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
这个位于岭南边界的小县城并没有重重雄兵驻守;相反的,整个县城里驻守的官兵明显比
平时要少了五成,城中因而略显骚乱,却又像是有所顾忌压抑一般地没有将事态扩
大......如此情况教凌冱羽心下更感不安,而终于在见着车马行分处门上的查封条子后,
彻底明白了事态的严峻。
消息是真的!流影谷真的动手了!
深深体会到这一点的同时,凌冱羽心下按捺已久的不安终于爆发,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轻
功运起便往城外山村奔去。幸好此时城内驻兵极少,倒未因此而有什么反应,让青年得以
在没引起太多骚动的情况下顺利离开县城。
他知道自己也许该再多跑一个地方好好确认一下,但车马行已被查封的事实带来的急迫感
却让他再无细心确认的余地。他宁愿自己太过粗心白跑一趟,也绝不愿因过度的谨慎而错
失了可能挽救一切的机会。纵然虽然个人力量薄弱,可若事先知会,凭藉着大伙儿对岭南
的熟悉,只要提前四散躲藏起来,几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流影谷要夺行云寨,就让他夺
吧!留得青山在,还不怕没柴烧吗?就算流影谷真已经开始攻山,凭藉着炽的机关多少还
是能抵挡一阵才对......拖得一刻是一刻,只要能顺利撤走,一切都还有机会的!
此刻,凌冱羽连在意究竟是否有人通敌背叛亦无法,满溢于心头的焦急让他只盼得能早一
刻赶回山寨、早一刻阻止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生。连夜急赶的结果是身心的极度疲乏,若
非在半途上因体力不支险些坠崖,凌冱羽根本连自己要保存实力应变的事都忘了......勉
强吞了颗有回复体力效果的药,他找了个隐蔽的山洞硬逼自己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后,才
又再度启程赶往行云寨。
越靠近那熟悉的山林丘壑,他的心就越凉--单是路途上的几个附属山寨都已被重重重兵包
围,更何况是行云寨?尤其那些个官兵里还不乏二流以上的高手,足让他费上了好大的劲
才不至于被发现。险峻的情势让他再难亲身查探,又怕口哨引来他人注意,只能用上特制
的鹰笛指挥锅巴在空中观察。
只是,当他在锅巴的帮助下避开重重包围靠近山寨时,见到的,却是一幕让他毕生难以忘
怀的情景。
行云寨外,那些他赖以为臂助的机关竟连启动都不曾,便给人觅得了枢纽破坏殆尽。在机
关防卫全部失效的情况下,流影谷的高手和一群群的官兵们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分别由正门
及其他几个方向的翻墙而入。行云寨内只听得一阵阵兵器交击声及杀声传来,几个地方更
隐隐可见得火光窜起......
见着这一幕,任何人都瞧得出来:行云寨的覆灭已是既定的事实。眼下所剩的,也就是擒
获一干首脑人物而已。
而他,行云寨三当家凌冱羽,也是其中的一人。
--他,终究没能来得及阻止一切......
