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肖红袖

作者:肖红袖  录入:11-22

"朋子哥!真没想到会碰上你呢,说说,你怎么也到深圳来啦!?"
我说:"大学毕业后就来了,在这里工作。还是说你吧,你怎么来了?"
她说:"我来两年了,刚开始是跟村里的老根儿、二妞他们一起来打工的,在厂子流水线

上做工,后来我自己出来干......唉,反正也没啥,多赚点儿钱为自己以后着想。"
我没有不理解她,她是穷怕了,她只读过两年小学,除了做工之外只能做小姐吧?可

是......我说:"你真那么缺钱啊?"
她说:"说缺也不缺,但还是有钱好。反正我每次都把客人灌醉,醉了就安全啦,嘿嘿。"
我说:"做多久了?"
她说:"才两个月。"
我说:"家里呢?他们知道吗?"其实我很不想提到她的家,因为提到了就肯定会提到小哥

哥,我不想提他。但是面对二巧,我们能有什么话题呢?我们所有的话题都是过去,对于

未来,二巧已经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世界。
二巧突然不说话了。后来她掏出一包烟来,递一支给我,自己也点燃了。她抽烟的样子一

点儿也不象二十一岁的女孩,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我真感觉到有些害怕了,我从来没如

此无助过,从来也没有。
抽了大半根烟,她说:"我爸爸死了。"
我说:"哦?"不过没出乎意料,因为她爸爸早就开始拄拐了,能撑这么几年算不错的。我

自私地想即便他活着也是个负担。我很想问"那你哥哥呢?"但又忍着不敢出口。
她说:"我爸爸临死之前才告诉我,我实际不姓高,我姓许,我是爸爸战友的孩子,是被

抱回来的......可是,他为什么到死了才告诉我呢?我哥都结婚了......我真挺想不到的

,也挺难过的......唉......"
猛然间我明白了什么,原来她一直是喜欢着小哥哥的,只是一直以为自己是小哥哥的亲妹

妹。这也难怪她难过了。是啊。小哥哥结婚了,难过的不仅仅有我,还有她。我们都爱着

同一个男人,而那男人并不属于我和她。
真象是一场戏,两个同样无法得到小哥哥的人到了同一个城市屋檐下了,两颗同样失落的

心聚在一起,却开始追忆同一个人。
她说:"然后我就出来了,不想回去了,所以我得多赚钱,买房子,生活,就这样的。你

呢?"
我说:"我什么?"
她说:"你啥情况呀?刚才我见到你也不敢认呢,你的样子比以前变了好多,不过个头儿

好象没变,都没长,呵呵,我哥还长了呢,你说怪不怪,二十二岁以后还长个子......"

她低下头去了,说:"总想他,真是的,没用。"
我说:"我的情况挺好的,学习顺利工作顺利,反正一切都顺利。"
她说:"有女朋友了么?"
我说:"还没。"
她说:"该找一个了,我哥家孩子都四岁了,女孩儿,名叫高菲菲。"
我的眼眶湿了,我真不想听到小哥哥的消息,他的一切消息,我只想让他沉睡在记忆里,

想起来就是过去的模样过去的情形,那样他将永远是属于我的。
二巧没发觉我的泪水,说:"其实我也特别喜欢菲菲,在家的时候总抱着她,现在也给她

往回寄东西,衣服啦、吃的啦,不过小孩子长得快,一段时间见不着就有变化。"
我说:"是嘛。"
她说:"我哥对嫂子很好,他们很好......嫂子你见过吧?对了,你见过一次......他们

都在后村小学里教书,日子过得挺紧巴的。我哥还是那么辛苦,但再苦也不苦着孩

子......"说着说着她声音哽了,又拿出烟来抽。
我说:"二巧,你别抽了,抽多了醉了。"
她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叫我二巧了,他们都叫我小百合。"
我说:"小百合不好听。"
她说:"也是的,我就说不好听,妈的那个死肥婆非得让我叫这个名儿,我都说要是叫碧

霞就好了。"
我说:"碧霞?"
她说:"对呀,我最喜欢温碧霞!"
我苦笑了一下,说:"碧霞也不好,你还是二巧。"
她说:"高二巧?呵,我不是了,我是许碧霞了。朋子哥,你说人这一辈子咋着难过呢?

