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 第三卷——河汉

作者:河汉  录入:11-23

过了一会儿,李怀乐忍不住问道:“呐,你觉得你和秦术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诗?”

陆修被这话问得一窒。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他想起他们短暂而懵懂的童年,想起阿斯曼大门上血红色的荆棘,想起让他们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训练场,想起一次又一次染红他们双手的炼狱业海。

李怀乐通过前车镜看见陆修的眼中的神情——

血淋淋的无奈与自豪,有着睥睨一切的气魄。

陆修浅浅地笑了下:“我们的世界?……那是一首战歌。”

第八章 秦特助与Chin

从这里可以看见渺远的天空。

蓝色玻璃的反光让秦术眯起双眼,高楼、水色、山迹……这些东西在这个城市的市区融成一个整体的景致。汽车从湖底隧道穿行而过,水纹在上,车流在下。

紫金的山脊线平缓地延展,湖中的倒影模糊不清,起伏连绵着却突然被公路截断。他站在紫府的顶端,俯瞰这座正午艳阳下的古城,所有的鲜艳都带着一层灰白。

这间办公室是李商的办公地点,此刻李商正在审阅最新一批收购的古玩,大多是中国明清时代的瓷器,或是一些名人书画。他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物品的真伪以及官方的估价,这些都是即将参加年初拍卖会的商品,关系到公司的声誉和利润。他工作很认真,金边眼镜后的眼神十分犀利,嘴唇微抿,收敛的下颌曲线看上去更加刻薄。

秦术并不是李商唯一的助理,除他以外,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助理,男的负责李商的生意资料整理,女的负责李商的出行会客安排,所以,总的来说,秦术是个大闲人,闲得他对着落地窗赏风景赏到脖子发酸。

不过,一旦李商要出门谈生意,一定会带上他,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有一种“沉默的杀气”——那位女助理如此形容,眼里闪烁着敬佩的亮光。那个男助理不乐意了,他从一堆资料中把自己的脑袋扒拉出来,扶正黑框眼镜,瞪着正在赏风景的秦术的背影足足一分钟,愣是没看出一星半点的“杀气”。

他就觉得那个秦特助对食物很有杀气,特别能吃,每次他们吃工作餐的时候,秦特助都能够把所有菜点上一遍,全部吃干抹净也不喊饱,实在是强人一只。

在男助理暗自纠结杀不杀气的问题时,秦术转身淡淡看了他一眼,看似随意,不过黑色的瞳孔中带了一丝笑意,男助理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异常啊。这时候秦术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摆出一只手枪的形状,然后在自己的右额角轻轻一抵,脑袋顺势往左偏了偏。

男助理彻底呆掉了,什么意思?枪决?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举止诡异的秦术,完全迷失在那双眼睛浅浅的笑意中……

挷!

嗷呜——

随着一堆高达半米的硬质封皮资料的轰然坍塌,男助理的右额头被砸了个正着,他惨叫一声立刻捂住了重伤的脑袋,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女助理憋笑失败,一口茶喷薄而出,惹得沉思中的李商不满地抬起头:“什么事情?”

秦术仍然抱臂站在窗边,淡定地看着这一幕。

男助理勉强抬头,顶着额角一个红亮的包说:“副董,我……不,没事。”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李商又看了眼女助理这边,女助理顿时窘迫,低着头走去拿了抹布,擦掉残留的水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笑得双颊绯红。

男助理含嗔带怨地瞟了瞟那边嘴角带笑的秦术,一下又愣住,觉得那个微笑的弧度天真又无辜,就像在说:“我提醒你小心点啊,怎么不听呢?”

好罢,男助理想,也许这就是“沉默的杀气”吧。

女助理看了眼时间,核对着看了下日程表,站起身走到李商的跟前:“副董,您十点钟要与一位新客户洽谈生意,地点在十楼会议室。”

“新客户?”李商接过女助理手中的会议资料仔细地看了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犹豫,不一会儿敲击声忽停,他皱起了眉头,问道,“阿拉伯人?”

女助理点头:“是的,据说是该隐·吉尔伯特先生引荐的一个生意项目。”

李商神色一凛。

该隐·吉尔伯特,如果跟这个人扯上关系,那么这笔生意一定不是普通交易那样简单。事实上他万分不愿与这个人有过多的接触,可是他“不得不”隐忍,因为这个人是李怀乐尽全力罩着的家伙。或者说,是他们紫府“不得不”罩着的家伙。包括上得台面的古玩交易,还有上不得台面的黑市交易。

那么这一次的交易,会是哪一个呢?

