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浪漫——老庄墨韩

我倒泰然自若，并不因此而沮丧，妈妈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担心我如此下去，必然蹉跎了青春，于是上天下地得托朋友，找亲戚，让人给我介绍男友，生生摆出一副跳楼吐血大拍卖的架式，我无论如何抗议都完全无效。
觉得父母与我代沟太深，无法沟通之下，我只得长叹放弃。继续满街收罗一大堆言情小说，抱回家，准备大看特看。
没有男朋友的我被所有人可怜，我也只好通过看看言情小说，看那些有大成就的男人如何拼命追求穷家小麻雀来寻求心理的安慰。
抱了一大堆书回家，发现家中来了客人，原来是小阿姨带着一个女同事来家中拜访。
我与她们点头招呼，却觉得阿姨的同事，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人，颇叫人不自在。我原本不认识她，又有妈妈招呼，自然也不多说什么，打过招呼后，就会自己房间看书去了。因为房门并不隔音，隐隐约约听到那人轻声问："不是说她长得很白吗？"
我当场失笑，心中猜个差不离了。
必是妈妈到处托人为我介绍男友，托到阿姨头上。阿姨便又去托女同事，自然要向女同事介绍我的好处。只可惜我长得不美，个头不高，工作已丢，学历太低，人又不够活泼聪明，唯一的优点好象就是皮肤比较白。只可惜阿姨没有料到，我顶着大太阳卖了那么久的毛巾，已然将自己弄成了一个活脱脱的黑炭头，至今仍未恢复。自然要将她的同事吓了一大跳，只以为上当受骗。
我站在镜子里，看着里头那个皮肤黑黑其貌不扬的女生，忍不住轻轻发笑。
林平啊林平，你自小看了那么多古今中外的故事，向往那些超尘脱俗诗情画意的女子，哪曾想到，竟会落至如此可笑的境地。
我躲在房间里自嘲自笑，而外头的客人已经告辞而去，妈妈进来兴奋莫名地告诉我，对方果然是来给我介绍男朋友的，还说今晚就带人上来见面。
我只置若罔闻，随手抽本言情小说，翻开就看。
谁知一开头，居然就是男女在父母危逼下相亲。女方誓死反对这种老套的可笑的寻找配偶的方式，男方也有强大的对抗意识。我微微一笑，直接翻到最后去看，果然男女主角由抗拒反感而相爱，两边的父母高兴地为他们举行婚礼。
我叹了一口气，言情故事中，相亲的男女，无论是因为什么原故，十对总有九对会有完美结局。只可惜我自己身不在小说中。刘扬的事已经了我一个大大的教训，绝不可以随便通过相亲和什么都不了解，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男人交往。一起走在路上，绞尽脑汁，干巴巴找话说生恐冷场的感觉太痛苦了。
可是妈妈明显不在乎我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在我耳边叮咛。让我去换一件好看些衣裳（我好象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衣服），把头发梳理好（这么短的头发有什么可梳的）。等一下客人来了，要小心地展现仪态（我有仪态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我最好的一面是在半夜躲在被子里看小说）当然，也要注意看一下对方的长相，只是不能太明显，要注意掩饰，看似不经意地看一眼，要把对方的所有特征都清楚记下来（说得象打间谍战似的）在旁边陪着说几句话，但不能说太多，最好就躲开，以展现女生的矜持（好，我对那人点个头，就立刻躲回房间看小说。）
被妈妈强迫着换了衣裳再拿梳子随意在头上拔拉两下了事，就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听妈妈一句又一句的叮咛。可恨的是，明天就要随团到外地去识习的妹妹居然也听到爸爸的电话通报，飞也似赶回家来，准备一起帮我考查对方的资格如何。我不敢对妈妈发作，只得恶狠狠拿杀人的眼睛去瞪妹妹。妹妹只当没有感觉到，嘻嘻哈哈，不加理会。
经过漫长的唠叨折磨，门铃响起时，我几乎有如获大赦的感觉。
全家人一起郑重其事地开门迎接，阿姨的女同事笑着打招呼，引着一个男人就进来了。