感觉到肩头一阵熟悉的重量落下,凌冱羽有些僵硬地转头望向了身旁的伙伴,面上已是一
片惨然。
「你走吧!锅巴。」
沉吟片刻后终是这么轻声开了口,他一个挥手欲将鹰儿自肩头赶开--但锅巴却只是略一飞
起盘旋后,便又重新落回了他肩上。微硬的翎毛轻蹭着青年面颊,像是在挽留什么,又像
在劝慰什么。
感受到伙伴的心意,凌冱羽苦笑扬起,却终究只能摇了摇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可我若就这么离开,又岂对得起陆伯伯和田大哥的栽
培与照顾?陆伯伯视我如子,我也待他如父......一个人子,又岂能在父亲有危难时袖手
旁观?」
顿了顿,他忽地抬手并肩上一拨,硬是逼开了仍然恋恋不舍的锅巴:「走吧!锅巴!你知
道擎云山庄在那儿,去那里找师兄......如果我有了什么万一,就让师兄为我报仇--走吧
!」
言罢,也不等鹰儿飞离,凌冱羽轻功已自运起,顺着熟悉的山势绕开流影谷的人马准备找
一条隐蔽的路线赶回山寨之中。
论起对行云寨周边地势的了解,凌冱羽若认第二,绝没有人敢说第一......纵然虽然流影
谷已派了重兵将四方团团把守了住,他还是成功寻得空隙潜入山寨。只是,一思及以往偷
懒的近路如今却成了唯一能进入行云寨的方式,青年胸口便是一阵酸涩......强忍着不让
自己哭泣落泪,他在翻墙进入行云寨的同时拔出了碧落,朝陆涛住处所在的方向直奔而去
。
山寨内部早已乱成了一团,双方人马各自纠结成团捉对厮杀,一时竟也无暇顾及那个身法
迅疾的人影。就是偶有几个惊觉不对前来拦路的,也在凌冱羽悲愤交集、全力出手之下毙
了命......如此一路疾行,冲过几道阻碍后,青年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所在、陆涛平日居住
的小小院落。
院子周遭的出奇地没有太多流影谷方面的人马。入眼的情况让凌冱羽先是一阵讶异,而旋
即因小院后方、陆涛平日练武处传来的打斗声响而明白了什么--流影谷方面不是不动手,
而是有一位高手在此压阵,自然不必虚耗人力在此。想通这点,青年心下一凛,也顾不得
其它便往那音声来源处行去,就盼着自己能出上一分力,帮着陆伯伯击败那名流影谷的高
手--
可当他来到了练武场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让他永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练武场内,陆涛正与一名手持铁扇的男子打得不可开交。凌冱羽从未真正与流影谷中人接
触过,可那瞧来该是个青年的身影,却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铿!
但听金铁交击声响,却是陆涛手中的铁枪和那铁扇交到了一处。
陆涛以泰山枪之称名扬江湖,自是将一杆铁枪使得气势万钧、充满了一枪震岳的惊人力道
与气魄。可纵然虽然铁枪攻势恢弘开阖,每一挑、每一刺、每一扫都让人心生莫可匹敌之
感,但那个正手持铁扇应对着的身影却丝毫不因对方的气势而有所退却,而是以着精准的
步伐避开陆涛的每一个攻击,同时趁着他难以回招的当儿缩短距离近身攻击对方。看来材
质特异的铁扇在那人手中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总是能无比灵巧地乱了陆涛攻击的路线、节
奏、甚至施力方式,然后又瞬间由灵动变为狠戾、陡然一张扇面便朝陆涛周身要害点、画
而去。
那扇缘不知是由什么材质所制,仅只轻轻一划便在陆涛身上带出了道道血痕。甚至就连陆
涛一个回马枪猛然突刺时,那人也仅是轻轻巧巧地半阖扇面挡下枪尖,而旋即卸去铁枪上
运着的力道反守为攻。他的每一个步伐都精准得恰到好处,不仅让他化解了陆涛无数次的
袭击,更在对方身上留下了无可计数的伤痕。单是凌冱羽到场后的这短短片刻,陆涛便已
因多次出手无果、耗力过甚而有些骤喘难当,身上更是一片狼狈;可那持扇男子却依旧从
容不迫、气度卓然......
两人的停手仅止一瞬。下一刻,铁枪已与那材质特异的扇子再次相交,两人的身影亦随着
打斗的加剧而交错难分。可听着那金铁和气劲交击的阵阵音声、望着场中那手执铁扇挥洒
自若却又处处透着冷静自持的男子,纵然虽然两人已经打得昏天暗地,凌冱羽还是由那过
于熟悉的丰采气度中认出了那个持扇的身影。
『「如果有了你那位远亲哥哥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顾好自己的安全,明白么?