李商看向身后的秦术,偏头示意他一同前去。秦术点点头,跟上李商的脚步去十楼会议室。不过他心里忽然有种毫无来由的忐忑,无法断言什么,但直觉就是这样杂乱无章,像被一根蛰已久的绳索牵扯了心脏。

九点五十八分,他们进入会议室,在那里已经有三个人等着了。

主客位上坐着一个阿拉伯装束的老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黑西装的青年,看眉眼也是阿拉伯血统。在老人的左边,还坐着一个深棕色头发的白人青年,棕灰色的眼睛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就扫过了李商,直接定在了秦术的脸上。

秦术被他看得一愣,李商察觉到有些古怪,瞥了秦术一眼,见他也是满脸莫名其妙,于是按耐下疑惑,走上主位。

阿拉伯老人立即起身与他握手,叽哩哇啦说了好些,似乎是自我介绍,李商带着商业微笑回应他,一边等着他身边的随从为他翻译。

出人意料的是,一大段话说下来,那随从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压根就没有要翻译的意思……原来他不是翻译么?结果气氛立刻尴尬起来,瞬间冷场,两位老板面面相觑。

该隐在一旁端着架子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在接收到李商询问的眼神后,也只是摊手而笑:“I have no idea.”

李商冷下脸来,对着客户歉意地欠身,正要打电话让人临时找一个翻译过来,却见秦术走到他们身边,对双方致意,然后用清晰的话语向李商解释:“这位先生说,他的名字叫西卜加图拉·斯潘塔,通过旁边这位吉尔伯特先生得知紫府公司,能与李董见面,不胜荣幸。”

李商微顿,向来沉静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不由问道:“你懂?”

秦术点头,冲着他低声说:“是波斯语。我虽然不是职业翻译,不过大致上不会出错,至少在职业翻译到来之前可以应付一下。”

李商极富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秦术懂得波斯语,可是他之前从未显露出丝毫迹象,直到此刻迫不得已才站了出来,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既然已有翻译,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打断交流,这会让双方的合作无论成败都处于极其不利的境地,很可能造成长久损失。于是他对西卜加图拉说:“你好,西卜加图拉先生,请坐吧。”

秦术翻译过去,那老人见形势缓和,也是长舒一口气,与李商正式进行商议。

老人让身侧的年轻人取出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并在李商的面前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黄色水晶吊坠,光泽明润,其上雕刻着伊斯兰图案,繁复,对称,刻痕十分细腻。盒子打开的时候还能隐隐闻到一阵馨香,说不出是什么香料的味道,显得淡而有风致。

老人说这是波斯帝国的遗物,是当时进贡给阿达薛西三世的饰品,希望紫府帮忙估价,参与拍卖。

……

李商与老人之间持续了长时间的交涉。这个老人的身份很牛叉,尽管没有明说,但从秦术给出的谨慎的翻译中,至少可以推测出他与沙特的皇室有关系。

而且这只吊坠并不是他唯一想要出手的东西,也就是说,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的成功交易,他要的是与紫府的长期合作。李商当然不愿错过这样一位客户,承诺将派专门的鉴定师给这个水晶吊坠鉴定,若无问题,定会在即将到来的拍卖会上予以重推。

双方的商谈最后圆满结束。而在这一过程中,有一个人始终沉默,他一直在观察秦术的一举一动,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玩味。在那个阿拉伯商人功成身退后,他留了下来,对着一脸不解的秦术微微眯起眼睛:

“你叫Chin是吗?我有个朋友在找你。”

你叫Chin是吗?我有个朋友在找你。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成功吸引了李商和秦术两人的注意。秦术立时停住脚步,而李商也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对于李商来说,他一直都知道秦术的来历不简单,但他没想到他的身份会如此可疑——

一个被他以保护的名义从加油站拖来的打工仔,竟然有着无比出众的身手,这也就罢了,而他竟然还精通波斯语,注意不是简单的“会说”,是“精通”,可以流畅地翻译出那些晦涩的专有名词、人名,在提到吊坠的历史时也毫无磕绊。

最后,他还与本身的身份就很复杂的该隐·吉尔伯特有牵连,能让该隐这样郑重地提出的“朋友在找”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李商无法想象。

对于秦术来说,在他听见那声“Chin”的时候,他就知道麻烦来了。说不清是麻烦找上门还是他自找的麻烦,总之,报应总是在人不经意间翩然而至,带着它固有的嘲讽的神情。

他只能叹一口气,问道:“请问是哪位Winchester先生?”

该隐摇摇手指:“不,不是Winchester先生。”已经不是了。

秦术深知,会叫他Chin的,除了Winchester父子就是教会的人,他早已与Dull小镇的教会失去了联系,按理说不会有其他人再这样寻他。

“他叫Keen,是个很嚣张的家伙,喜欢以亚历山大大帝作为参考目标,他说他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骗子,一个他一直忘不了的……奇迹。”该隐嘴角挂着个恶作剧孩子般的笑容,摊手,“这可是他的原话,Chin,你知道说的是谁吧?”