我按照妈妈的交待，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似无心，但拿出了所有的注意力很专注很用力地一眼望过去。然后，差点没有当场跳起来。
居然……是他！
是那个抢了我的毛巾，弄伤我的手，扔给我二十块钱，到后来，又义正严辞教训我一大堆的城管队员。
天啊，还拿什么仪态出来啊，我这辈子最狼狈最难看，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歇斯底里的疯婆子形象早让他看光了，在他面前，我没有美丽，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我怎么这么倒霉，居然碰上这样一个相亲对象。
看得出他也很吃惊，同样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虚弱地对他一笑，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满意我的，不过，即然来了，总不能扭头就走，忍过这一番客套，以后永不再来即可。
爸爸妈妈笑着迎客，妹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而他倒也没有失态，颇有礼貌地和每个人打招呼。
妈妈见我仍在发呆，生恐我出丑，扭脸瞪我一眼："还不去泡茶。"
我哪里会在乎在他面前出丑，反正什么丑态他都瞧见了，只是却不好让妈看出来，只得傻傻地跑到厨房倒茶，一双手机械地泡茶倒水，心里却在不断地惨呼。天啊，天啊，怎么会是他？
可惜老天并没有忽然打开某一条地缝让我钻进去，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端着茶送到他面前。
他深深看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眉毛一挑，神色古怪地再看我一眼。他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看不透的东西愈发让我心慌。脸红心跳地坐在一边，只觉手脚没处放。
妹妹好笑地看看他，又再打量我。
我心中一个劲哀叫，完了完了，妹妹瞧我这样子，必是以为我对那家伙一见钟情了，又哪里知道我此刻的尴尬与难堪。
然后，爸爸和妈妈就一边客套，一边开始盘问起他的家底来了。妹妹也笑着随意插上两句，大有三堂会审的架式。
我心中惨呼连连，人家根本不可能看上你们的女儿的，你们却一个劲盘问人家的父亲如何，母亲怎样，家境如何，工作如何，工资如何，是什么背景，有多少亲戚，家中兄弟姐妹妹各有几个？什么政治面貌，可有发展前途……天啊，这也太显眼，太过份了吧。等到他们问到，如果将来想要结婚，能拿出多少钱来办婚礼，准备如何操办时，我已经要当场晕倒了。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 我的面子完全丢光了，人家会怎么看我家的人啊？我实在没有脸再坐在旁边看着听着了，站起来，逃回到房间去了。
拿起准备好的小说，却实在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在房间里站立不安，坐卧不宁。
情不自禁拼命去想他的长相。
他长得，好象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往人堆里一放，一下子就没了。
不过，好歹比我高一个头，好歹也五官端正，样貌不差，倒也不至于委屈了我，只是，只是……
唉……
我一个人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了半日，看书又看不进去，最后干脆打开电脑来打游戏。然后，在游戏里又输得一塌糊涂，血流成河。正自懊恼，房门忽然被打开，然后他那张可以刺激地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你在玩什么？"
我知道，他已经过了父母和妹妹的那一关，现在受命来和我培养感情了。我傻乎乎地看着他，傻乎乎地指指电脑。
他笑笑说："你家里原来还有电脑。"