』」
『「能在启程前等到你......我很高兴。』」
『「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慌乱至此的人。』」
别离前的话语言犹在耳,眼前的一切却已是两般。交错着错愕与不解的明眸深深凝视着场
中那从初见时便让他为之心慑的身形,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呼唤终还是难以自禁地自唇间
流泄--
「霍......大哥......」
喃喃呼唤出声的同时,场中那正准备迎向铁枪另一波攻势的身形亦随之震了震。本该以巧
力化解对方攻势的扇端竟就那么偏失了重心!眼见枪尖便要刺进那人身子,凌冱羽一声惊
呼已到喉头,怎料那人却在关键之时险之又险地斜身踏步避开,而就着这一旋之力陡然欺
近陆涛身前、扇端一拢直接点向了他胸口!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当凌冱羽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时,陆涛的身子已然因为那扇端运含的劲力倒飞而出、重重
撞上了一旁的枪架;那人亦在一击得手之后回过了身,将目光对向了犹在惊愕之中的青年
。
随着男子回身,一张轮廓、神态、唇形相似,却俊美犹过先前的面容入眼......纵然虽然
相貌已改,可那双深邃内敛一如既往的眼眸、那冷峻中透着疏傲的神情,却仍让凌冱羽清
楚地明白了对方的身分。
那是......自己引以为挚友、一直崇敬、仰慕而又依赖的「霍大哥」。
只是,「霍大哥」不姓崔也不姓霍。他姓的是西门,流影谷之主的那个「西门」。
--他不是霍景,而是西门晔烨,那个与师兄和东方大哥齐名,才智高绝、铁扇之技出神入
化的流影谷少谷主西门晔烨。
认清这一点的同时,一路上的所有疑问也都豁然开朗,但此刻的他却已再无余裕分辨。看
着那个神色冷峻、深眸不带一丝情感冷冷睨向自己的男子,以在一旁正有些艰难地想拄着
铁枪起身的陆涛,仿若撕裂心扉的哀痛让凌冱羽几乎再难吐息,紧握着碧落的掌微颤,而
终是足尖一点、一个轻身提剑朝对方攻去!
「小冱!快走!你打不过他的!小--咳咳!」
见先前离寨的凌冱羽竟在这种时候回来,心切他安危的陆涛也顾不得伤势大吼着上前便欲
阻止,却因牵动了伤势而被迫停步一阵猛咳......可即便如此,那充满关切而无一句责备
的话语却仍一字不落的入了凌冱羽耳中。满心的懊悔和被欺瞒背叛的痛楚让他再也难以保
持先前的理智。十成功力运起,脚步急踏、往前疾刺身形因而于立时又快上了几分!看似
直刺的碧落瞬间幻出道道剑影,迅疾狠厉地袭向西门晔烨上身要害!
可这本该必无可避的一剑,却在触及对方咽喉前落了空--但见西门晔烨身形一侧、扬扇一
挑,竟就硬逼得那雷霆般的一刺就此偏了方向!眼见情况不妙,凌冱羽右腕一翻、左脚一
旋、右足一退,先前一往无回的剑势瞬间收回,却旋又一个矮身、剑身化作流虹直刺向对
方面门。处处透着狠辣的招数让西门晔烨眸中闪过一抹难明的色彩,却仍旧极其精准一个
踏步避过、铁扇抵上剑身一旋一推,手持碧落的凌冱羽只觉一阵大力透剑而来,竟就那么
硬生生地将本欲再度变招袭击的他逼退了开!
过于强大的内劲让他足足退了七、八步才得以消解,心中却已是一股荒谬之感升起......