秦术敛下目光,并不直面该隐的疑问,黑而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一层淡薄的阴影。 “Keen……是吗?吉尔伯特先生,那个孩子,还想要忏悔什么呢?”他抬起头,带着一抹苦涩而坦诚的笑,“我只能说,愿上帝保佑他。”

该隐目送李商和秦术走出会议室,他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手指按下一个快捷键,他只说了两句话就挂断了这个昂贵的越洋电话:

见到他了。真是……业报难偿。

Keen听着电话那端传来忙音,不屑道:“不愧是抠门商人的典范,这点电话钱也计较。”

他嘱咐手下亲信立刻去订机票,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Chin的身边,至少要比那个已经有所动作的老爹快一步。

他太想念Chin了。想念他掰下馕饼让他吃的微笑,想念他对他肆意摆弄PSP的纵容,想念他把他击打在地的毫不客气,想念他穿着那件让他又爱又恨的白衬衫的模样,想念他对杀戮的淡然,对折磨的麻木,还有他带着Valpolicella酒香的怀抱,甚至,最后的记忆里他瘦削脆弱的身体,手腕上淋漓的血迹……

业报难偿?

Keen勾了勾嘴角,他巴不得越难越好。

白蔷薇被鲜血染红的一瞬,那个人就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恶魔的蛊惑。

李商手指轻叩着深红色的办公桌面,一下一下的声响配合着他数着的疑问:

“一,你很能打架。”

“从小惹的祸就多,打惯了。”秦术答得轻松。

“二,除了英语以外,你的阿拉伯语好得过分,似乎是在阿拉伯地区呆过?”

“学习小语种算是我的兴趣和强项。”比较随意的语气。

“三,你有过戒毒的经历,并且,刚戒不久。”

“……是的,我曾经误入歧途,多亏修把我拉回正道。”秦术有些犹豫,看来李商已经竭尽所能地调查过他。

“四,该隐说他的朋友在找你。”

“……在美国的时候,跟他的朋友有些交集。”何止交集,根本是惨痛的教训。

“五,该隐的那位朋友,还有你们提到的Winchester先生,因为许多原因,紫府跟他们也有少许联系,依我看来,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品味着茶盏中绿意沁人的碧螺春,李商镇定地问他,“所以秦特助,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啊……”秦术直视着李商的眼睛,慢悠悠地回答,“我是一个接受过训练的,神父。”

……

——好吧,我坦白。我是一个接受过训练的,神父。

——你以为你加个形容词我就会信你了?

少年的声音意外地回响在脑海中,曾经的天真,如今全数化为锋利,如同他名字的含义。

Keen,他的世界是一首忏悔诗。

一遍又一遍地粉饰着那句——

神父,我有罪。

第九章 三重掠夺之一

秦术把陆修拽到院子里的乌桕树下,阳光从新绿的叶子的缝隙中穿透而下,在他们的脸上烙下陆离的光斑。本是温暖而暧昧的气氛,他们可以在树下咬咬耳朵说说情话,趁着两位老板无暇他顾钻个空子偷个小懒什么的,可是现实实在让人扫兴。

秦术一脸严肃地往客厅的方向偏了偏头:“怎么回事?”

陆修无奈耸肩:“不知道,李商负气离开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他让我们不要插手。”

大门紧闭,显然屋内的人不希望被外人干扰,然而客厅里的声响还是有20%传了出来。

哗啦啦——

又是一阵器具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李怀乐歇斯底里的怒吼:“你他妈再扔一个试试!老子杀你全家!”

青年的声音盖过了李怀乐的吼叫,用尚算标准的中文说道:“杀我全家?可是你现在也是我的人,那怎么办?”

“我操你祖宗!谁他妈是你的人!”李怀乐完全失去理智,“要我跟你走,你当我白痴?!你害得我们李家还不够惨吗?!”

“怀,”青年轻笑着唤他,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决绝,“你不走可以,等我把这里能让你不舍的东西全都砸个粉碎,到时候你在做决定。”

说着他拿起一只广口雕花玉碗:“这是明代崇祯年间的吧,你喜欢用它泡豆子,然后榨豆浆给我喝,对不对?”

“我泡你蛋!你给我放下它!”话是这样气势磅礴,可是声音里分明带了颤抖哀求的意味。李怀乐眼睛紧盯着男人手里的碗,瞪大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气。

青年仍然举着玉碗,嘴角倾斜,等待着李怀乐最终的回应。

僵持不过十秒,李怀乐把目光从玉碗上移到青年的脸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好,该隐,你放下它,我明天就跟你走。”

“你哥那边……”

“我哥不会干预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青年终于满意了,放下碗走到李怀乐跟前,伸手拥住他,在他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耳边说:“非要我这样逼你才行?嗯?你明明最疼我了……”

李怀乐握紧拳头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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