我傻乎乎地点头："是前两年买的，为的是帮助妹妹学习，那个时候银行利率十几点，谁都不担心没钱花。买起贵重东西也很痛快。"
他显然也有些不知道和我说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下，才笑笑又说："你上网了吗？"
"上网？不是要有'猫'才能上吗？"我傻呆呆地问。
"你的电脑有配置'软猫'吗？"
"什么是软猫？"我继续问了一个白痴问题。在看到他的眼神后，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必然十分可笑。完了，又让他知道，我家买了电脑几年，我自己居然还是只会打字玩游戏的电脑白痴。
他显然有些想笑，又不便让我难堪，只示意我站起来，让位给他，他在电脑上，随意调了几下，然后向我宣布，我买的电脑配置里已经有了'软猫'，所以不必去另外买别的东西，就可以直接上网了。然后，立刻起身替我接电话线。
我傻愣愣地阻止："我还没有到邮局办入网啊。"
他叹了一口气："你没看报纸吗？你不知道邮局推出了8163的网络直通车活动吗？不用密码和帐号，只要8163拔号，就可以直接上网，上网费直接在电话费中计。"
看他的表情，很明显是为我的孤陋寡闻而吃惊，我脸上大红，怎么好意思告诉他，我这几天，光躲在家里看小说了，哪里去翻过什么报纸。
他笑着替我操做，转眼间，就连上了网页。我以前只打游戏，从未上过网，自然对网络充满了好奇。他则站起来，重新让我坐到电脑前，一点一点地教我如何操作，如何运用。
我从未接触过如此广阔无边的世界，立刻就入迷入到无法自拔。
方才的不自在早已忘个精光，所有的精神都放在网上，问东问西，说个不停。两眼更是大放异彩，盯着不断切换的页面，眨也舍不得眨一下。
我有太多的惊奇，太多的喜悦，不停地提出问题，他耐心地指导师我，帮助我打开网页上一个个暂新的空间，让我不断地惊奇欢喜下去。电脑，网络，成了我和他之间最好的煤介，让一切的生疏拘谨都消失了，不用费心想话题，不必担心冷场，我和他居然就如多年的熟人一样热热络络地讨论说笑起来。转眼间过了两个多小时，我尚浑然不觉。
他见已经太晚，便起身告辞离去，我只起身把他送到门口，然后飞快跑到电脑前继续看着网页过瘾。爸妈和妹妹笑着收拾茶具，接着妹妹就惊叫起来："老姐，你是不是嫌我们家茶叶太多了，哪有你这样泡茶的。"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跑出来一看，却也吓了一跳。我为客人泡的茶里，茶叶居然占了整整半杯。
"人家喝这样的茶，可真是苦比黄莲。"妹妹毫不客气地嘲笑我。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时候才明白刚才他喝了一口茶后，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奇怪，搞不好他以为我是在故意整他，倒真亏了他气度大，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这样热心地教我上网。只是现在又不便说，自己是太过震惊之下，才造成这样的错误的。只能干笑一声："一不小心，放多了一点茶叶，这也没有什么啊？"然后不等妹妹的讽刺出口，又躲回房间里上网去。
爸妈和妹妹却偏偏不识趣地凑过来，干扰我自由地漫游网路。
"姐，看来你和他很合得来啊。"
"是啊，我在外面，就听到你们在里头说说笑笑，谈个不停，和以前跟小刘在一起的冷清完全不同呢。"
"其实他还是很不错的，家境也不赖，肯定可以照顾你。"
我大不耐烦，猛翻白眼，用得着如此急着想把我推出去吗？
可是妈全然不理我的不合作态度，拉着我的手，就开始把她在外面所有盘问出来的资料一一向我介绍。
我一心想在网上大玩特玩，完全没有心情理会，也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最后闲闲地说："好了，好了，下次他要来约我，我就和他交往看看。"不过，心里就是认定他不可能会来的，就算来了，也好，正好抓着他教我如何在网上纵横来去。
妈妈点头："刚才我已经把电话告诉他了，下次他要打电话来自报姓名，大家可要记得他是谁啊。"
爸爸点头，妹妹忽然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啊？"