望着前方仍旧仪态端整神色冶峻的男广,凌冱羽稳住身子重整态势凝神戒备,唇间却巳再
难自制地逸出了阵阵低笑。
呵......可笑他还一直以为「霍大哥」徒有内劲却不谙武学,顶多也就是会点拳法而已,
可结果呢,不光足修为上的差异:从对武学的理解到招式的运用和应变,他竟连分毫也比
不上对方:那日瀑布边的情急相救此刻想来竟如同闹剧一般,让那唇间低笑的音声渐渐转
大,滚烫的泪珠,亦再难自制地滑下了面颊。
而西门晔烨将这一切清清楚楚地收入了眼底。
瞥了眼一旁暂时仍构不成威胁的陆涛后,深眸凝向那唇畔带笑却泪流不止的青年,难以压
抑的痛楚闪过,却仍不得不逼自己克制了下。他默默运气缓下有些紊乱的气血,而后刻意
冶下音声、启唇道:「你走吧。」
「走?」
入耳的话语让凌冱羽一声冷笑,笔直望向对方的明眸头一次带上了讽刺,「这不是少谷主
所一直盼着的吗?怎么此时反倒要冱羽离开了?」
「......我下想杀你,若下想沦为阶下囚,就趁我没改变上音前赶紧离开。」
瞧着青年清亮依旧,却已渐渐为限意所染的双眸,西门晔烨虽仍自压抑着情绪冷声开口,
握着扇柄的却微微收紧了几分。
但青年却只是略一摇首,交染着讽刺与凄楚的一笑扬起:「离开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
横竖都已失了归属之处,还不如好好地在这里......将恩恩怨怨都就此了结殆尽。」
「尽」宁方落,凌冱羽陡然点地而起、碧落之上剑芒大亮,竟就这么用尽全身的力道毫无
花假地刺向了西门晔烨胸口!
铿!
但听金属交击声响,闪烁着跟芒的剑尖在离目标个到三寸处戛然而止,却足西门晔烨极其
准确地以扇夹住讲了剑身!眼见这凝聚他全身功力的一剑竟就这么功败垂成,凌冱羽一咬
下唇猛地又是一个踏前加力,将给铁扇夹住的剑尖硬是又推前了几分--西门晔烨因而微微
蹙眉,同样运起内劲挡了剑尖前进的力道。
感觉到自剑尖透来的阻力越渐加剧,剑势竟隐隐有被推回的迹象,凌冱羽当下再顾不得其
它加紧攻势望前推刺。对峙之势因此而成。可望着那始终锥持着冷峻表情的男子,凌冱羽
依旧不住加大贯注于剑上的真气,视线却已越发迷蒙。
因为那怎么也无法止住的泪水。
以碧落为介,内劲相持间,两年来的种种浮上心头,令本就紧揪着胸口更是疼痛万分。紧
咬着的下唇微微渗血,却已无暇顾及。名为恨意的情绪袭上,让凌冱羽硬足使尽了残存的
力道再一次催动了真气--
啪!
便在此际、一声脆响传来,竟是碧落硬生生地从中而断!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凌冱羽瞬
间为之错愕,原先径直往前的力道不及收回,整个身子便这么尖了平衡地朝西门晔烨铁扇
上夹着的一截断刀撞了去!
「小--」
眼见情况不好,陆涛勉强捉气正待上前阻止,便已见得西门晔烨陡然侧身撤扇、空着的左
臂一揽,将青年本欲跌落的身子稳稳扶了住。熟悉的力道和温暖让凌冱羽有了片刻的恍惚
,却又旋即忆起丫什么,也不管自己会否摔倒便拾手挥开了对方、最终失了平衡地跌坐在
地。
便也在这一跌之间,本搁于怀中的玉佩,连同包裹着锦帕一起掉落了地面。
白玉并没有碎,可当那莹润的光采由锦帕未能裹苫的一角透出时,却让先前短暂错身的两
人均瞧得一怔......右手依旧握着断裂的碧落,凌冱羽左掌颤抖着轻触上玉佩,昔日赠扇
的情景籼月余前的那一次别离,已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冱羽。」
「我从没对一个人柯任何盼望过。可唯有你......纵然虽然尘世污秽,世事险恶,我都盼
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
「答应我,好吗?」
那是赠扇当日,「霍大哥」曾语带复杂地要求他应承的话语,即便在别离之时也不忘要他
记得这个承诺。那时的凌冱羽一直不明白对方因何有此要求......可在此刻,当他终于明
白的同时,却宁可自己永远不要懂......
「冱羽 」
「对不起......」
「你走吧。」
与回忆中的道歉重合的,是上头传来的、执一悉一如既往的音声。纵仍强迫自己带上冰冷
,可脱口的音调,却仍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波动。
听着如此,凌冱羽本就带泪的昨因而更显迷蒙......目光对向一旁勉强撑起身子的陆涛,
却只见苫他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个要青年不必介怀的笑。
「走吧!冱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难道忍心让陆伯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