长大了烦心事儿咋就这么多呢?真是的。"
我说:"你才多大啊,就说一辈子一辈子的,小孩儿话。"
她说:"你也是小孩儿啊。在村子里你这个年龄是要当爸爸的了,可在深圳里人家都说‘

我们男孩子'......"她嗲着学那腔调,然后又笑了了。
我们哭哭笑笑了好几次,又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晒了晒,天就要亮了,草地上全是

露水。
我伸了伸懒腰,说:"走吧,有点儿凉了,也累了。"
二巧说:"那就走吧,我就住酒吧,你去哪儿?"
我说:"你到我那儿去吧,没啥不方便的,在那儿好好睡一觉。"
 
35
二巧在卧室的床上睡着了,很香甜的样子,我躺在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小哥哥的情况

一点儿也没有出乎意料,结婚生子、毕业工作、养家糊口......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

为选择而负责,我想他是充实又幸福的。劳苦对他来说早就习惯了,我的路也早就走成了

两条,再也不会有什么瓜葛。与其说我在想他,不如说是在怀念那段懵懂的时光,而所有

时光都不能回头的,所以人重要的还是往前看。小哥哥爱我吗?我不知道,我宁愿他是不

爱我的,这样我就不会痛不自拔。但我总感觉小哥哥是爱我的,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样

一想我就更睡不着了。

李总打电话问我客人陪得怎么样,我告诉他非常爽,昨天喝到桌子底下去了。李总说:"

总得讲点儿分寸才行,毕竟是客人。"我说:"是他自己要喝。"
九点钟赶到宾馆,老徐已经醒了,仍带着浑身的酒气,正在卫生间里刷牙。我看见他的眼

睛都肿里,眯成一条缝,心里忍不住笑。他却满不在乎地说:"厉害!真厉害!你们这儿

的小姐都比家里的能喝。"我说:"她也是北方来的。"他说:"恩,怪不得,那个叫啥名字

来着?小玫瑰对吧?我们今天再去会会?"我说:"叫小百合,不过她不做了,走了。"他

说:"走了?不会吧?被我喝跑了,哈哈。"
我没理他,他也没问我怎么知道人不干的。下午的时候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去陪客人,

李总就派别人接待了一下,第二天这个老徐便酒足饭饱地登上飞机离去了。
二巧在我租的地方住了两夜便要回酒吧继续上班,我跟她谈了一通,大致是让她不要继续

做下去,我替她找份新的工作干。她想了想答应了,就没有搬出去。

公司里并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二巧做,业务员的基本要求也是大专学历,她不懂的东西很多

,学得也慢。过了两个星期正好缺少个勤杂工,我就跟人事部疏通了一下,二巧素面朝天

地上岗了。很显然她遇见我之后迷惘少了许多,工作也塌心了,第一个月发薪水她吵着要

请我的客,我拗不过她,就按她的安排到东北一家人餐馆吃了一顿家乡菜。
那家餐馆后院里还有个养鱼池,分淡水鱼和海水鱼两种,二巧兴奋地说想尝尝海鲜,我却

猛地停下了脚步,原来淡水池里竟然游着几条细鳞鱼!它们的个头很大,全然不是北方乡

村山谷里瘦小苗条的样子了,这几条细鳞显得很温驯,旁边还立着个牌子写着名字"敖古

都拉鳟鱼",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它的名字。
小时候小哥哥给我一个秘密叫水帘洞,我们在瀑布底下的小水潭里尽情嬉戏,在荡漾着笑

声的潭水里垂钓着幸福,钓上来鲜美无比的细鳞鱼。多年以后我惊奇地在养鱼池里发现了

这种花纹奇特鳞片漆黑的家伙,价格高得使人咋舌,不过他们叫它敖古都拉鳟鱼。那一刻

我是如此思念小哥哥,小哥哥的水帘洞和这段神话样的幸福时光。
但我们没有吃这个鱼,我按照二巧的想法点了白灼虾和扇贝,还有一道水煮蛏子。二巧吃

得很开心,我嘴巴里却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餐馆老板过来敬烟,寒暄了几句,叮嘱一定要常来照顾生意。我问:"你那细鳞是哪儿来

的?自己养的?"
他说:"是啊!可不好养的,怎么没点上一份儿呢?"
我说:"在家里吃过,味道很不错,在这里怕是吃不出那个味儿了。"
他笑笑说:"一看就知道你是北方人,你知道他叫细鳞呢,我们叫敖古都拉鳟鱼,原产在

敖古都拉河里,那可是美丽的地方!"
二巧说:"什么呀,我们村的河里就有!"
我想,村里的河里有,后山的小石潭也有啊,那里面有太多太多,看似单薄实则厚重,是

一辈子也抹不去的东西。

回来的一路上我心里迸发了强烈的渴望,很想回去看看了。
二巧也仿佛看到了我的心事,就说:"朋子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家?我没有家,我从小就被家给抛弃了。不过我还真想外公外婆了,这几年也不知道过得

怎么样,身体好不好,生活苦不苦,他们也该想我了。很巧电话响了,我接听,是弟弟高

明打过来的。我没有对他说二巧在我身边,他或许也不记得二巧。他说:"哥,我考上大

学啦!我真的考上啦!"
我也高兴了起来,就问:"去哪儿?哪儿学校?"
他兴奋得什么似的,说:"中国地质大学!不过在武汉,是分院。"
我忍不住夸奖了他几句,又叮嘱他啊好好准备好好上学等等,后来说:"我回去一趟吧,

