝视着他的模样;而那双
总是染着笑意的唇,也仍带着一丝淡而满足的弧度。
男子轻轻描绘着那张醒转时总是充满着活力的容颜,直到划过下颚、悄然行至青年颈
项......略微裸露于外的线条,隐隐透着一丝诱惑的气息。深眸因而更显幽暗,名为『渴
求』的情绪亦随之苏醒。他仿佛受了牵引般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却又在双唇即将触上那
一方肌肤的前一刻,醒转般地直起身子抽回了手。
他单手捂面,几个深呼吸调整自己有些紊乱的状态,而在恢复平静后、重新取过了一旁给
搁着的账册--
◇ ◇ ◇
「这就是八方车马行去年一整年的营收么......」
数日后,漳州城某间破落小院里,那间内在与外观全然回异的书斋中隐隐传来了如此话声
。
书斋内,霍景和凌冱羽相对而坐。前者手中正拿着一张薄纸仔细研究,神情冷沉一如平时
;后者却在端坐中略透出几分局促,定定凝视着前方男人的眸光依旧明亮,却少有地带上
了几分心焦。
今天,是他打成立八方车马行后第一次正式向『师父』报告『成绩』 、验收学习成果的
日子。而霍景手中的,自然是耗了近三个月才正式整理好的、车马行去年营收支出等年度
总结明细的概要版。怀着有如应考书生等发榜般的紧张心晴,凌冱羽直锁着对方的目光不
敢有片刻偏离,就怕自己会错失任何一个与结果相关的表情变化。
--虽说八方车马行的成就早已为整个岭南所认可,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却依然是眼前这
个人的反应......只可惜以霍景的功力,基本上是很难露出任何破绽的。足过了好半晌后
,那个依然难以揣度的男人才用语搁下手中薄纸,抬眸望向了正焦急以待的青年。
「你做地很好。」
霍景淡淡道,听不出赞扬的音调,话中的涵义却是确确实实的,「甚至可以说......比我
最初预期的更要好上许多。」
「当真?」
如此一句,让听着的凌冱羽登即喜上眉楷,而旋即一个起身拱手,朝霍景道:「若非霍大
哥指点,冱羽又岂能有如此收获,还请霍大哥受我一拜。」
言罢,他已自弯腰行礼,也不待对方反应便一拜而下。好在霍景早已熟悉他的性子,便也
不闪不避,生生受了他这么一个大礼。
凝视着青年身影的深眸,隐隐浮现了一丝难解的色彩。
但他旋即将之掩盖了住。而在凌冱羽直起身子后示意对方重新坐好,并递了杯清茶给对方
。
「这趟我同商队一同回来,虽是归程,可他们在无货物运送时却依旧能维持适度警戒,并
熟练规划行程及安排路途中的交通事项......如此进展,亦颇教人有士别三日之感。」
霍景道,「而且......这趟的成员,并非最初那一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