妈妈和爸爸的脸色忽然僵了一僵，然后一起看向我。
我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你们盘问他祖宗十八代，却没有问他的名字？"
爸妈一起心虚地干笑，很明显，他们光顾问深入的种种问题去了，最简单的事，反而忘了注意。
我差点没有当场气绝倒地。我的父母居然和一个完全不知道姓字名谁的某人在一起说了那么久，把对方的家底子盘光了，而且准备把亲生女儿推给人家，却根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妹妹在旁边陪笑问："姐，你和他说了这么久话，你就没问吗？"
我恨恨瞪向爸妈："我以为你们知道。"
爸妈继续干笑。
妹妹接着陪笑说："我们以为你会问。"
我无奈得抱头哀叫了一声："我只知道他姓袁！"

（四）

这次相亲，就以如此可笑的方式结束了。好在我并没有如何一见钟情，难舍难忘，整天都泡在网上，东逛西看，直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哪里还有半点空闲去想男人。
他偶尔也来过几次，可我只是专注于网络，根本不曾热络地接待他，除了网上操作的问题之外，更无别的话来问他。不过，只一个网络，就已经有了无数话题了，而他，居然一直都不恼我，总是就着我的兴子和我讨论下去，叫我更加高兴起来。有时也会开口约几次上街啊，游玩啊，看电影啊。可是全心都在网上玩，特别是在网上发现许多写文贴文的宝库之后，更是一步也离不得电脑，哪里还去理他。
于是，他就这样可怜地成了一个除了问网络问题之外，完全不被我理会的倒霉蛋。
他一直也没有因我不肯赴他的约而生气，仍然常来坐坐谈谈。
爸妈总算抓紧机会，弄清楚了他的本名叫做袁峰。
而我，虽然也奇怪他何以有如此耐性来待我，但我倒也不觉歉疚，只当这是他上次害我受伤又丢脸的必要补偿。
爸妈则总是指责我不懂得把握，好不容易有一个不介意我下岗，又不嫌我没有情趣的男生出现，我居然还如此冷淡。
我便将我在网上所交的不少朋友的言论说来相抗，在大城市里的时代女性们，原来统统都不怎么将终身大事看得重要的。有很多人都想要自由自在过一生。
这等言论一说，父母当场变色。
妈妈冷笑："他们都是白领，都是人才，他们潇洒得起，你能比吗？"
爸更是点头："能找到男朋友就不错了，就别再摆姿态了。"
我受压力之下，更觉痛苦，只得到网上去找知音。我自小只爱读书看文，每遇妙文，必再三颂读，若遇好句，便郑重其事，小本记之，小锁锁之，爱如珍宝，若遇着好故事，便极喜与人共享，只是自小及长，能与我一同谈书论文的朋友却是从来没有，以至于年长后竟无知音。谁知网络却给了我一个新的世界。在网上竟有那么多的好文章，那么多的爱文之人。于是我兴致起来，没日没夜地找文看，与同好聊天，从悲惨世界说到红楼梦，从金庸说到温瑞安，从老舍说到琼瑶，又从银英说到灌高，兴致来时，一气写了文章贴在网上，只觉无比尽兴，哪里还去理会袁峰是否受了冷落。
爸妈见我不听劝，只得无奈做罢，我越发放肆，把整个心思都放在了网络上，不停得写文看文贴文回贴。这一天，才一开电脑，打开最常去的论坛，就看到一篇评论贴在最上，而且看标题竟是讨论我的文章的。又惊又喜地打开一看，长长的一大篇，都是溢美之词。甚至把我的许多片段拿出来一一讨论，大加称赞。虽然我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赞得太过了，可是有人这样认真看了我的文，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写这样一大篇评论，实在叫我激动万分，难以自抑。喜得当时就跳了起来。我自小喜欢看文写文，却总被亲友嘲笑说我古怪，现在得到旁人如此真心认同，这一刻的开心，竟是说也说不出来。
我喜得跳出房间来，只想找人共享欢欣。可是家里偏偏没有人，妹妹还在外地没有回来，爸妈亦在上班，只有我这游手好闲之人，闲来无事，才在家中，写文贴文，然后为了一篇评论，就如此失态。
可是我却浑然不觉自己不够沉稳，只是喜得满屋子乱转，只想找人分享我的快乐。可是细细想来，我所认识的少数几个朋友，都少与我谈及文章的事，就是和他们说了，怕也没有兴致去听。