看看你,也看看妈妈!"
这一瞬间我决定了,要回去一趟,我还有心愿没了结。
弟弟高兴得好象跳起来了,回头对妈妈喊,妈妈也跑过来接电话,问详细的行程等等,我

说还要看情况,但尽快出发。他们一定会慌忙准备隆重接应的,我想。
妈妈说:"那你也回新城吧?你爸爸他们早回来了,说你常年不跟他们联系......弄得那

么生疏不好,毕竟......"
我说:"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去的?你们见面了?"
妈妈说:"你回来再跟你说吧。"
我答应着。心里突然塌实起来了。

36
我在公司里请了假,李总面露不快,但没多说什么。我这个业务骨干逢年过节都在加班,

请半个月假不算过分。二巧帮我收拾了一下,她问:"你回村子了么?"
我说:"肯定回,我想外公和外婆了。"
她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我也在犹豫,小哥哥那里我去还是不去呢?
二巧收拾完了行李箱,忍不住还是说:"你去看看我哥吧......也替我看看。"
我说:"好。"
她说:"但你别说你遇见了我。"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酒吧做过,那样哥会伤心的。"
我说:"我不说,我就说是在人才市场碰见的你,然后就招聘了你,这样放心了吧。"
她说:"也好。"
我们便不再说话了,心情都沉重了起来,各自怀揣着心思。

这是我自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回家,尽管我心里并不承认那是我的家,但我抹杀不了事实,

也遗忘不了往事,怎么努力也不行。沿途感觉变化是很大的,几乎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但妈妈还住在老房子里。正是八月的一个阴天,云很厚也很黑,街边的树叶子刷刷做响

,蚊虫飞得也很低,我在街口看见了那个馄饨摊子,远远地,妈妈在包馄饨。
我明显地感觉到了妈妈的老态,她比一般同龄妇女要老得多,但收拾得很整洁,戴着白帽

子白套袖,鼻子上架着一副深色盲人眼镜,坐在那里好象是工艺品里摆架势的小面人儿。

她的手很利落,熟练而准确地擀皮儿舀馅捏馄饨,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旁边煮馄饨,我

知道那是李叔叔。
我慢慢地走过去,摊子旁边有两张小桌子几个小凳子,但只有一个客人,他吃完付钱走了

。李叔叔说:"别包了,卖不完了。"
妈妈说:"还是多包点儿回去放冰箱里吧,真想多卖些,小明的学费凑不够呢。"
李叔叔说:"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妈妈说:"要不找他爸爸去看看?孩子也是他的!"
李叔叔说:"那人家法律上也规定,生活费只给到十八岁,咱不求他。"
我走了过去,他并不认得我,看见我脚步停下来了就打招呼说:"来碗馄饨?"
我摇了摇头,叫了一声:"妈。"

妈妈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得紧巴,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家庭很和睦,亲情的氛围很浓,李叔

叔在走路时我才发觉他的左脚微微有些跛,这一点从未有人跟我说过,我明白了弟弟和妈

妈对他的尊重和喜爱,看来他们虽无血缘却真正成了一家人。小妹学习成绩一般,选择了

一所卫生学校,她的样子我看起来就象个小护士。她对我很陌生,带着些好奇的眼光,好

象我这个哥哥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弟弟不在,说是去工厂做工,晚上也住在那里。与妈

妈相反的是爸爸的情况则显得很有戏剧性,原来巫婆在海南又看上了别人,他们吵吵打打

地闹了一段时间,大概一年前又离了婚,现在他一个人返回到新城。说到爸爸的情况小妹

在一旁恨恨地说:"活该!谁让他不擦亮眼睛了,那样的女人他也要!"
妈妈说:"别胡说,当初跟他的时候他也是清洁工,证明人家还是有感情的,后来啥情况

咱就不知道了。"
我笑,妈妈真是有进步,都替情敌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弟弟打电话过来了,知道我已经到家很高兴,要回来看看,我说:"我过去看

你吧。"

我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弟弟,他满身泥水地跑了过来,显得结实多了,带着一脸灿烂的笑

容。
我们在他住的工棚子里坐了下来,我问他累不累,他说不累,这里挣钱多,现在家教不好

做了,补习班开得多,自己也不爱跟家长打交道。
显然他性格比我内向些,我虽然掩藏着一个自己心里世界,但与人打交道从来不犯怵。我

就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好好干,不过注意安全,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
他说:"过两个星期再说。"
我说:"学费还差多少?"
他笑了笑,说:"差不多了。"
我说:"没关系,那正好跟我一起过去吧,我送你到学校,也顺路回深圳。"
我计划着继续供弟弟把书读下去,但家里人都强烈反对,特别是弟弟自己,我知道他心理

觉得欠我很多,他想维护自己那些小小的自尊了。李叔叔说:"现在小妹也实习了,家里

没啥负担,小明的事儿我们能行,你还是得顾你自己啦。"
妈妈连连点着头,言下之意是我也不小了,应该为自己存点儿钱。夜里我睡不着,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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